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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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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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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节

泛黄的相册里,那只褪色的龙风筝正栖息在玻璃柜中。龙须上的金箔剥落了大半,龙睛却依然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二十年前那个春末的清晨,我和艳霞从沧州长途汽车站钻进出租车时的模样。

"师傅,去潍坊风筝广场!"我把行李塞进后备箱,沧州的槐树花正簌簌落在车窗上。司机王师傅用沾着葱油饼碎屑的手拧开收音机,梆子戏的腔调混着柴油机的轰鸣,震得艳霞鬓角的碎发微微颤动。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找背包,掏出两张皱巴巴的沧州日报——那是出发前在车站买的,头版正登着"沧州杂技团赴潍坊风筝节助兴"的消息。

省道两旁的麦田泛着青黄,艳霞把额头贴在车窗上,看油菜花田在三月的风里翻涌。"你记不记得《追风筝的人》里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睫毛上还挂着夜班火车的疲惫。我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窗外掠过的杨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我们年轻的心跳。

当出租车碾过潍坊老城的石板路时,晨露还未散尽。卖糖画的老人在街角支起铜锅,琥珀色的糖浆拉出晶莹的丝线。我们踩着露水踏入风筝广场,整座城市突然在晨光中活了过来——银燕风筝掠过青砖黛瓦,哨口风筝在云端奏响清越的乐章,更有长达百米的龙头蜈蚣风筝正从人群头顶蜿蜒升空,它的每一节骨翅都缀着彩色流苏,在风中抖落细碎的光斑。

"快看!"艳霞突然指着护城河方向。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盏荷花灯,每盏灯上都系着微型风筝,远远看去像是银河落进了人间。广场中央搭着红黄绸布的擂台,来自世界各地的风筝匠人正在比拼"空中芭蕾"——日本的浮世绘鲤鱼在云朵间穿梭,荷兰的风车风筝转出七彩光晕,而潍坊本地的"板子风筝"凭借精准的造型,在逆风中稳稳悬停,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钉在了天上。

我们在广场转了整整三个钟头,看老人教孙子扎制蝴蝶风筝,看情侣在龙头风筝下交换信物,看穿汉服的少女追着断线的沙燕奔跑。直到暮色漫过白浪河,艳霞忽然拽着我钻进一条逼仄的胡同,木门吱呀推开时,满室斑斓的风筝扑面而来,像闯进了一个彩色的梦境。

老匠人的手布满老茧,却能在竹篾上变出万千姿态。他说这条龙是按照宋代《百子图》里的瑞兽扎的,龙须要用三年生的蚕丝搓成,眼睛得用莱州的彩贝打磨。艳霞蹲在地上数竹骨的根数,我在旁边给她递工具,她鬓角沾着木屑,笑起来时会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最后我们把这条六米长的青龙请上车顶,月光照着鳞片上的金粉,像撒了一路星辰。

如今龙风筝的骨架已经换过三次,每次都是艳霞戴着老花镜细细修补。去年女儿出嫁前,她忽然把风筝铺在地板上,教女婿怎么穿牵引线。"当年你爸举着风筝跑的样子,活像条追着尾巴的金鱼。"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我在旁边帮着理线轴,忽然闻到二十年前老胡同里槐花蜜的甜香。

窗外又飘起了细雨,我轻轻擦拭龙睛上的尘埃。玻璃倒影里,两个年轻人正沿着时光的河岸跑来,他们身后,那只青龙正舒展鳞翼,向着永恒的春天振翅飞去。而在更远的云端,无数色彩各异的风筝正穿越时空,编织着属于这个时代的风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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