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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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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第一章 蝉鸣初醒

河北乡村七月的热风卷着稻穗的清香掠过青石板路,林小满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村口老槐树干上那道浅刻的痕迹。十年了,"延哥小满"四个字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却像一枚生锈的图钉,至今仍扎在记忆的软肉里。

"小满?"

熟悉的嗓音惊起树上的知了,她慌忙站起身,手背蹭过牛仔裤上的树屑。逆光中,周延的白衬衫被汗水洇出盐花,手里还攥着半张民宿设计图,领口敞着,露出小麦色的脖颈——和记忆里那个总把校服扣得整整齐齐的少年,终究是不一样了。

"你奶奶又在村口望了三天。"周延的目光扫过她脚边的行李箱,喉结动了动,"医生说...其实没那么严重。"

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上周接到堂哥电话时,奶奶正躺在镇医院的病床上,说自己"恐怕熬不过这个夏天"。可此刻走进家门,土灶上正煨着她最爱的荷叶排骨粥,奶奶正踮脚往房梁上挂新晒的艾草,见她进来,竹匾"咣当"砸在灶台边:"哎哟,我家小满回来啦!延子没骗你吧?奶奶这身子骨啊,能再给你包十年粽子!"

锅里的白粥咕嘟冒泡,小满盯着奶奶鬓角的白发,突然就红了眼眶。原来那些在电话里的咳嗽声,那些说"别挂念家里"的颤音,都是演给她看的。

"您就不怕我辞了工作回来看见您活蹦乱跳,气得扭头就走?"她接过奶奶手里的艾草,指尖被叶片上的绒毛刺得发痒。

老人往灶台里添了把柴火,火光在皱纹里跳跃:"你啊,心里头那点念想,当奶奶看不出来?去年清明你蹲在你爸妈坟前哭,说城市里的月亮像蒙了层灰,连星星都数不清。"她突然握住小满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人发疼,"延子这孩子,这些年把村里的老房子改造成民宿,带着乡亲们挣了些钱。你瞧瞧咱村,路修宽了,河也清了,不比城里差..."

小满猛地抽回手,转身望向窗外。河对岸的老戏台正在翻修,脚手架上的工人喊着号子,远处的稻田泛着青黄,偶有白鹭掠过水面。十年前她逃离这里时,父亲的葬礼刚办完,母亲抱着遗像说"去城里念书吧",而周延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她的拖拉机扬尘而去,始终没说出那个夏天的约定。

暮色漫进窗户时,周延的敲门声响起。他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裹,里面是晒干的金银花和新摘的莲蓬:"你以前总说城里的莲子有土腥味。"

指尖触到莲蓬上的硬壳,小满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夏夜。他们蹲在河边剥莲蓬,周延说等考上县高中,就带她去县城看第一场电影。后来她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却听说周延辍了学,跟着村支书跑起了运输。

"当年..."她盯着莲蓬里的莲子,声音发颤,"你为什么没去学校?"

周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脚的补丁,那是今天帮村民修屋顶时刮破的:"我爸那年摔断了腿,家里等着用钱。"他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小满,这些年我没闲着,村里的民宿项目需要设计师,你能不能..."

"我明天就回市里。"小满打断他,转身把莲蓬塞进冰箱,冷气扑面而来,冻得她鼻尖发酸。行李箱还没 unpack,奶奶已经在隔壁房间打起了呼噜,带着某种心满意足的安稳。

窗外传来夜蛙的鼓噪,小满摸黑打开手机,屏幕上是三天前公司发来的升职通知。指尖悬在"确认"键上,老槐树下的浅刻突然在脑海里浮现,还有周延衬衫上的盐花,和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第二章 青瓦苔痕

连续三天,周延都准时出现在院门口。第一天送来一筐刚摘的黄桃,第二天抱着本翻旧的《乡村民居设计手册》,第三天则扛着架梯子,说要帮奶奶修补漏雨的屋顶。

小满蹲在屋檐下筛沙子,看他踩在瓦楞上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肩膀比记忆里宽厚许多,工装裤下的小腿肌肉紧实,晒成古铜色。十年光阴,足够让一个少年长成撑起全村的脊梁。

"小满,来看看这个。"周延突然递下块碎瓦,瓦片内侧刻着模糊的牡丹纹,"老辈人说,咱村的房子以前都是徽派样式,这些老瓦片是宝贝。"

她接过瓦片,指尖划过凹凸的纹路,忽然想起父亲生前总说,等攒够钱就把祖屋翻修成记忆中的模样。那时她趴在父亲膝头,听他讲青砖黛瓦马头墙,讲天井里的月光会跟着日头走。

"民宿项目打算保留这些老元素?"她忍不住问。

周延眼睛一亮,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图纸:"你看,这是我画的草图,把老祠堂改成公共厨房,沿河的厢房改造成带露台的客房,还有..."他突然顿住,耳尖发红,"其实我瞎画的,要是你能..."

"我可以先去量量尺寸。"小满鬼使神差地说出口,说完才惊觉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瓦片上的牡丹。周延猛地抬头,眼里有光在跳动,像那年夏夜河里的流萤。

接下来的日子,小满跟着周延走遍了村里的角角落落。青苔斑驳的古井,爬满紫藤的石墙,还有那座刻着"耕读传家"的老牌楼。她发现周延对每处老建筑都了如指掌,哪块砖是明代的,哪扇窗雕着"刘海戏金蟾",甚至能说出某户人家的门槛磨平了多少道。

"延哥,你这里都记着呢?"某天在测绘老戏台时,小满看着他掏出的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建筑结构图,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周延挠挠头:"刚开始跑运输那几年,每次路过古镇就下车记笔记,后来攒了钱去县城报了夜校,学了点绘图..."他声音渐低,突然指着台柱上的彩绘,"你看这福禄寿三星,颜色褪得厉害,得找专业的师傅来修复。"

小满忽然想起,那年她在县中宿舍收到的第一封信,信封上是周延歪歪扭扭的字,说"在县城看到好看的年画,给你寄两张"。后来她才知道,那时他每天卸货完要骑半小时自行车去书店,就为了给她挑明信片。

测绘到村口老槐树时,周延忽然蹲下身,扒开树根处的泥土:"你看,当年刻字的地方,我每年都涂红漆,可总被雨水冲掉。"露出的树干上,隐约能看见红色的笔痕,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小满的喉咙发紧,忽然伸手覆上那道刻痕:"其实不用涂漆的,有些东西,刻在心里就够了。"

周延猛地抬头,两人距离极近,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远处传来奶奶喊吃饭的声音,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第三章 骤雨初歇

八月的天说变就变,测绘到沿河民宿时,黑云压境,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周延拽着小满躲进废弃的厢房,屋顶漏下的雨水在地面汇成小水洼,远处传来闷雷滚动。

"这房子结构还行,就是屋顶得大修。"小满借着手机光查看梁柱,突然发现木墙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周延喜欢林小满"。字迹很新,显然是近年刻的,旁边还有只笨拙的蝴蝶——是她中学时总画在课本上的图案。

她的手指抚过那些刻痕,心跳得厉害。周延慌忙挡住墙面:"别...别在意,我去年修房子时随手刻的..."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小满忽然转身,雨水从破瓦缝里滴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钻。

周延的喉结滚动,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从你把第一块桂花糖塞给我那年就开始了。你总说我穿校服好看,可你知道吗?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擦皮鞋,就为了让你在教室门口看见我的时候,觉得我像个像样的同桌。"

记忆突然被雨声泡发。十二岁那年,她把母亲给的桂花糖分给周延,他吃得太急,糖纸粘在牙上,被她笑了一整天。后来每次考试,他都会把草稿纸折成蝴蝶,趁她不注意放在她的铅笔盒里。

"那为什么当年不说?"小满的声音被雷声掩盖,"为什么让我带着误会离开?"

周延的眼神暗下去,低头盯着地面的水洼:"你走那天,我在拖拉机后面追了二里地。"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穿着白裙子坐在车上,头发被风吹起来,我突然就觉得,不能让你跟着我困在这穷村子里。你该去看更大的世界,而我...得守着这里,守着我们的回忆。"

雨水顺着门框流成帘子,小满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小满啊,别怨延子,他比谁都盼着你好。"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告别,那些突然中断的书信,都是因为一个少年笨拙的自尊,他怕自己的穷困会成为她飞向天空的累赘。

"我在城里过得并不好。"小满突然说,指尖划过他手背上的老茧,"设计师的工作像流水线上的零件,画出来的房子都长着同样的玻璃幕墙,连窗台都窄得放不下一盆绿萝。"她抬头望向漏雨的屋顶,雨水在梁上聚成水珠,"直到回来看到老槐树,看到你刻的字,才觉得这里的空气里,有让人想扎根的味道。"

周延猛地抱住她,雨水从他发梢滴进她衣领,却比任何暖炉都滚烫。远处传来奶奶的呼唤,还有村民们冒雨抢收晒谷场上的稻谷的声响,可此刻的世界,只剩下彼此怀里的温度,和老厢房里经年的木香。

尾声 槐香永续

三个月后,"槐香里"民宿开业那天,小满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挂着灯笼的青瓦白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周延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手里捧着个木盒:"送给你的开业礼物。"

打开盒子,里面是枚刻着牡丹纹的银戒,正是用那天捡到的碎瓦翻模制成。周延单膝跪地,老槐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当年没带你去县城看电影,现在我想带你看一辈子家乡的月亮。小满,留下来吧,我们一起让老房子说话,让稻田唱歌,让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能找到心里的归处。"

小满伸出手,任他为自己戴上戒指。远处的稻田翻着金浪,民宿的露台上,游客们正举着相机拍摄漫天的晚霞。奶奶坐在门口择菜,见此情景,偷偷抹了把眼角,又大声吆喝:"延子,晚上宰只老母鸡,给你们炖锅莲子汤!"

风掠过老槐树,当年的浅刻早已模糊,但新的故事,正在年轮里慢慢生长。小满望向周延,他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还有身后越来越美的村庄。原来有些等待,就像老槐树的花期,迟了十年,却终在某个夏日的黄昏,绽放出最甜美的芬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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