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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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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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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生绿记

五月的风掠过河间市东开发区的林荫道,法桐叶在枝头沙沙作响。我站在景湾公园的木栈道上,看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成片的紫叶李,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当年那片沙窝子,到底还是被你们攥出绿来了。"

一、沙窝里的童年

三十年前的田营村西,是望不到边的沙碱地。春天的风沙能把屋顶的茅草掀翻,母亲总要在窗框上钉三层塑料布。我跟着父亲去种麦子,铁锹下去全是白花花的碱壳,种子撒进沙窝就被风卷跑了。父亲蹲在地上抽烟,烟头在暮色里一明一灭:"日本人在这儿修炮楼时挖地三尺,好好的良田全成了沙岗子。"

最难忘那个沙尘暴天,我在学堂里看见窗外变成土黄色,老师赶紧关门,细沙还是从门缝里钻进来,在课桌上积成薄薄的一层。下课后同学们互相拍打着满身的沙土,忽然听见村东头传来哭喊——张大爷家的羊圈被沙埋了,三只小羊羔窒息在沙土里。

那时村里最值钱的是村口那棵老榆树,据说是爷爷的爷爷种下的。树干被风沙打磨得坑坑洼洼,却在每年春天倔强地冒出新芽。父亲常说:"树是沙窝子里的魂,人活一世,总得给子孙留几棵树。"

二、攥紧沙土地的手

一九九八年开春,村支书带着乡政府的干部来了。他们踩着没过脚踝的沙土,用木棍在地上画圈:"省里批了治沙项目,咱们要在沙窝子里建防护林带。"父亲第一个报名参加植树队,扛着铁锹就往沙地里钻。

最初种的是耐旱的刺槐和紫穗槐。沙地里挖坑不容易,铁锹下去直打滑,父亲就带着大伙儿先用钢钎撬松沙层,再一筐一筐往坑里填黏土。我记得那年清明节,全村男女老少都去种树,孩子们提着水桶往返两里地去挑水,水桶在沙路上磕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头一年种的树苗成活率不到三成。父亲蹲在枯死的树苗前扒拉沙土,发现根须周围全是白花花的碱霜。后来乡政府请来林业专家,教大家挖深沟排碱,在树苗周围覆上秸秆压沙。第二年春天,当看见拇指粗的新枝从灰褐色的树干上钻出来时,母亲抹着眼泪说:"这沙窝子总算有了活气。"

新世纪初,村里开始推行"谁造林谁管护谁受益"的政策。父亲带着我们在承包的沙地上种起了枣树和枸杞。他发明了"深坑深栽+秸秆覆盖"法,把树苗根系埋进八十厘米深的黏土坑,周围铺上玉米秸秆保墒。那些年每到雨季,我们全家就扛着树苗往沙地里跑,父亲常说:"沙子这东西,你松一尺它就进一丈,你紧一寸它就退一丈。"

三、绿浪漫过沙丘

二〇一〇年夏天,我从县城中学回家,远远看见沙窝子方向腾起绿雾。走近才发现,曾经光秃秃的沙丘上,刺槐、榆树、臭椿连成了片,地面上的沙蒿、沙打旺织成了绿地毯。父亲站在林地边缘,指着一棵碗口粗的榆树说:"这是你上小学那年栽的,现在比你还高了。"

变化是渐进的。沙地里开始有了蚯蚓,田鼠洞旁长出了狗尾草,甚至有野兔窜过林间。村里的老人们发现,冬天的西北风不再带着哨音,春天的沙尘暴次数越来越少。更让人惊喜的是,沙碱地上长出了油亮亮的小麦,虽然产量比不上良田,但总算结束了"吃粮靠返销"的历史。

随着河间市东扩,当年的沙窝子变成了开发区。我至今记得那个秋日午后,规划局的工程师站在林地前感慨:"没想到十几年前的治沙试验田,如今成了城市的生态屏障。"父亲作为护林员代表去开会,回来说起会议室的大沙盘,手指在"景湾公园"的位置久久停留:"那里原先是三号沙丘,当年你摔了一跤,满脸都是沙。"

现在的景湾公园,春有樱花漫道,夏有荷叶田田,秋有银杏铺金,冬有雪松映雪。但最让我心动的,是公园角落保留的一片原生态沙地,上面立着一块石碑,刻着"昔日沙海今绿洲"。常有家长带着孩子来这里,指着石碑讲过去的故事,孩子们蹲在沙地上观察蚂蚁搬家,小手抓起沙子又轻轻撒下,像在触摸时光的纹路。

四、根系深扎大地

父亲去世前,把护林员的红袖章交给我:"记住,树栽活了不算完,管护比种植更重要。"这些年我看着开发区的绿化带一点点延伸,看着当年的植树队员变成了社区绿化志愿者,看着中小学生在植树节来林地认养树木。最让我感动的是去年夏天,一群穿红马甲的大学生来做生态调研,他们蹲在父亲当年栽的枣树下测量树围,笔记本上记着:"树龄22年,胸径35厘米,固沙面积约50平方米。"

上个月回村,看见村委会墙上挂着"全国绿化模范村"的奖牌。村支书说,现在田营村的林地面积达到了三千亩,不仅挡住了风沙,还发展起了林下经济,蒲公英茶、枸杞深加工产品远销京津。更重要的是,当年的沙窝子成了生态教育基地,常有城里的孩子来体验"沙地植树",在树苗上挂起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

站在景湾公园的制高点,能看见远处的开发区厂房错落有致,近处的林地郁郁葱葱。风穿过树梢,带来阵阵草木的清香。忽然想起《国土绿化》杂志上的一句话:"生态兴则文明兴。"父亲他们那代人用半个世纪的时间,在沙窝子里写下了最生动的注脚——当每双手都成为播种的犁,当每颗心都长出护绿的根,再贫瘠的土地也能孕育出蓬勃的希望。

暮色渐浓时,有位母亲带着孩子从身边走过。孩子指着树上的鸟巢问:"妈妈,这里以前真的全是沙子吗?"母亲蹲下来,轻轻抚摸孩子的头发:"是啊,是很多很多人用一辈子的时间,把沙子变成了泥土,把荒野变成了家园。"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惊起湖面一圈圈涟漪。我知道,在这片曾经寸草不生的土地上,绿色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深深扎进沙土的根系,那些在风中舒展的枝叶,那些代代相传的护绿手泽,终将让"国土绿化"的信念,像种子一样,在更多人心里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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