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令,我下班推家门而入,眼前的情景令我瞬间沉默……
偌大的客厅被妻子铺满了棉絮,我深深明白,她又在整理过冬用的棉被。眼前这一幕竟是如此熟悉,那般亲切,犹如深冬里炙烤着的温暖一一
我静静地在客厅里呆站着,思绪又过电影般地掠过那些岁月和生活的碎片,一件件,一桩桩难以忘却的如烟往事
那是30多年以前、令我终身难忘的、寒冷而又温馨的一天。前日,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天一夜,整个乡野深埋在厚厚的大雪里。茫茫银白笼罩下的旷野,寂静得奇特,清冷得异样,偶或闻得几声打鸣的鸡叫和清淡的柴犬声,蔫蔫地似乎挣扎着穿透凝固的空气。
我工作的乡政府大院只有我和炊事员,以及稚气未褪的通讯员。想上班的同事,苦于雪阻道长。西北风在狂吠中舞罗虐人,深冷自不必说。正午时分,我们正在黑黢黢的食堂里吃着齁咸的面条,突然间,她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进来了。炊事员哥哥认识她,“哎呀,你怎么跑上来了?下这么大的雪?”我顺着声音瞅过去,“嗯?你下这么大的雪咋走上来的?”四目相对着,就再没有过多的语言。我放下饭碗,她随着我走进我的办公室兼宿舍。她放下包裹,脱下那双皮鞋仔细端详着,“哎呀,废了,一只鞋跟掉了,不能穿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着,“雪太厚了,黄泥巴和融化的雪水粘合着鞋底子,一走一滑溜,一踩一脚泥,鞋跟在路上就掉过,我折腾几次才生生坚持下来的。这鞋也不经穿,不会是假的吧?”
我依旧还是沉默着,呆呆地坐在床沿上,脑子里满满的疑惑,心里满满的感动,肚子里满满的责怨。“冷冬罕见的大雪,为什么非得要在这非常的天气里背着厚厚的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来?”“这场雪太大了,昨天晚上,我就想着你的被子有点薄,肯定冷,我今早就决定给你送过来,正好,同事今天也去县城开会,他把我用摩托车捎了一截,到了登山的十字隘口上,我就步行爬上来了,你别难过,赶紧帮我把厚被子铺好,咱有,就没必要挨冻受冷……”
我悻悻中,打开包袱,拿出那床虚腾腾、软绵绵的新被子,手在僵硬地抻拽着,心里在酸楚中沉重着,似乎这床被子异样地夯厚,又那么执拗地令我揪心。
爱人和我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我是班里的团干部,她是班里的宣传委员,由于工作和志趣的原因,我们在彼此接触和了解中相知相恋了。毕业后,我随她被改派到她的家乡工作,从熟悉的家乡晋北到了相距500余公里陌生的晋南。我相信爱情,更忠于爱情,毕业前夜,我毅然绝然地打包好行李,第二天随妻子的行李一起托运到她的家乡一一古老而文明的晋国古都临汾地区。
此后,我们被组织部门各自安排在不同的乡、镇工作,两个单位相距40余华里,她在低洼处,我在高山上。我们于毕业当年就登记,乡镇民政助理员为我俩颁发了大红的结婚证书。我们也把她的办公室权且当作婚房。当时的各种不便与无奈,没有父母祝福,没有邀约亲朋好友的宴席,没有喜庆的鞭炮和豪华的婚车。有的只是各自上学时的两床被子,有的只是一只单人的公家简易床和搭起来的一块木板子,还有再后来用自己工资添置的一对红色的樟木箱子。生活就这样在没有浪漫,没有仪式感中过着,并快乐着……
婚后,我在班上一走就是半个月或更多长时间,爱人一边照看着幼小的女儿,一边忙工作。有时候,下乡催收公粮,搞计划生育,发动农田基本建设,无奈中,自行车上托着幼小的孩子就出发了,一走就是一整天,一干就是大半饷。
日子就这样,一边在土气的泥火炉边,锅碗瓢盆奏唱着;一边在极简陋的办公室里,纸笔砚墨忙碌着。
巧合的是,我们在各自单位中,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入了党,同一个节点上从团委书记荣升乡镇党委秘书。她既要组织参加各类学习和会务活动,又要撰写名目繁杂的各类政务材料。饿了,就一只胳膊夹着女儿,一只手腾出来炒菜做饭。忙是够忙,辛苦是够辛苦,但从来没有一句牢骚话。工作闲暇时,一只大铁盆里不停地浆洗,一双灵巧的手,为我和女儿勾织起一件件,一双双好看得体的毛衣和厚帽子。幼小的女儿总在同龄孩童中出挑得白净可爱,漂亮皮玩,这也许就是她的母亲,我的妻子带给她的几乎是倾尽全部的母爱。
是啊!相携岁月千般苦,共守家国万缕香。常忆常想,常想常恸;执子之手,操守禀持。
珊瑚婚也好,红宝石婚也罢。在她眼里似乎看不到公婆与亲生父母的区别;更看不到一奶同胞与小叔、妯娌们的异样。只要回到婆家,总在和公公亲切地攀谈细语,总是在炉灶边洗锅涮碗中不停地忙碌;总是在烟火散尽与小叔子们嘻哈中调侃游戏。那一年,弟弟不忘20年前嫂嫂的恩重如山,在一封平信里夹寄出140元校服钱;那一年,幼小的弟弟才九岁,忘不了珍藏家中九颗大红李子,等着久盼归来的大嫂吃;还是那始终如一的每一年,儿媳妇归来时,为公婆浆洗、缝补、改裁的件件脏衣旧袄破衣衫。那些年,逢年过节,婆婆始终固执地带着儿媳妇去走亲拜年的恋恋情结,娘总会振振有词说“平儿(儿化音)去,我就去,平儿不去,我也懒得动弹。”后来,我才明白,每每探亲假结束后,我们启程时,母亲眼里的泪花,父亲沉默中的叹息,舍不得远走的亲儿,更舍不得孝顺乖巧的儿媳。爹娘这一生,没有生养女儿,他们似乎又在遗憾里平添了些许欣慰,这个儿媳就是他们唯一的“闺女。”小车在尘土飞扬中远去,我们在车子里酸楚嘁嘁,爹娘在眺望中泪眼模糊……
九十年代中期,我们双双调离山区小县,融入到喧嚣的城市中,我们把七年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神山,献给了这里质朴勤劳的人民。革命老区留下了我们永远的记忆和不舍的思恋。
多少年来,妻子顾小家,爱国家,她有这样的品质,她更有这样的情怀。工作中,从来没听见过她的抱怨,从来没有迟到早退,总是在亲切中,接受领导和每一位同事的安排和友好帮扶。防疫防控一马当先,“雪平,明天你去疫情防控点值守第一班岗。”“好,我去。”“下月初,你去基地带一下学员培训。”“行嘞,我去,李校长。”看望慰问单位病中的同事,抑或同事家中婚丧嫁娶大事时,依然是电话在忙碌中的同事勾通,“姐,明天你去不?你不去,我们也不想去了。”“我去,咱都去。”虽然这些都是日常小事,但触动我的是:从另一个侧面懂得她的为人与处事风格。也难怪,但凡是她工作过的单位,只要是评先、绩效考核,她似乎是把这所有的“民主测评第一”的票买下来似的,没有例外,没有出其不意,票数之冠非她莫属。这些,有时候也令我被动地在思考一个命题:那就是“品格与度量”“人生与情怀。”
如今,妻已退休闲赋,她在一如既往地操持家务的同时,爱上了养花,更爱上了“瑜伽”。我在不经意中,仍不失隔三差五的听到:“姐,我要上你阁楼看花花;”“妹子,你晚上来吧,我已给你铺好了瑜伽垫子。”这些平凡又惹人生妒的好人脉,好情分。
时光在妻子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那是岁月的烙印。那双灵巧纤细的手变得粗糙很多,却依然灵巧勤作。她的眼神不再明亮清澈,却依旧充满了对生活色彩斑斓的热爱。
德润人心,情满厅堂。她撑起了我们的“小家,”更托举着我的整个“大家,”朴素坚守中,用无声的言行,以传统的贤良陪伴我走过、走来、又走进我们的晚年。
糟糠之妻,“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深情中,陪伴我迎来送往每一天的朝阳晚霞……
同学,伴侣,辛苦啦!赠一首诗歌与你:
浅冬初至暮云长,絮满厅堂念旧章。
雪覆乡野寒梦绕,风摇素被暖情藏。
相携岁月千般苦,共守家国万缕香。
常忆糟糠心内暖,人间至爱韵悠长。
本文借初冬妻子铺棉絮整理棉被一事,回溯往昔。30多年前,大雪天妻子跋涉送被,尽显温情。二人大学相恋,毕业后“我”随妻赴晋南,简陋成婚。婚后分居乡镇,妻子边工作边育儿,孝顺公婆,贤良持家。90年代进城,她工作出色、人缘佳,退休后养花、练瑜伽,依旧热心。岁月留痕,妻子贤德如初,默默撑起家庭,令作者满心感恩。
这篇文章是一篇饱含深情的回忆性散文,通过回忆与妻子相识、相知、相伴的经历,展现了深厚的夫妻情和妻子的美好品德,文风质朴真挚:
-结构与内容:文章以初冬回家看到妻子整理棉被的场景开篇,自然引出对往昔岁月的回忆,从30多年前雪中送被的难忘经历说起,按照时间顺序依次讲述了大学恋爱、毕业后到异乡结婚、乡镇工作的艰辛、对家庭的付出、在婆家的孝顺、工作中的出色表现,再到退休后的生活,结构清晰,层次分明,全面展现了妻子在各个阶段的形象与奉献,内容丰富详实,充满生活气息。
-人物形象塑造:作者运用多种描写手法,如语言描写(妻子关于送被过程的讲述)、动作描写(放下包袱、端详鞋子等)、细节描写(对生活场景和物件的描述),生动地刻画了一位勤劳、坚韧、善良、孝顺且能干的妻子形象,使读者能够深切感受到人物的性格特点和品质。
-情感表达: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对妻子深深的感激、敬爱与眷恋之情,从对过去艰苦生活的回忆中,挖掘出夫妻间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真情,情感真挚浓烈,引发读者共鸣,使读者体会到平凡夫妻情的伟大与珍贵,也让“糟糠之妻”的传统美德在现代生活中得以彰显,升华了文章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