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北方,在雁门关外的农村。我生于斯长于斯,抱朴守拙,故乡的冬天一直是我心心念念的眷恋。
故乡的冬天别有洞天。
晨起,老宅子烟囱里的白烟,像极温泉里的雾气,散乱中向四下弥漫着。偶然听到几声烟呛的深咳,这是母亲在为土炕烧的第一把火;红泥巴糊着的取暖炉膛里,哗哗往外蹿的火苗子,正旺着,这是父亲为早起上学的孩儿们烧出暖烘烘的“护犊子”的深爱。母亲一边忙碌着粗茶淡饭,一边拾掇着深夜放下的针线活。屋内的温暖衬托着窗外的幽寒,一家人在知足中不经意地迎接又一天的朝霞。
不久,太阳慢悠悠爬了上来,慵懒又不热情。出圈的牛铃声由近到远,只听到左邻右舍的大爷们“吆,吆吆,吆嚎”,响在院外,通向山野的蜿蜒小路上。
泥炉旁,几大瓮深秋腌制的酸菜在发酵着自己蜗居的喜悦。她已不是迎风而立的白菜了,静等着和主人一块越冬的享受。
此时,初冬便有了感觉。
故乡的冬天,并不是只有荒凉,气温一天一天地降低,等待着第一场大雪到来。盼着盼着,雪花便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来,落地,越下越厚,越积越多。这时的山岭,田野,房前屋后便是银色世界了。山静得有些奇,从未有过的静,只有觅食的小麻雀在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给这乡野的冬天和声着最动听的律唱。
儿时,似乎常常大雪,场场厚雪。兴奋裹挟着淘玩,我们迫不及待地冲向旷野,堆雪人、打雪仗,完全不顾天空中是否还飘着雪,完全不顾身后母亲的嘱咐和絮叨。在雪地里玩久了,脖子里、脚腕里满是雪花和冰渣子。疯疯癫癫回到家时,一边听着父母责骂的声音,一边围着炉火低垂着脑袋,窃窃偷笑着。
雪停了,大人们把房前屋后打扫干净,再扫出通往村里主街的一条小路来。道道相连,路路相通,弯弯曲曲,这大抵便是他们在深冬大雪里,寻求心灵相通,世袭相处的一种沟通方式。
这时,村子里的男人们便聚在一起,玩玩扑克之类的玩意,到饭点时,主人家准备些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菜,炖些酸菜,凉拌个苦菜,粗犷的北方男人们在一起头顶着头深吸着旱烟锅子,闲扯着房后头史家姑娘的彩礼,羡慕着六爷今年大田里的收成……
深冬是农闲的日子,大地被冰寒深锁着,像河东那家酒醉未醒的二懒汉,待到暖冬时,雪消融了,群山中坦露出凸凹的奇石,野草,门前五华里外的大山才从深睡中渐渐地醒过来。
村里的男人,虽闲却动弹着。拿把搂柴禾的铁耙子,到深沟里,到避风处,不多时,搂耙些树叶枯枝,准备一堆过冬的柴火。憨厚的全娃叔也是在牛群归圈时,挎上个柳筐子,用一个小铲子把土路上的牛粪拾进筐里,堆在自家院外,以便第二年打春耕地时开犁施肥用。但婆姨们便不闲了,她们数落着过年的添置之外,还会把过年的所用衣服整理清洗。家家如此,户户这样。最可怜的是母亲那双手,冻开的裂缝,口角很深很黑,用碎花布裹着,一直挨到春暖花开。这,也是我一个远离故土的游子,对母亲永恒的心痛。
深冬最开心的是孩子们。
村边的小河湾结冰了。我和儿伴们穿上厚重的棉衣,戴上漏着指头的大手套,兴奋地跑向冰面上,忘记了寒冷,不知道害怕,嬉戏打闹,摔倒了也不觉得疼,爬起来继续嬉闹着。戏耍累了,便各自用木头做成的小冰车,排成长队,叽叽嘎嘎中顺坡而下,滑着,笑着,戏骂着。稍微胆小的女孩,便坐在大街湿滑的台墩上,用大小一致的石块玩着“抓石子”的游戏。午后,孩子们便在村子里空旷的碾谷场玩耍,有的滚铁环,有的弹“溜溜蛋”,有的在张扬着黑黢黢的小手在使劲地打“四角。”
到了人多的时候,孩子们便组织分成两伙,有两个“猴”头各带一群“小猴兵”,玩打“江山。”所谓的“江山”就是场里堆好的一大堆牛粪。一伙“猴儿兵”守江山,另一伙“猴儿兵”去攻陷,如果头人在粪堆顶上呆够一定时间了,那“江山”就打赢了,有的时候是同时攻占。玩打“江山”时,村里那些凑热闹的大人们也在观战、呐喊助威。游戏结束后,童伴们浑身是扬起的粪沫子。不少孩子回家后,少不了会挨父母一顿打。如今回忆起来,确实是件快乐又甜蜜的童趣了。流年不再,总想回去,却再也走不进那帧帧帖帖的天真画面。
家乡冬天有些荒凉,四季更替,那是乡亲们必走的生活回廊。故乡的冬天不只是清冷寒岁,它正铆足了劲,低调里,孕育着对春的期待,凄美并蓬勃着。这种温度,就叫故乡的冬天。红泥火炉映冰雪,稚子童趣伴流年。
编者的话:
文章以北方雁门关外农村的故乡为背景,描绘故乡冬天的独特景致与生活。晨起老宅烟囱冒烟,泥炉生火,酸菜发酵,透着生活气息。初雪降临,银装素裹,儿时的“我们”在雪中尽情玩耍。雪停后,大人们扫雪、聚在一起玩乐闲聊,男人们拾柴、捡牛粪,婆姨们准备过年。深冬孩子在结冰河湾、碾谷场嬉戏,玩各种游戏,打“江山”更是充满欢乐。故乡冬天虽荒凉,却在清冷中孕育着对春的期待,饱含着童年的纯真与温暖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