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风景
雨滴顺着咖啡馆的玻璃蜿蜒而下,宛若无数道透明的裂痕。江离将铅笔抵在速写本边缘,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三毫米处——那里本该有一双眼睛。
玻璃上的水痕突然折射出一抹钴蓝色,似有所感他抬起了头,看见她推开了店门。
女孩的伞是梵高《星月夜》的复刻品,漩涡状的蓝与黄在潮湿的空气中旋转。她走向靠窗的第三个卡座,那是江离连续三十七天观察到的规律:每周三下午三点,她会点一杯哥伦比亚手冲,从帆布包里取出印着东山魁夷画作的笔记本。
今天她穿白色的法式衬衫,长袖,带褶皱,袖口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深青色的束腰裙子,裙摆刚好遮住膝盖。头上戴了一顶黑色棒球帽,帽檐深深遮住眼睛,但光从秀气笔挺的鼻子、淡粉色如花儿般美丽的嘴唇,还有白皙透亮的侧脸,就能看出这是一个美得不同寻常的人。
“可以借用你的盐罐吗?”声音比想象中清冷。江离这才发现自己的速写本上早已铺满凌乱线条,全是不自觉描摹的、她侧脸到脖颈的弧度。盐粒在玻璃皿里沙沙作响时,他瞥见对方笔记本上的字迹:「11月7日,晴。他仍坐在老位置画那些看不见的风景。」
雨突然下大了。
……
他们开始结伴寻找城市里被遗忘的角落。阮谢——这是她的名字——总能在钢筋森林里指出不可思议的秘境:高架桥墩上野蔷薇织就的瀑布,废弃电话亭里蓬勃生长的龟背竹,甚至某栋烂尾楼天台,锈蚀的钢筋丛中竟藏着整片萤火虫墓地。
“你看那截断墙,”某个薄雾清晨,她指着拆迁工地的废墟,“裂缝里渗出的水痕,像不像富士山雪线?”
江离调着颜料的手顿了顿。在他眼中,剥落的墙皮正呈现东山魁夷《冬花》里冰裂纹的肌理,而阮谢站在废墟前的剪影,恰似那幅画右下角未被描绘的、观画者的倒影。
他开始在午夜梦见她的绷带。那些雪白纱布在梦里无限延伸,变成北海道原野的残雪,变成柏林墙上斑驳的涂鸦,最后总是缠绕成他童年记忆里母亲病床边的点滴管。
“要不要试试共同创作?”某个雨夜,阮谢将混着雨水的咖啡推到他面前。他们开始用同一本素描簿,江离画建筑冰冷的几何线条,她就添上爬山虎温柔的触须;他涂抹都市霓虹的炫光,她便在角落勾勒一只逆光飞去的雨燕。
直到平安夜那晚,美术馆顶楼的落地窗映出满城灯火。江离展开那幅两人耗时三个月完成的《心象都市》,展览总监激动地宣称这是“东山魁夷美学在当代的完美转生”。掌声潮水般涌来时,他转身想寻找阮谢的眼睛,却发现她的帆布包孤零零靠在消防栓旁,咖啡杯底压着张字条:
“你该看见真正的风景了。”
……
三年后的东京个展,评论家们围着那幅轰动艺坛的《绷带与萤火虫》争论不休。有人说缠绕在钢筋间的雪色纱布象征现代人的精神困境,有人说荧光绿斑点是对核污染的诗意抵抗。只有江离知道,纱布数量正好是阮谢消失那天的日期,而每一粒荧光都是那夜天台萤火虫的坐标。
闭展时下起太阳雨,他在签售台抬头,看见玻璃门外飘过一抹钴蓝色漩涡。追出去时,那柄《星月夜》的伞正消失在街角,伞下露出半截白色衬衫衣袖。
“请问……”他喘着气拦住对方,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失语——那是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伞面上印着再普通不过的樱花图案。
手机突然震动,画廊传来新邮件。高清扫描件里,1952年东山魁夷在柏林创作的《都市残像》右下角,有处此前从未被注意到的细节:未完成的铅笔稿上,依稀能辨出穿白色衬衣的少女轮廓。
雨滴打在展览海报的英文标题上,Beneath the Scenery 的最后一个字母被水渍晕开,像极了当年阮谢绷带上渗出的血迹。江离忽然想起她消失那晚的天气预报:全市晴,降雨概率0%。
远处地铁呼啸而过,橱窗倒影中无数个阮谢对他微笑。穿白色衬衣的,缠绷带的,举着星月夜伞的,最后都融化成调色盘上一抹钴蓝。他终于明白,那些永远缺席于画面的“人”,原来一直站在观画者眼瞳深处。
真实姓名:黄铭杰
联系地址:浙江省杭州市拱墅区潮王路18号浙江工业大学朝晖校区
就读高校:浙江工业大学
专业:工业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