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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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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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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易—— 一个单身女人的自白

我一步步走到现在,从一个认为外面世界是多么美好的单纯幼稚女孩到尝遍人间疾苦,甚至死过一回的沧桑女人,这归功于付强。我不吃馒头蒸口气,离开了他,我照样生活得好好的,从一无所有到现在拥有家政学校、房子、车子。从我离婚的那天起,我头脑中就有这种念头:男人,是不可靠的,心花会怒放的,是把握不住下半身的。当我哥哥出现时,我心甘情愿地当然也是深思熟虑地喊他哥哥最好,不是表哥,是哥哥。哥哥,是有血缘的,哥哥是不会伤害妹妹的,那是一种天性,一种责任,一种无私的爱;表亲就不同了,我们家那地方有表兄妹结婚的,有姨兄妹结婚的。实践证明,在我创业的过程中,我认识了王教授,我喊他哥,后期我认识了我的姐,我姐的丈夫,我喊他哥,他们给了我莫大的爱和帮助;实践也证明,不是所有的男人像我原先想象得那样坏,我认识的两个哥哥就是好人,我姐更是。当然,在我创业的过程中,我也认识了很多女人,她们复杂的情感生活,我也说不清楚是好是坏,包括我自己。

二十年前,也就是我二十岁那年,我和付强一道离开了我们生活的那个村子。我们那个地方,土地肥沃,地形是淮河决口冲积平原。淮河原先在我们村庄前面拐了一个弯,治理淮河时,取直改道,改道后的淮河就从我们村庄后面向东流去,一直流到江苏境内的洪泽湖。远远地望去,我们那个村,就像淮河母亲怀抱着的婴儿,头枕在淮堤上,因为村子比周边地势高,所以村名就叫小滩岭。小滩岭上都是树,树全是柳树,庄户人家都掩映在柳树林中。柳条长长的,软软的,柔柔的,知了在上,无风时静静地趴着,有风时紧紧地抱着,上下来回地摆动,“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我记得那年夏天,收过午季小麦去打工的,本来是想过了春节就走的,可是付强母亲犯病了,犯的是精神病,起初是抑郁症,不重,后来加重了,成了精神病,犯了就认不得人,甚至想死,多种死法都想,跳河、上吊、拿刀子自杀。这样的家庭怎么能过好?这就是命,命中注定。我们两家是门旁邻居,我姓郑,他姓付,他在家排行老大,姊妹四个,兄弟二个,我们家姊妹三个,兄弟一人。他同我大哥好,大哥就兄弟一个,小时候常常受同伴欺负,他是孩子王,孩子都怕他,当然也就不敢欺负我大哥。我家生活条件好,吃的都是大米白面,他顿顿端着饭碗到我家窜门,当然好吃的也少不了他。当我长大了些,懂得了男女之情,懂得害羞了,有一天,他见到我,出口就说,郑小梅,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说你流氓。说真的,我很正统,什么情呀爱呀,羞死人了。我把这事告诉了我大哥,让大哥产生厌恶他的感觉,可我大哥说知道这事了。有一天,他对我大哥说,叫你妹郑小梅嫁给他,这样就能天天好,月月好,年年好,好上加好!还说他姓付,你姓郑,郑付(正负)冲消,不好的事都能变成好事,他家的穷日子就会富起来,他母亲的病就会好起来。我大哥很犹豫,知道他的为人,没有什么话,做起事来固执己见,出手也狠,当孩子王时,一块砖头把人家头砸出血来。我不肯这门亲事,可是他为了表示他的忠诚,他像他母亲一样,拿起刀当着我的面说,如果我不肯嫁给他,他就用刀子砍掉他的手指。我害怕了,我大哥害怕了,我父母害怕了,我怕他伤害我全家,心软了,屈服了。我说,那我俩好好过日子吧。就这样,我们请了媒人,媒人是他家请的,当然是他家亲戚,我们的婚礼也没有讲什么排场,两家亲戚几桌人,就这么草草结婚,是那年春节前结的婚。婚后,我们分了家,实际上,他家没有什么家什底可分,三间草屋,二间厢房,结婚后,他两个妹妹住在西屋,我俩住在东屋,他父母和他弟弟就住在一里一外的两间厢房里。分的是债务,是他母亲长年累月生病欠下来的,我记得分家时我背了一万元的债。公元2005年,进入新世纪了,而我还背着跨时代的债。这个家,我一时一刻都不想蹲,抑制我喘不过气。我要出去,出去打工。我说,咱们一无所有,还背债,出去挣钱还债吧,挣钱回来盖房子吧,母亲由他们照顾吧,田地由他们耕种吧!

于是,我俩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怀揣着结婚时娘家给的1000元压箱钱,要去就去大城市打工,上海大,人多,地阔,一路南下就到了上海。一下了火车,既兴奋又茫然,兴奋的是身临其境大上海了,以前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娘家有电视机,他家没有。大上海让我目不暇接,茫然的是我不知所措了,打什么工呢?我在脑海里搜索,从电视里晓得找工作要到劳务市场去,那地方正规安全,不会被人骗,也知道安徽无为保姆做到了北京。浦东那时正在搞大建设大开发,于是我俩就到了浦东劳务市场,他去了一家建筑工地出苦力,他有的是力气,他吃住在工地上。我做了家政服务,在一位年轻的大学教授家带孩子。教授结婚迟,三十八岁,女儿五岁,上幼儿园小班,家是盱眙人,离我家近,算是半个老乡。教授老婆去了美国进修了,孩子留在家,没办法,教授把他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做饭带孩子上学。六十多岁的母亲,毕竟是农村人,没见过世面,出了门就摸不着家,哪能承担起买菜做饭带孩上学的事?那天教授可能是第一次去劳务市场,在窗口,他问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工作人员,有没有做家政服务的,女工作人员说有。教授说,人呢?女工作人员说,在那。教授随声望去,看到我正在填招工表,教授过去,看着我填写的表,教授一脸的兴奋,说,这位同志我要了,跟我走吧!说着就拽着我往外走,慌得漂亮的女工作人员赶紧说,你干什么?抢人呀?身份证拿来!工作证拿来!填表!教授这才回过神来,乖乖地回到窗口填表,填好表交了300元劳务介绍费,就心安理得地拽着我就跑,恨怕我跑了不成。于是我就上了他的轿车直奔他家。一路上,教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说我们是同吃淮河水长大的。我说是的,我家离你家很近,就几十里路程,经常去盱眙城玩。我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心彻底有了着落,有了依靠。当教授说每月给我2000元工资时,我说这么多?要知道,那时候,在我们老家,请人帮忙,锄田插秧,只供饭,从不提钱事,我出来打工,打工是来挣钱的,但教授一出口就给这么多,超出我的想象。教授说不多,这是试用期,试用期一个月后,再涨,涨多少,一个月后定。我说谢谢教授,谢谢老乡!

教授姓王,我喊王教授,有时直呼教授。教授是上海中医药大学教授,他说是教药学的,他讲这种药那种药我也不懂。他说他住的这栋楼是教师宿舍楼,三室一厅,120平米,是分配给他夫妻俩的,以后就房改了,交了2万元给学校,产权就是他的了。我一踏进家门,我的眼睛一亮,木地板、大彩电、冰箱、洗衣机、真皮沙发、席梦思床、吊灯、一应俱全,富丽堂皇。这不是人过的日子,是神仙过的!一想到我,那真是天上人间。教授住在天上,我在人间,不,我在地狱,地狱都不是,地狱还有地狱呢,我一无所有,我空空如也,还背债。

就这样,我在教授家安顿下来。我每天的事就是打扫卫生、买菜、做饭、接送女儿王莹上学。小王莹回家,我忙的时候,由她奶奶哄她玩,不忙的时候,我哄她玩。哄孩子的玩具一大堆,我都叫不清名称,都是开发智力的东西。小王莹聪明,5岁就会背诵百十首唐诗,还会讲些英语。她喊我阿姨,习惯跟奶奶睡。早晨起来,一见到我,就喊我,阿姨,早上好!她不说“早上好!”说“Goodmorning!”我初中毕业,简单的英语还是懂的。早上送到学校,她回头向我拜拜,说“Goodby!”我说“Goodby!”蹦蹦跳跳的真可爱!唉,农村孩子与城里小孩没法比,老家这么大的孩子,拖鼻淌眼泪,在柳树下乱跑,追这个打那个,上树逮知了,惊得知了满树乱飞。孩子们想出一招,用长长的竹竿,竹竿上头粘上一大团面糊,小心翼翼地对准树上的知了,当然大多数知了是粘不到了,“知——”的一下飞跑了,运气好的一下就粘到了。我把家乡儿童的趣事说给小王莹听,小王莹说,阿姨,逮知了是不能说话的,说话会把知了惊飞的,我背一首诗给你听: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那时候,我不懂诗的意思,我就学,照她的唐诗诵读本上学,书上有注解,图文并茂。孩子,都是孩子,城里的孩子是天使,农村的孩子是泥娃。

付强在建筑工地上给人拎灰桶。他没有手艺,不像别人会瓦工、会木活,他只能当下手,出粗力,在搅拌机与建筑楼宇之间来回拎、来回跑。他那儿我去过一次,那天是星期六,我收拾完家务,我说教授、阿姨,我想去我对象那儿看看,晚上就不回来了,明早回。教授笑着说,去吧,你来我这快有一个月了,哟,对了,马上给你涨工资,每月3000元,你回来就给。教授是每月初给我发薪的。我刚一进家门,他就给了我2000元,教授说话是金口玉言。教授接着说,他那儿离这远,几十公里,我开车送你。我赶紧说,不、不,我坐公交去。教授说,怕什么呢?我送你。我又慌忙说不,我自己去,你是主,我是仆,哪有主人为仆人服务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出这样调皮的话,但这话是真的,在我的心中,我就是个保姆,是仆人,教授是主人。教授说,小郑,你不要见外,现在你是我家庭中的一个成员,同住一个屋,同吃一锅饭,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我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想让教授送的原因,一是我压根儿就没想要他送,农村人吃苦的命,享受不了这种福,开车坐车是城里人的事;二是一男一女坐在车里,别扭,几十公里的路程,最少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不像刚来的时候,他接我,那时不熟悉,他带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是他家的保姆;而现在不同了,我们熟悉了,他是带我出去的,送我去我老公那儿的,要是被付强撞见了,怎么解释?付强是一个沉闷的人,我不晓得哪一天他把这个屁放出来:那天教授为什么送你?我也想到过,就是教授送我去,我也会在离工地远远的地方下车,步行到他的工地上。如果他问我怎么来的,我肯定会说是坐公交的。但如果我这么做了,我的心会忐忑不安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有时候你真的没做亏心事,还就怕鬼敲门,鬼不敲,你心里都在捣鼓,尤其是男女之事。所以我坚决彻底地回绝了教授的好心好意。教授很无奈地说,那好吧,你自己去。好像我欠他似的。教授又说,工地上人杂,要是晚上不回来,注意安全!我不知道教授说这句话的深层次意思,只知道他在关心我,叫我不出事。注意安全,就是不出事!

我七转八转,转到了付强那儿。已是中午,热辣辣的太阳烤着工地,工地像蒸笼,丝丝地冒着热气。热气蒸着农民工光溜水滑的脊背,远远地看上去泛着金光,那是汗珠,晶莹剔透,汗珠串成了线,丝丝缕缕顺着脊背往下流,滴进烟尘里。我八丈远就看到了付强的背影,大声喊,付强,付强!付强回头看到了我,把灰桶一甩,向我跑来。我这一喊,也惊动了他的工友,工友纷纷朝我这边张望,砌墙的停住了砌墙,㧜钢筋的止住了㧜钢筋,拎灰桶的站着不走,开搅拌机的忘记了加料……我像磁铁一样吸住了他们的眼球。付强跑到我跟前,想做出亲昵的举动,我说去去去,脏兮兮的,人家都看着呢。付强回头一看,四处都是贼眼,有的大喊大叫,付强,你老婆挺漂亮,来,亲一口!

工友们来自四面八方,都是农民工,多数是来自安徽、江苏,也有云南、贵州、四川的。在我的印象中,云贵川最穷,我们村的老光棍都是从云贵川买来的媳妇,救了济,解了渴,一个个成了家,生了孩子。她们一年到头回不了家,甚至一辈子也回不了家,我很同情她们。工友们住的是工棚大通铺,每个工棚摆放着七八张床。我生奇怪,有的工棚放的是单人床,有的工棚放的是上下铺的双人床。后来才知道,摆放上下铺的双人床是男工友睡的,单人床是夫妻睡的。夫妻床,床的四周都用布帘围着,夜里睡觉,办事,夫妻们心照不宣,提心吊胆,不敢出声;有时候,也能弄出床铺的响动声、女人的哼叽声。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丑了,丑能值几个钱?他们要是能挣到钱的话,也不会来这献丑了,丑是不值钱的,只有撕开丑的面纱,丑才能值钱。

工地上做饭的是四个少妇,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我记得两个是云南的,两个是四川的,人长得都很水灵。她们的男人都和付强一样,都是出苦力的,拎灰桶。中午吃的是一大锅土豆烧肉,土豆烧肉,最实惠,是最能填饱肚子的,汤是绿豆汤,是用来解渴的,防止中暑。开饭时,四个女人就这么一碗一碗地为男人盛着,男人就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或蹲或坐的吃着。他们吃饭是没有桌子的,桌子是用来切菜和摆放东西的。给我盛饭的是一位云南妹子,她很友好,浅浅一笑,两个酒窝,喊我嫂子,大概她的男人比付强小。午饭后,工棚蒸人,睡不着觉,我同付强、还有云南妹子夫妻俩,出去到工地的背荫处乘凉聊天,聊着聊着,两个大男人就呼唉嗨地睡着了,就剩我俩聊。云南妹子说是打工认识她男人的,男人是苏北人,去年结的婚,小孩周岁了,已经戒奶了,戒过奶就留在老家给爷爷奶奶带了,她俩爽开身好挣钱,除干落净,一年下来能挣个三四万。三四万,联想到我的工资,每月三千,一年下来三四万,我的天,我一个人抵她俩,而且不出苦力,我真幸运,遇上了大学教授,在他家干活真好!下午,工友们照常干活,我帮云南妹子把衣服洗洗、理菜、烧水、做饭,吃晚饭时,云南妹子男人热情,非约我下馆子,云南妹子烧涮洗燎的离不开工地,于是,妹子男人叫上付强和我,还有一位安徽老乡四人一道出去下馆子。我记得三个男人喝了三瓶白酒,回来时,都歪歪倒倒的,满口尽是胡话,说什么见不到女人,母猪看上去都是双眼皮。说付强你这个东西,嫂子这么漂亮,咋被你搞到手的?付强说,你小子也走运呀,妹子水灵灵,能挤出水来,以前是要花钱买的,你个东西一分钱不花就搞到手了。安徽老乡喝多了就是不说话。事后想想,不说话的男人真可怕,心里做事,就是在这天晚上,他把云南妹子给办了。回到工棚,他把云南妹子男人背到自己的工棚里,而他自己则摇摇晃晃地走到夫妻棚里,很准确地上了云南妹子的床,妹子还以为是自己的男人呢,就迷迷糊糊地给了他。直到清晨,醒来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男人,她才慌了手脚,又不敢哭叫,只能流泪,边流泪边小心地捶打安徽老乡,安徽老乡被捶醒了,慌忙地提着裤子跑了。

那天晚上,我同付强都没有睡,和衣躺在一棵大树下。付强住的是单身工棚,我没法进去住,就是住夫妻工棚,我也不会去住。那种场合,我坚决不会,臭哄哄,乱嘈嘈的。付强说,夜里,做那种事的声音不绝于耳,此起彼伏,大家都习惯了,都像猪一样。我说,要是把床上的遮丑布统统拿掉,就是一群猪在打栏。

一大早,云南妹子跑来找我,哭哭啼啼,说我男人待你不薄,请你下馆子,没想到你们合伙骗我,把我男人灌醉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倒是你那安徽老乡,睡到我床上,给我办了,有苦说不出口,打了牙齿往肚里咽,我还认为他是我男人呢。妹子一句一句地唠叨,我听得目瞪口呆。我说不可能吧,妹子,还能有这种事?妹子说,这种事,我还能胡扯?扯到我自己头上?我说他有这么大胆?大众广庭之下就那个?妹子说,他是猪,野猪,哪有野猪不偷嘴的?我说妹子,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一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怎么能合伙欺负你呢?妹子说,你要是不来,我男人就不会请你吃的,男人也就不会喝醉的,不会喝醉,昨晚就不会有那种事了。我说,不能这样推理,那种场合,女人失身是迟早的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瞄准你了,你跑不了的,迟早的事!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没底,妹子是千真万确地怪我了,难道要我做什么?向我要钱?要损失费?唉,我不该来,这种破地方!我说,妹子,既然这种事发生了,怎么办呢?我能帮你做什么呢?妹子说,算了,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愕然,提着的心突然着地了。我本以为她来要钱补偿,不向我要,最起码向安徽老乡索要,哪知她这么爽快、这么大度,不谈补偿,就这么不了了之。她说,嫂子,你去对你安徽老乡讲,有一次不能有第二次,不要宣扬,否则的话,小心他老二残废!

听了她的话,我一下释怀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老家要是发生这种事,不是闹得鸡飞蛋打,就是打得人仰马翻。我一下领悟了出门时教授对我说的那句话,注意安全!对了,注意安全,就是不出事,就是不出这种事!

一大清早,云南妹子的事,我没对付强说,也没找安徽老乡说,我对谁也没有说;说了,我怕会闹地震,这个工地会不安稳。虽然云南妹子要我对安徽老乡说,但我想,我说了也没用,反而会更加剧了他的大胆。随他去吧,下次再去,不关我的事,那是他的事;再去,她要他老二残废,那是她的事。我想,男人都这样,有第一次就想第二次、第三次,随他去吧!临走时,我对付强说,夫妻工棚,你不要去!不要喝酒,酒会乱性,我怕你会惹事生非!否则,我不会饶你!这是大学教授家的电话号码,无事不要打电话,有事才打,打要在上午10点钟打,那时候我都在家,中午下午不要打,人家在休息,知道了吗?付强唯唯诺诺,虽然他性格犟、固执,但还是顺从我的。他说,是是是,你不在,那地方我不会去的;就有一次,我们几个安徽老乡去参观了,我们是出于好奇,床都是用布帘围起来的,手一撩就掀开了。我说,你掀人家床干嘛?他说是白天,一起去的,又不是夜里。我说白天也不能去,你一掀开,万一人家夫妻在办事,不打死你这个流氓才怪呢。

我真的没想到,三年以后,我与付强离婚了。那时我们在上海四平路市场附近开一家旋转火锅店,生意那个好呀,人来人往的,川流不息。我们这个小县城,也就是最近才兴时的。要知道,十几年前,我就是老板娘了,那是后话。

夏季天亮很早。我回到教授家时,手表上的指针才到5点30分。这个时候,估计太阳还没出来,当然,就是太阳出来了,在这到处都是钢筋水泥墙的大上海,也是看不到的,天上的星星也很少看见。不像在我们老家,大清早,红红的太阳从东边洪泽湖的边际上喷薄而出,眼一眨就跳出丈把高,然后就慢慢升起,由红变白。天上一个太阳,水中一个太阳,天上的太阳刺眼,水中的太阳柔和,水鸟在湖上飞翔,渔人在船上撒网。我掏出钥匙,打开门,王莹奶奶已经起床,在洗刷。她问我是哪个,我说,阿姨,是我,小郑。教授还没起床,小王莹还在梦乡中。小王莹跟奶奶睡的,我去房间看她,她睡觉的样子很可爱,侧着睡,抱着一个洋娃娃,她睡觉是必须要抱着洋娃娃。大概教授听出了我的声,也起来了,打开房门,问我这么早!我说星期天你也不多睡一会,我回来干事呢。我昨晚一夜没怎么睡,教授看出了我的脸色,他说,你昨夜没睡好!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我知道那笑容背后的意思。我解释说,工地上住着几十个工人,住的是工棚,床挨床,男男女女,乱哄哄的,怎么睡?我在大树底下坐了一夜。教授听我这么一说,忙问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两口吵架了?你说发生事情倒是……教授看我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赶忙说,小郑,事情发生了,不要一个人扛,有苦说出来,找个倾诉对象,这样会好受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天你出门时我说你要注意安全,我怕你会出事!教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能再瞒了。我说,这次去,我在那个云南妹子心目中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好像我成了伤害她的帮凶,偷梁换柱,昨晚,云南妹子被安徽老乡奸污了。教授“啊”地一声,一脸的紧张,他说,有这回事?真有这回事?我说是的。我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听,听完,他叹息道,这就是农民工的状况啊,夫妻房,不安全!我说,这话怎么讲?教授说,我手里有一份《关于农民工性问题调查报告》,是我们学校一位教授写的,这其中就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事情出来了,为了互不吃亏,就换妻睡,一来二往,就睡出了感情,然后就离婚,就重新组合家庭,离了,又重新组合,改革了,开放了,拿丑不当丑了;但从另一方面讲,这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人是跟随时代走的,时代进步了,人当然也进步了,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听得目瞪口呆,我脸燥红,这不是我要跟教授谈论的话题,我是一个刚结婚的少妇,教授也才三十多岁,老婆又不在家,谈论性事我没有资格,我只是一个佣人,我也知道,性谈多了,对谁也没有好处,只能乱套,我不想在我身上发生,我也不想在付强身上发生。老家的人要脸,人要脸,树要皮,这是大人小孩挂在嘴边上的话。

教授时刻记得我工资的事。上午,我忙清了家务,我静静地坐在属于我一个人的房间里,想清静一下,但头脑中都是昨晚发生的事,都是教授讲的那些事,静是静不下来了,我静得发呆。这时,教授推门进来,边推边喊,小郑,给你工资。他走到我跟前,一沓钞票塞到我手上,说是到年底的,一次性给你,当钱用,整整两万。我说,还是一个月一个月发吧。教授说,做一下发,当钱用,你去存起来吧。我带着开玩笑的口气说,教授你不怕我走?人熟悉了,话就多了,什么话都可以说了。教授说,走是走的人,但你不会,我还希望你一直在这做下去,把小王莹带大,一直带大到不需要你接送;就是王莹大了,不需要你接送了,我们也需要你做饭给我们吃呀。

我心里在说,教授,那是不可能的,你老婆不在家,还好,有阿姨你母亲在,不然的话,我一天也呆不下去。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男人走向我,拥抱我,他不是付强,是教授你!我惊醒了,从床上做起来,空空如也,房间没有任何人。难道人有这种罪恶的念头,也算是进步的表现吗?

付强的工地上到底出事了。一天上午十点,他打电话过来说,昨夜安徽老乡又去和云南妹子那个了,还是一样的,晚上他把妹子男人带出去喝醉了,醉倒在路边睡着了,他一个人跑回来,驾轻就熟地上了云南妹子的床,老乡干完了也不走,就搂着云南妹子呼唉嗨地睡着了。哪知道半夜妹子男人醒了,回来了,掀开床帘,发现不对劲,还以为摸错床呢,里里外外仔细一看,是自己的床;再看自己的女人,竟被一个男人搂着,很自然地睡着了。他大吼一声,是谁干的?老乡惊恐万分,赶紧起身,慌乱中提起裤叉,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妹子男人一把拽住,就是一拳,砸在老乡头上,老乡抱头鼠窜!这时,工棚里其他夫妻们也都跑过来看热闹,有的在劝架,有的在劝哭。妹子也被她男人打了,捂着脸哭。真丢人,付强说,幸亏昨晚他没去喝酒,不然的话,跳进淮河也洗不清。我说,这事是怎么处理的?付强说,云南妹子男人说安徽老乡除非把老婆带过来给他干,否则的话,没完!哪知安徽老乡半夜逃走了,什么也不要了,逃得无影无踪。一大早,妹子男人找我要人,我说虽是老乡,可是安徽大着呢,又不是一个小地方的,我上哪儿找给你?他给你钱,你口口声声不要,非要干人家老婆,你看吧,落个人财两空。一气之下,他又把老婆打了一通,离了。

我说,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离了?付强说,离了,这有什么复杂的?云南妹子走了,哭着走的,估计是回云南娘家了,要么去找安徽老乡了。

好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我在教授家工作半年过去了,年关已经到了。付强的工地已经停工了,工友们挣吵着找老板要工钱,等着工钱回家。老板是不敢不给工钱的,农民工的工资,国家是有保障的,况且,大楼都是农民工盖起来的,没有农民工,老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地是不能为老板干活的,天地只能耽误工期,下雨天是不能干活的,高温酷暑要避开。大热天,中暑怎么办,死一个人要赔几十万,付强说,他的工地上就有一个人从八楼摔下来,死得很惨,老板赔了40万,钱再多,人没了。付强已拿到了工钱,他说除干落净,挣了一万元。我说这么少?钱呢?付强在电话里听出我不高兴的样子,他说拎灰桶50元钱一天,干一天算一天,打雷下雨没干活的不算,计算下来200天,6个多月,差不多吧?我一听,不差不多什么呢,吃饭是不花钱的,大锅饭由老板供着,有的工地上连吃饭钱都得自己掏,年底一结账,老板还要扣这扣那,想想付强工地老板还好,什么也没扣,只扣了老天爷的钱。付强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能否一起走?我说年关教授忙,虽然幼儿园放假了,但是女儿还要学画画、学钢琴,我要接送,家务事也多,我说你先回吧,我到年跟底再讲,高低回家过年。付强说我去看看你。我说你来干嘛,土里土气的,不要污染教授家的空气。付强听我说过教授家的情况,我只是故意地把教授老婆出国的事给瞒住了,我怕他多心,往歪处上想。我对他说,人家也是家,地板像镜子,能照出人影,一点灰尘也没有,吹灰得找裂缝,可是人家裂缝都没有,哪有灰呢?出来进去,都得换鞋。他叹一口气,说,人比人,气死人。我说,怎么不能比呢?我俩好好挣钱,争取回家盖房子,不,不盖,到县城买房!

其实,教授很关心我和付强的事。说趁个节假日把对象叫来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我慌忙说,不行不行,他哪有节假呀,工地不放假,都在赶进度。我心想,教授,就是放假我也不能叫他过来,你老婆在国外,我没对他说,我说她在家。我从来不说假话,不做亏心事,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说了谎,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让他消除想法,消除误会。男人在这方面会在意自己的老婆,为了自己的老婆,他会吃醋的,但是,男人又往往吃着自己的,瞟着别人的,随时随地瞟别的女人,像猎狗一样,机会一来就抓住她供自己享受。

教授说,小郑,你俩结婚已有一年了吧,我看出来了,你们还没有孩子,我们都是农村走出来的,农村人的眼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城里人,倒是无所谓,不结婚、不要孩子的都有,在农村就不一样了,我儿时的伙伴,有的都有孙子了,二十岁不到结婚,算一算,整整比我们多出一代人;你们为什么不要孩子呢?教授说话很平静,我脸倒是通红、发热。我说我不想要孩子,趁年轻苦点钱。教授继续说,现在医学发达,就是生育不了,可以通过人工授精,做试管婴儿。你知道试管婴儿是怎么回事吗?就是取夫妻双方的卵子精子,在试管中受精培养,受精卵再放置到女性子宫里发育成长。如果精子不行,可以从精子库里选择别人的。你俩到医院查查,我们大学就有附属医院,看看是谁的原因,不要紧的,有的人吃吃中药调理调理就行了。我脸通红,火辣,我说,谢谢教授,我不想要,暂时不想。实际上,我什么时候不想要呢?只是没怀上罢了。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原因,怪他还是怪我。

我对教授说,马上快过年了,我得回家了,我对象都回去了,你夫人也快回来了吧?教授说,你来的时候,夫人才出国,是到美国加州大学做访问学者了,一年时间,明年暑期回来。她个性强,学术水平很高,虽是博士生,但没有出国留学经历。这次学校有公派的访问学者名额,她申请了,当然也是学校考虑到她是合适的人选,所以她就去了,一年期限,过年就不回来了。她研究的方向是生物遗传工程,她这次去的目的,也是与加州大学教授一道研究基因突变与癌症发生机理。小郑,你懂吗?生男生女是由遗传基因决定的,男的有X、Y染色体,女的只有X染色体,男女一结婚,男的Y染色体与女的X染色体配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男孩,男的X染色体与女的X染色体配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女孩。我笑着说,我不懂,我要是懂我就不在你家当保姆了。教授说,那是那是,不过现在大学没有门槛了,年龄大小不是问题,六十岁都能考大学,你没听说过北大保安上北大吗?只要有恒心、决心、信心,照样上大学。我说这一辈子上不了大学了,不过能在你家也能感受到大学的气氛。教授说,你要是高中生就好了,辅导辅导你,还真能冲一冲,初中生就有点难度。我说,我从来没想到过要上大学,这是命。

腊月二十三,我们老家叫过祭灶。过祭灶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扫尘,辞旧迎新。有“君三民四王八二十五”之说。老家都是二十四过,是平民百姓;教授是君子,所以二十三过。

二十三这天,天气晴好,阳光灿烂。一大早,我把教授家里里外外洗擦干净,窗帘、被面、换洗的衣服洗净甩干亮晒,忙忙碌碌一天过去了,午饭时,我对教授说,小王莹放假了,不用接送了,年货我备得差不多了,年关你就辛苦了,明天我想回去,过了年就来,行不?教授说,真舍不得你走,但是,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传统就按传统的办,不过,小郑,这个家真得离不开你,小王莹,有你在,整天乐呵呵的,玩得开心,你给了她母亲般的爱,我想让你过了三天年就过来,怎么样?教授望着我,他的眼神是乞求似的,是舍不得我的。我说,我尽量。吃过晚饭,小王莹继续画画,她画她妈妈,她的妈妈在大学的实验室里,实验桌上有仪器,仪器是大小不同的玻璃试管,大小不同的瓶瓶罐罐,妈妈坐在实验桌边,透过显微镜认认真真地观察标本;她在画我,我牵着她的手,她背着书包,迎着朝阳上学,她笑得很欢,我牵着的手在前,放飞的手在后,左脚着地,右脚抬起,整个的姿势是手舞足蹈的,很开心的样子。我说,小王莹想妈妈了?她说想。我说阿姨明天回家了,还想阿姨?她说不要,阿姨不走。我说,王莹乖,阿姨过过年就回来带你好不好?听话,来,给你洗洗,上床睡觉。这晚,我也早早休息了,可总是睡不着。思绪一会是老家,是付强的家,三间草房,两间厢房,家徒四壁,精神病母亲,一身的债;一会儿是付强的工地,夫妻工棚,云南妹子,乱七八糟的事;一会儿是教授的家,一个老奶奶,一个小王莹,教授和我,活脱脱的一家人,我感到脸火辣辣的,心里不是滋味。教授关心我,关注我,关心我的婚姻,关心生育,关心性,关心遗传,关心XY配对,他讲这些,我不知道他讲这些干嘛。大概与他从事的职业有关,大概夫人在家时,也谈生育与性,也谈遗传基因,也谈XY配对。是谈习惯了,习惯成自然了,而不是用心的,刻意的。说实在的,我和付强在一起,一点性趣都没有。他像一头猪,事后呼噜呼噜地睡着了,我都感到羞耻,一个邋遢的家,一头死皮赖脸的猪,把我给毁了。我没有情趣,只有郁闷。所以,每当教授谈起性,我像一棵含羞草,他一碰,我就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我起床,去洗手间。教授的房间敞着,亮着灯,电脑开着,他在浏览,每晚教授都是这样,有打不完的字,看不完的文章。他看我没睡,又听我把门关上,他来了,他喊我小郑的同时,小声地扣响我的房门,我起身把门打开,只见教授手里拿着一叠钞票,说,小郑,这是三千元的过年费,你拿着。我慌忙说,不可以的,教授,工资你给我够多的了,农民工受苦受累的也没有这么多,我无非是带带孩子,洗洗涮涮,够多的了,过年费不要了。

我说话的时候,教授怔怔地看着我,我这才发觉我衣衫不整,穿着内衣,披着羽绒服,敞着怀。我边说边推开教授塞给我钞票的手,让他走开,谁知教授把钱迅速地装进我的衣口袋,随后抱住了我,说,小郑,我舍不得你走,我们做朋友吧,你要知道,自从你踏进家门的那时起,我就有一种冲动,这冲动压制我半年了,你命苦,我同情你,也爱你,你就成全我们吧,说着就把我托起来,放上床。我挣扎着,我说不行的,真的不行,教授,你有老婆,我可不愿意做小三,不愿意破坏你家庭,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要是我男人知道了,他会拿刀子的,你要是爱我,你就做我的亲哥哥吧。教授听我这么一说,就真的停了下来,他向我道歉,说是一时冲动。他不喊我小郑了,喊我小妹了。我把三千块钱掏出来给他,他坚决不收,他说,小妹,就算是奖励你的,你阻止了我的冲动,这是冲动的惩罚。

春节过后,在关于打工去向的问题上,我与付强产生了分岐。说实在的,在教授家,我很自在,我不怕干家务活,在家里,烧涮洗,都是我干的,我是爱干净的人。在教授家,我的工资是付强的二倍,不仅工资可观,而且我有事无事的带小王莹去学校看看,看看学生,看看风景。大学教师的宿舍区与教学区是分开的,宿舍区是老式建筑,四周是围墙,楼房不高,都是四层,百十幢,教授家是3幢2单位201室。宿舍区与教学区隔墙有一扇大铁门,不上锁,供教师上下班进出方便。我经常从这大门进出,去体验一下学生的生活,走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畅想,坐在学校的未名湖边发呆,去操场上看女生打球,她们身穿印有大学字样的短衣短裤,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在这舒适优雅的环境中,这份保姆工作我是乐意的,虽然教授对我做出了轻率的举动,但那是一念之差,被我叫停了,那种事,教授是尊重我的,不管他是被我吓的(付强会拿刀子),还是我一声哥哥喊的,总之,教授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这说明教授不是坏人,是文化人,老婆长年不在家,想那事是正常的,尤其我一个少妇整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不动心才怪呢。所以我理解他,不怪他,甚至还同情他,心疼他。我要是不坚决,唯唯诺诺的,半推半就的,像云南妹子一样,不出事才怪呢。这个底线我没有突破,坚决没有,总觉得丢人现眼,总认为那是婊子干的,小时候就知道,那是农村妇女骂人的脏话。但是,这种事,后来我却怂恿别人干,那是后话。

付强说你不要去当保姆了,他说他不放心,哪有男主人与保姆是利索的?我听这话,我狠狠地打了他一嘴巴,嘴巴打出了血。我说你猪嘴吐不出象牙!你不是人,就是猪!只有猪天天想着那种事,当初你恬不知耻地追我逼我,不看你可怜,你只能打光棍!被我一顿打骂,付强像瘪了气的气球,蔫了,不吱声了。他就是这熊样,你让他,他得寸进尺,你不让他,他只能装熊。我还真担心他哪天在工地上,像安徽老乡一样,他会得寸进尺地找女人,喝醉了酒,以酒壮胆,一次、二次,不出事才怪。不出事便罢,出事了,要么拿钱摆平,要么像云南妹子男人说的,像教授调查报告上说的,想想恶心。一想到这,我说,付强你不要去建筑工地上打工了,想办法另找门路。

付强说,我本来想我俩一起去工地,你去做饭,这样就能天天在一起住夫妻工棚。结婚一年了,你还没怀上,在一起少了。我说滚你妈的去,怀不上怪我?有的一次就怀上了,你多少次了?你说,还是你的问题!你有问题!过完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去上海大医院。付强说,还是你的问题,你看村东头小老头子,四十多岁了,买了个云南妹子不生,他老妈整天吊着脸,不是打就是骂,说买个母鸡还会生蛋,要你有何用?一气之下,撵滚了;又人托人,人投人,又买了个媳妇,第二年不就生了吗?我说,照你这么说,是我的原因了?那我走,这个家我还真的一时三刻不想呆呢!是狗熊硬追我的?!教授说了,他夫妻俩都是医学教授,他们说多数是男人的问题!无精、死精、瘪精!付强不吱声了,在抓耳挠腮,手足无措的样子。过一会他又说,难道教授对你说这些?我说,人家都是研究人类遗传的,什么基因,什么XY,生男生女,人家都懂。耳濡目染,我都懂了,你懂吗?你不懂,你就是猪。好好好!付强泄气了,他说,高低我不去医院,再说了,那要花费多少钱,也好,没有孩子也好,趁年轻,多挣几年钱,等有钱了,再去也不迟。我说,付强你不要去工地拎灰了,一年到头苦不到几个钱,还容易出事,我真担心你哪一天控制不住发出情来,像安徽老乡那样乱跑乱溜。你去学门手艺,去饭店打工,在后厨打打下手,学厨师,饭店都是男人当厨师的。付强说那火烧火燎的没有工地上快活。我说快活当钱用?去学门手艺,将来当大厨,等有条件了,我们开饭店,自己当老板。付强说,那我去饭店,你也去,去当服务员端盘子,又能天天在一起。我说,你真没出息,饭店服务员工资哪能与我在教授家比,教授两口子还指望我过完三天年就去呢,这都初五了,我还没去,还没给人家一个说法呢。

我故意说出“教授两口了”,说明教授夫人在家。要是知道教授夫人出国,付强死活是不允许我去的。在他的小心眼里,男主人与保姆是不利索的,更何况女主人长期不在家呢。他要是知道目前是这种情况,我真担心他有一天会找上门的,找教授麻烦,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教授是堂堂正正的人,现在他是我哥哥了,他喊我小妹。那时,他一时冲动,我是保姆,他是主人,不着边际的关系,他克制了半年,我理解他。有些时候,我也扪心自问:你也有意念呀!也做过梦呀!梦到教授了!突然你醒了,空落落的,人影都没有。你只是努力克制住你自己,保持着你的矜持,不给教授一丝一毫的由头。所以,半年来,你们平安无事。那晚的冲动,是教授知晓你要回家过年了,他舍不得你走,你衣着不整,敞着怀,露出了身体线条的轮廓,让教授想入非非,控制不住了。当你坚决彻底地断决他的念头时,你不是油然而然地生出同情他怜悯他的情愫了吗?

我不是没考虑过要离开教授的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常在河边走,不怕不湿鞋。我们老家小滩岭,土地是湿润的,白天太阳烤着大地,土壤就是不见干,第二天早晨,水份又冒了出来,土是潮润的,禾苗是带着露珠的,人走在田野中,哪怕走在田埂上,你的鞋子也是湿的,不仅湿,而且还沾着灰,灰,弹弹就掉了。由此,我想到我在教授家,虽然我喊他哥哥,但不是亲哥,没有血缘,遗传基因是不一样的,我怕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湿了鞋,沾了灰,弹是弹不掉的,洗也洗不干净。由此,我又想到了家乡的蔬菜,小滩岭是回潮土,盛产萝卜白菜,萝卜水嫩嫩的清脆可口,当水果吃;白菜是大众菜,大宗菜,谁家也离不了。对,卖菜!我在家也不是经常上街赶集卖菜吗?

我说,付强,干脆我俩卖菜,贩菜卖,到上海四平路市场卖,在那租一间门面,一个摊位,家乡的菜可以运去,再贩些其它的,品种多一些,也许比我们打工强!

付强同意了。我说,你在家拾掇拾掇,我去集镇邮局打个电话给教授,找个借口推辞,省得人家眼巴巴地等我去呢。

那天是正月初八,逢集。我家离集镇不远,没骑车,步行。我习惯走路,走走看看,一路风景,一路看,看淮河曲里拐弯,看河柳依依,看小鸟在林中穿梭,看太阳从湖上升起。这习惯是在教授家养成的。我说过,在我空闲时,散步在中医药大学校园里,仰望星空,羡慕与我擦肩而过的一对对情侣,那么光鲜,那么美丽,那么激情澎湃,而我油然而生的是惆怅、忧伤,生活在城市的夹缝里,孤独地寄人篱下,我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踏上家乡的土地,就是另外一番的感觉,我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我热恋的故土生养了我,我是故乡人。可是,故乡啊,我要背井离乡离开你,因为你穷,你枉为有一番好风景!

据说,我家乡的集镇柳巷,紧挨浩浩荡荡的淮河,沿着淮河东西走向有三道巷,垂直淮河南北走向有五道巷,两百户人家千口人的规模,是个小镇。淮堤栽的都是柳树,阳春二月,柳枝拂堤。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这是小王莹教我的,用在这里最适合。八道巷,巷道的两旁尽是垂柳,形成柳巷,巷道的两边,是清一色的灰砖瓦房,其间也夹杂着不多的草房。当地人为什么栽柳,一是因为柳树喜湿,树枝婀娜,像披发少女,知了都喜欢;二是据说柳巷西边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道堰,叫浮山堰,是南北朝时期以水代兵工程。梁武帝在淮河浮山段筑坝拦水倒灌上游不远处被魏军占领着的寿阳城,逼其撤退,以达到收回城池之目的。当时,为了筑成九里长的浮山堰,不惜征用周边徐州、淮安、扬州等地兵民20多万人,由于土质松软,砌了塌、塌了砌,工程进度缓慢。总算熬过了一年,眼看就要合龙了,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把即将完工的浮山堰冲得稀烂。这时,一对名叫大柳巷小柳巷工匠兄弟向梁武帝献策,伐木筑栏,纵横阡陌状,内填笼石笼土,又经过一年艰苦卓绝地夯打填埋,气势恢弘的浮山堰总就筑成。随即,淮水外溢,上游的寿阳城成了孤岛,好在魏军早有防备,早早撤离了。人们为了纪念工匠兄弟俩,就把淮河南的集镇称小柳巷,淮河北的集镇称大柳巷,集镇巷道布局南北纵横,全栽上柳树,延续至今,故称柳巷。我要去的集镇就是小柳巷。

到达柳巷邮局,我拨通了教授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教授,大概这几天他就在电话旁等着我,电话接得很快。我说,哥,年后我不打算去了,在家开了小店,看家守舍,不务农事。保姆的事,我给你介绍一个?靠得住的。教授听我这么一说,愣住了,好久才说出话来,他说,小妹,我真的舍不得你,你对我有看法了?我说,哥,我没有,真的没有,我真的在家开了一个小超市。你对我的好,我记住了,阿姨人也好,小王莹也乖,我都刻在心里,可是哪有不散的宴席呢?哥。说着说着我哽咽了。教授听着我的声音,说,妹子,你哭了?不要哭,以后会见面的,保姆我自己找,不过,你想来就来,那间房子就是你的。他又说,妹子,你在家,就成了留守妇女了,要注意安全,不要出事!我说,哥,请放心,我会注意的,不会出事!

我故意撒了谎,我不想让教授知道我放着好好的保姆工作不干,去菜市场活受罪;不想让教授时时刻刻惦记着我,毕竟四平路市场离他家不远。不远,我真的担心哪天他会去,反而引起付强的怀疑。如果是那样,任我再三解释,付强那个猪头脑,一根筋,是不会相信的。

我就这样租下了四平路菜市场一处门面房,20多平方,用布帘隔成二间,吃住在里间,外间作门面,菜滩都摆在了屋外的廊檐下,城管来了,就收紧收紧,城管走了,又扩张扩张。起早贪黑的忙,凌晨四点去批发,一大早滩点摆开,吆三喝四地叫卖。秋后,老家的萝卜白菜运过来,往往一车要卖十天半月,家乡人还认为我做多大的买卖呢,争着送。我说,真的一下吃不了那么多,都送过来也没处放,租仓库不划算,差价不大,损耗大,卖一车送一车吧。就这样,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盘算盘算,除干落净,挣了七八万元。苦是苦,但还值得!这期间,我认识了不少饭店的老板,他(她)们只要一来,划个清单,写上各种蔬菜的名称、份量,我会准时送过去,价格优惠,数量只多不少,童叟无欺,老板们都对我很友好。年底,一家火锅店的老板说,小郑,我回老家另有发展,你就接手我的火锅店吧,你为人热心,厚道,保证比你卖菜强。我同付强一合计,就定了下来,付了转让费,接手干了。这年过年,我们没有回家,火锅是旋转火锅,长方形的桌面,能容纳40个座位。客人来了,一人一座一火锅,各色菜肴旋转着,有冷食,有熟食,有荤有素,有淡水鱼海水虾,各种调料俱全,顾客吃什么选什么,价格明摆着。流水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生意出奇的好。我聘了10个漂亮的女孩,年龄都在20岁上下,都是云贵川的,都没结婚,个个长得水灵,她们花枝招展,一颦一笑,惹得客人欢心。转眼间,又过了一年,我们净赚20万。

可是好景不常有,好花不常开。那个水灵灵的川妹子在我眼皮底下出事了。她是负责1---5号座位的,她身后就是我的结算吧台。有一天中午,我亲眼看到她捂着嘴跑出去,恶心呕吐的样子。我跟着她跑出去,她蹲下来啊啊地吐又吐不出来,我拍着她的后背,说,妹子,咋了?受凉了?要不要吃药?我给你买去。她啊啊啊的好长一阵,站起来,看着我,对我说,嫂子,我怀孕了,是付老板的。当她说出“怀孕了”,我就吃惊,当她说是“付老板的”,我更加吃惊,惊得我目瞪口呆。我顿感天旋地转,好长时间我才回过神来。我说怎么可能?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我说你这个狐狸精是怎么勾引付强的?你说呀说呀!她说,我没勾,是付老板勾的,有一天,还是穿单衣的季节,他叫我去,在一个小房间,三下二下就脱了我的裤子,就那个了。我说你们就是猪,一对骚猪!我切回头,到房间找付强,他不在,幸亏不在,否则的话,那天中午我会失去控制,生意会关门。但是,那天中午,我还是压住了愤怒,一直支撑到下午二点关门。

晚上生意照常营业,川妹子照常上班。按说她背理,应该不好意思走开。但是她依然如故,招呼客人,时不时捂嘴巴。为了生意,我忍住,晚上我要找付强算账!

席散了,门关了,付强回来了。可是我的愤怒不那么强烈了。我心平气和地说,付强,老实交待,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他说什么好事?他反而感到吃惊。我说你不要再装糊涂了,四川妹子都告诉我了,人家已经怀孕了,是你的种!他说不可能,不可能的!我说都三个月了,你不关心人家?都害牙口了,想吃酸的了,恶心呕吐了,你没看出来?你就是一头猪,两个都是,不分场合,上去就干,纯粹是畜牲!

既然事实都成这样了,这个婚姻也就没有好留念的了。本来就不看好!没想到我这么守身如玉为他,他却这么不地道!人品就这样,猪是改不掉吃屎的!我说,付强,我们离婚!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20万,一人一半,给我,明天我走人,你同小母猪过吧!他说没有20万,账面上只有6万了。我说钱呢?他说她父亲生病了,花掉了。我说什么病花这么多?你还真的大方了,你俩还真像一起过日子的人了?他说她父亲得的是癌症,她向我借,我不能见死不救呀。我说你是乘人之危,不安好心!他说6万给你,余下4万打欠条。

我彻底地离开了他,欠条也没要。他这种人,诚信是不讲的,更何况是欠条。我解脱了,彻底地解脱了,精神病的母亲、不要命的儿子、穷家破业的家庭,这样的人家,不值得留恋,这样的人家只能有难共担,不能有福共享。

我彻底地醒悟了,男人,他们都是一样的货色,把控不了自己,抵不住女人的诱惑,忍不住性的冲动,一有机会,他们会勇往直前!

我彻底地飘起来了,迷迷糊糊的像在太空中,风呼呼地从我耳旁掠过,高楼、立交桥、霓虹灯、人流、车流就那么一点点儿的在我身下游过,我看到大学校园就在我身下,学生在散步,在未名湖边坐卧,还有教授的家,3幢2单元201室,我感觉有人在喊我,小郑,快下来!那是教授的声音!我又感觉我是躺在江面上,迷迷糊糊地顺着江水直往下流,耳旁是汽笛声,那是来来往往江轮的汽笛。我忽闪着眼睛,看见星空快速地向后移去,一颗扫帚星哧啦一下划过天际,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然后慢慢变短慢慢消失。老人言:地上死了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扫帚星。我感觉到有人扑通扑通地打着水花,声音由远及近,由弱及响,靠近我的身,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托举我,走向远方……

等我醒来时,我已经躺在警务室的一张小床上。床边坐着一名女警官,她说你终于醒了!我说我在哪?她说这是警务室,什么事让你想不开呢?是我们小王警官救了你,过来,小王,她醒了,女警官说。我慌忙起身坐起来,掀开被褥,这时我才发现我浑身上下换成了警察的服装,很明显,是女警官换下了我的衣裳。小王警官说,他在黄浦江边巡逻时,早早地就发觉我在江边踱来踱去,外滩人多,冬天夜晚也不见人少,但十点以后基本上没人了。可是他发现十点钟以后就我一个人在,来来回回的就是不离开,于是他就在不远处瞟着我。他说,瞟着瞟着我走了,走向一处电话亭,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打完电话,我又回来了,又回到了江边,开始涉水,很小心的样子,他慌了,急忙跑过来,可是晚了,江边很陡,我一滑就滑进了水里,就顺着水流往下淌去。他说,江面上,江边的霓虹灯照着我,天上的星光映着我,我的身子是一隐一现的,手舞足蹈的,他顺着江边平行地向我飞跑,边跑边望着我,当跑过我十多米时,他三下二下脱去了衣裳,纵深一跃,落入水中,然后迎着我向我游去。还好,他说,我命好,上帝在保佑,要是我身子沉下去了,若隐若现看不见我了,他再会水,若大的黄浦江,上哪儿去找我?

两位警官问我是哪里人,为什么想不开。我流着泪就是不说话。女警官说,妹子,你还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这么漂亮,有什么想不开的?是否失恋了?就是失恋了,也不能这样啊,对方有什么值得你去轻身?没良心的人难道值得你去死吗?你应该为你亲人想想,为你老爸老妈、兄弟姊妹,为你的未来着想,亲呀爱的算什么东西?恋爱时讲得天花乱坠,结过婚一地鸡毛。现在的小年青,尤其是大城市,像上海,小年青都图快活,不想恋爱,不想结婚,什么恋爱,就是玩玩;结过婚也不想要孩子,他过他的,她过她的,双方的父母也是各顾各的。你说,妹子,这叫什么感情?什么夫妻?所以,妹子,不要为了什么理想的爱情去纠结,去寻死,说得来就谈,说不来拉倒,两条腿的驴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女警官又说,妹子,可以早点恋爱,但不要过早地结婚,恋爱期间,女人往往是晕头晕脑的,往往被男人花言巧语蒙蔽了眼睛,越是这样,越是要保持着清醒,看他的品质、看他的为人、看他的处事,不行,赶紧掉头离开。什么叫美言不信,信言不美?二千年前老子说的。妹子,你懂吗?花言巧语是不真实的,真实的不是花里胡哨的,不要伪装,要真实的爱情与婚姻。真实的爱情与婚姻就是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女警官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我,又时不时地问小王警官,小王,你说话呀?我说得对不对?小王警官说,对对对!讲得有理有节,有条有理!

我开口说话了,我把我的经历说给两位警官听,女警官愤怒了,这种人你还能为他去死?!他死差不多!他是人渣,这种人是可怕的,不达目的不罢休,为了得到你占有你,他自己宁愿自残,一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是不会爱惜别人的。这种人,你赶紧离开,越早越好,省得夜夜做噩梦!

女警官四十多岁的样子,很老练。小王警官二十来岁,从警时间不长,滔滔不绝的女警官讲得小王警官脸红红的。我们小王警官是个好同志,她说,为了别人,小王警官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时,我听见敲门声。敲门声不大,噔噔噔,噔噔噔,就这么两下,很有礼节。小王警官开门,你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中医药大学教授,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递给小王警官。小王警官疑惑地问,她是你什么人?教授说,是我妹妹。小王警官更加诧异,你姓王,她姓郑,怎么是妹妹?教授说,是我表妹,老家的,她给我打了电话。这下小王警官想起来了,噢,对对对,她去过电话亭,确实打了电话。我一看教授来了,控制不住,我又哭了,我说,哥,我要回家。教授说,小妹,我们回家,谢谢两位警官,谢谢,谢谢!我说,这身衣服?女警官说,送给你了,妹子,这是你的衣服,潮的,还没吹干,带去。妹子,生活不易,好好生活!

我上了教授的车。教授说,小妹,接了你的电话,听你的神情,我就感觉不妙,就立马过来了。过来了,上哪找你呢?东一头西一头找了半天也没见你人影,看到警务室,就过来,想报警。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就是出事了,也会有人救你。哪知你还真就出事了,真就跳江了,还真的被警察救了。小妹,生命只有一次,你懂吗?还好,有惊无险,老天爷保佑你,命不该绝。谢谢王警官,明天我送面锦旗,当面道谢。我说,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真丢人,丢人的事不要宣扬,感谢人家是存在心里一辈子的!我说,哥,你送我去火车站,我要回家。教授说,这么晚了,都半夜了,还是去我家吧。这两年,保姆换了几个,都不如你。年底又快到了,过了年,你再过来,行不行?我说,再讲吧,现在就送我去火车站。教授说,明天走不行吗?深更半夜,我不放心!我说,哥,经过一回死,我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放得下了,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现在去火车站,正好天亮到家。教授说,那好吧,送你去火车站。一路上,教授说,关键时刻你想到我,给我电话,说明你心中有我,谢谢你,小郑妹妹。我说,是呀,谁叫你是我哥哥呢?我说,哥,嫂子回来了吧?教授说,回来了,接到你电话,我匆忙地赶过来了,没向她说。我说,哥,不说是对的,避免她多心,深更半夜地去见一个曾在她家当保姆的一个女人,她是啥滋味?这种事,女人是最敏感的。教授说,小郑,谢谢你的真诚、你的周全,我们都彼此保存着那份爱吧!一份纯粹的爱!

教授不喊我小妹,喊我小郑,我们又回到以前的关系了。下了车,我哭了,抱住教授,把头深深地埋在教授怀里,时间停滞了,足足十分钟,默默地享受他的温柔,温柔的贴心,我感觉我的心融化了,彻底地融化了,融化成了水,水不断地从眼腺流出,这是爱的源泉,是幸福的泪水。

过了一会,教授说,小郑,你终于放下了。像我们这样有家室的人,一旦彼此相爱,那是纠结的,痛苦的。虽然努力压迫着自己的心不去想它,但是,越是压它,它越是蠢蠢欲动。爱本身没有错,错就错在有了爱而不去爱,顾及别的,硬是把爱砸碎,砸成碎片,慢慢地消化忘记,但是,忘是忘记不了的。小郑,谢谢你给我的爱,来,抬起头来,让我把你的眼泪擦干。我抬起头,他双手捧着我的脸,认真地端详起来,擦干了我的眼泪,他要吻我,我把我的嘴唇迎了上去……

在老家,在我的记忆里,季节的变化是从柳树上看出来的。正月十五以后,家前院后的柳树突然在一夜之间吐出了新芽,又不知不觉中,大树小树、高树矮树都披上了一层的绿;绿色的柳枝长长的、柔柔的、嫩嫩的,像一群舞女的发。教授的女儿小王莹常常是这样背诵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大概就是这种意思,春天来了。我们那边的人说“开春了”,身上要减衣裳了!开春无农事,当地篾匠就把自家的柳条、淮堤上的柳条(公共的)折下,弄回家,用篾刀顺着柳条切开一道长长的口,沿着切口剥去嫩皮,这样一条长长的、白净的柳条就显现出来,篾匠用它编织柳筐、柳篮、簸箕之类的家常用品,拿到街上卖,盛放东西。又过了时段,柳树底下突然冒出一个个小洞来,那是知了的洞穴。有的知了在洞穴里呆呆的趴着,肉乎乎的;有的开始慢慢地、小心谨慎地钻出洞口,在地面上晃悠;有的已经在茂密的柳树上高声地叫着“知——了,知——了”,不多时,带动了周边柳树上的同类一片聒噪。夏天到了,要换单衣了!突然有一天,刮起了一阵清凉的风,下了一场透犁的雨,柳枝在风雨中舞动,不过,这时候的柳枝不再是满身的绿了,而是绿中带黄了,完全黄了的叶子在风雨中飘飘悠悠地落下,不情愿地离开枝条;知了的叫声也稀了,比知了小一套的、我们称为“秋风娘”的叫声来了。“秋风娘”形小,贼精,一般看不到它,它的叫声不是“知——了””知——了”,而是“叽呀——叽呀”的,声音很尖。秋天到了,要添加衣裳了!时令又过了一阶段,柳枝光了,柳叶没了,树底下是一层金黄的叶,知了、“秋风娘”不叫了,噤若寒蝉了。我们知道,冬天到了,要更换棉衣了!

开春了,这个年过去了,我过得很轻松。离了婚的我是彻底地轻松了,那儿都想,那儿也都不想,只是没精神。父母责怪我,大哥怪罪我,妹妹笑话我,说一朵花插在一堆牛屎上——蔫了。我说是猪屎,牛憨厚,他不配!

父母说,小梅,你怎么打算的?父母说的是不能老是在家呆着,会呆出病的。人家都走了,都出去打工了。

我说,我的心在城里,我要出去找事做!

那天,我出了家门,穿过柳巷,上了淮河大堤。一路上,树枝向我招展,小鸟向我歌唱。我望着滔滔不绝的淮水,潸然泪下。滔滔的淮水啊,你带我去何方?!

河面上,一艘艘载着黄砂的千吨级大铁船吃力地向下游驶去,又一艘艘放空着的大铁船昂首挺胸地向上游开来。船民们以船为家,处处无家,处处是家,哪儿有货就装到哪儿,哪儿需要就运到哪儿。他们是把这儿的黄砂运输到下游的盱眙、运到洪泽、运到长江、运到大上海。

对,我到盱眙去,不去上海了。去吧,上海,我既伤心又纠结的地方,我要用很长的时间来平息一下我不安的心灵;来吧,盱眙,那是教授的老家,让我一颗孤独的心重新安放,又不失慰藉。

盱眙,依山傍水。水,就是淮河水,淮河从城中穿过,两岸是风光带;山,就是南山,又称第一山、都梁山,山上有离宫,那是古代皇帝的行宫。这几年,盱眙叫得响的不仅环境美,更主要的是它的龙虾节,每年一次。万人的龙虾节就在都梁广场上举行,邀请国内外大牌明星驾到。那一年,我去看了,王小丫、刘德华、水木年华去了,而且做到了国内四城联动,声势浩大。广告上是这么说的:一只只小龙虾,致富了千万家!

到盱眙去,去寻找致富门路。去炒龙虾?季节还没到;去饭店端盘子?又显得轻巧,老板我都当过了;做家政服务?小县城人少,雇不上。街头雕塑的是各种各样龙虾造型,两只大螯挥舞,迎接各方宾客。小城到处是饭店,没出正月,倒也不冷清,人来人往,生意很好。还是去饭店看看,先找个安身落脚的地方。要找个大饭店、大宾馆,楼上楼下,包间要多,干净利索。那种小饭店,夫妻店,二三个小包间,男人是厨师,老婆当下手,最多只聘个把服务员,厨房连下脚地都没有。我过惯了干净的生活,脏乱差不适应我。我顺着淮河大道往东走去,左顾右盼,快走到南山,一个大酒店出现在我眼前:又一村大酒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的,我的心情也是柳暗花明,不再担心无路可走。再见了,以前的我,再见了,我以前的生活。我要重新开始,重新白手起家,现在,这个家只有我一人,连家也没有,只有娘家。

又一村大酒店楼上楼下二层,六间地身,一楼是能容纳40多桌酒席的大厅,进门就是吧台,吧台边拾级而上就到二楼,二楼走廊两边是包间,按照一间地身设计二个包间对开,总共12个包间。酒店玻璃大门上贴着大红对联: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横批:又一村欢迎您。玻璃门上贴张广告:本店招聘女服务员十名,年龄三十岁以下,身体健康,初中以上文凭,工资面议。看样子,酒店生意不错,说话大气,排场。从业人员年轻,漂亮没讲,没讲漂亮其实是需要漂亮的。就像以前我的上海火锅店,十名女服务员谁个不漂亮?该死的四川妹子!

迎接我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看样子要营业了。见我推门进来,她笑容可掬地过来了,妹子是订餐的?还是?我指了指门上的招聘广告,说是来打工的。她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走水路来的,不远,个把钟头。她说,走水路?从淮河上游来的?我说,是的,从柳巷来的,是小柳巷,不是大柳巷,大柳巷是江苏的,小柳巷是安徽的,虽然近,但是跨省,在家不叫打工,到外省才叫打工。她笑了,你这边有亲人?我说有,我有一个表哥是这里人,他在上海当大学教授。我故意把大学教授提起,想让她高看我一眼,对我好一点,给我高一点工资。

我们互通姓名。中年妇女姓王,叫王丽,又是一个姓王的。王丽说,这样吧,在我这里供吃供喝,每月1200元,比别人多200元,你要保密,不要透出去,省得别人跟着涨。正说着,另一个看样子是服务员的女孩从楼上下来,说王阿姨,楼上收拾完了。只见王丽把左手指放到嘴边“嘘”的一下,停住了说话,很明显,她怕对我的好被别人听见。接着,王丽移向女孩说,来来来,介绍一下,这是刚来的,叫郑小梅,就叫小梅好了,家是柳巷的,离这不远,亲戚是我们这里人,还是大学教授。小梅,她叫孟凡琴,本地人,以后你俩好好作伴吧。

噢,对了!王丽像是忘记什么似的,说,小梅,你晚上怎么住的?还没等我回答,她接着说,要不住我家吧,你看后边有房子。我往后看,酒店后院确实有一套两层三上三下的别墅。我惊讶,她是个有钱的主子!我说阿姨家真气派!

王丽说,前几年在洪泽湖养螃蟹,开始是赚了一些钱,后来,湖里没资源了,生态被破坏了,螃蟹长不大,亏本了,就不养了。再后就养龙虾,可是龙虾这种东西不像螃蟹,你精心养它就养不好,你粗放就能养成,那年螃蟹没捕多少,捕上来的全是龙虾,然后就光养龙虾,结果龙虾也没逮上来多少。再后来,就上岸了,在这里买几间地皮,靠门面做生意。她原来是渔民,渔民才能上岸,我们那边也有渔民上岸,在湖边上,有个渔村。

王丽说在她家住,我突然想到了上海,想到了教授的家。我故意犹豫了一下,我说,谢谢阿姨,我自己想办法。可能她想到了我表哥家,她说,住亲戚家不是个事,俗话说,亲戚可走不可住。对吧?小梅,就在我这住,楼下有房间,女儿上大学了,空着也是空着。

孟凡琴接过嘴说,小郑跟我住,我就一个人,正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事后,我才知道,孟凡琴离了婚,五周岁的女儿判给了男方。人都是巧合,都是机缘,认识了孟凡琴,我们成了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互相支撑着,向前、向前,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大酒店生意兴隆。王丽热情大方,她是总管,站吧台、迎送客人,喜笑颜开。客人结账,几十元钱的零头一律不要,伍佰伍拾元,给伍佰好了!亲向亲,邻向邻,渔家有红白事,都来这里包席。所以,虽然不是龙虾季,酒店生意也格外的好,楼上楼下从不空着。王丽丈夫忙外,采购食材,电话不断。食材都是老板送来,鱼虾蟹都由湖上运来,新鲜;蔬菜是从菜场批发来,需要什么,开个清单,供方立马送来,像我以前卖菜一样,双方互信,从不赊账。

从此,我就住在孟凡琴家,早晨不用起早,睡到七、八点,上街吃点小吃,然后去酒店忙。服务员是分好工的,人多时,你你负责这个厅,她她负责那个厅,客人走了,收拾洗刷打扫卫生一直忙到下午二三点钟,然后回去稍微休息一时,又过来,忙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去。虽如此这般往复地忙着,但过得开心,回到凡琴家,就是我俩的天地了!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安置房,不大,90平方。凡琴父母是街边头的菜农。这些年,城市规划发展,把她家的菜地房屋都征用了,她家成了失地农民,失地农民是有保障的,有保障金。房屋是按原先房屋面积分配的,她家房子大,有院子,院子也折算面积,就安置了三套房,一套是父母的,二套是两个女儿的,一人一套。两个女儿都已离婚,当初给女儿的房子是婚前房产,离婚后当然归女儿,所以两个女儿虽是离婚,但都有房子住。凡琴是老大,比妹妹凡玲大二岁,凡琴二十六岁,丈夫华明是乡镇基层粮站的职工,粮站改制以后,买断成了社会人,下海了。下海干什么呢?近水楼台,当然是做起了粮食生意。凡琴说,他丈夫生意做得很大,大得吓人,做到了五州四海,海州徐州柳州常州扬州,上海海门海南青海,都有他的点,每个点都有粮食储备库,南来北往地运,东来西往地卖,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也不知道他赚了多少钱。丈夫华明也从不带她出去,叫她在家带孩子,说她上不了厅堂,只配下厨房。凡琴说华明曾经给她看过手机里的照片,说这是与某某上市公司的老板在一起吃饭的,这是与某某大歌星在一起喝酒的,这是与某某领导在一起唱歌的。那年龙虾节,华明成为了特邀佳宾,他赞助了一百万,与县领导并排坐着,一脸的风光!

凡琴怕她丈夫不靠谱,缠着要跟着他有个照应。他说她去只会碍事,帮倒忙。他说他闯荡江湖多年,阅人无数,谁谁谁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尾巴一翘拉什么屎一下就能看出来了。吃喝不分家,买卖论分毫,你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懂吗,你?

凡琴说,人家都喊你这个总那个总的,这么多年你赚的钱呢?华明说,生意就是这样,流水席流水账,都是流动资金,钱要存在你手里那是死钱,死钱生不了钱,只有动起来才能钱生钱。他说收购粮食你要盖仓库吧,盖好仓库你要收购吧,收了要卖,卖了再收,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为什么公司名称叫五州四海有限公司?因为在那些城市,都是我的立足之地。要站住脚,你总得与地方粮食呀、银行呀、税务呀打交道吧?一些应酬呀交际呀你得去打理吧?这些应酬你去行吗?你没见过世面,你去恐怕你小腿肚子直抖!他说,为了公关,公司特意设立了一个公关部,公关部部长是一个女大学生,未婚,1米75,比你高一个头,你才1米57,长得水灵灵的,披肩长发,瓜子脸,轻佻眉,两酒窝,一颦一笑,俘虏人心,哪个老板不心动?酒量也大,一斤白酒没问题,酒桌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顿饭下来,无人不醉,不醉也醉,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翁之意不在酒。凡琴,你去行吗?凡琴说,你整天带着她公关,不公关到你才怪呢?他说,夫人你不要少见多怪,你认为公关部就她一人?公司里还有财务部、贸易部,副总什么的,美女有的是,整天都是她不把她累死?所以呀,今天带她、明天带她她、后天再带她她她,这样公司上下美女都不会吃醋。我还就是没对那个上想,我是整天整夜地想着怎么赚钱,怎么打通关节,我累呀,心累呀,身累呀,别人看我风光,可风光的背后是多么的酸苦啊,你整天还闹着要跟我到这跟我到那,不理解我,不心疼我 ,想这想那,无非是想看住我,怕我出轨搞女人是不是?我对你说,人不是看就能看住的,那种事你是看不住的,人靠自觉。什么叫坐怀不乱,一个女人在你怀里你不动心,那叫定力,人没有定力,女人坐在怀里,瞧瞧!

凡琴说,你有定力?你活活洒洒的,我还不知道你?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他说,那是你的感觉,我给公司上下的感觉是有亲和力的,有亲和力就有凝聚力,有凝聚力就有战斗力,有战斗力,生意就会做大。为人处事你难道不了解我?当初为什么同你恋爱结婚?我孬好是城镇户口,你就是个农民,身份我无所谓。那时候你家也没拆迁,没想到分什么房子,后来拆迁了分房了,我也没计较,那是你的,房产证上当然是落你一个人的名字,就是结婚了,我的名字都没写上去。这就是男人的大度,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就是格局,有格局才能做大事,才能走远。

孟凡琴说从那以后她就没管她老公的事,随他去混吧。华总为了让她心安有事做,他利用人脉关系,找到了县人社局长,租了房子,添置了设备,为她姊妹俩开办了一所家政培训学校,家政学校挂靠上海菲式学校。开设了育婴、护理、养老等家政服务项目,学员都是家庭妇女、小姑娘,培训是免费的,收入要靠政府补贴。人社局下边就个就业中心,就是管她们的。每期培训班结束后,就把学员名单报上去,他们审核,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问学员培训了没有,学习了几天,学习效果怎样。每期50名学员,审核掉10个8个是常有的事;一点不假,也要核减,不是说这样不行,就是说那样不对,高低挑你的毛病。但是不管怎样,还是有钱赚的,一年下来,除去房租、教师课时费、拉人头费等等,她们姊妹俩能赚个二三十万。

孟凡琴说,年前,人社局长调走了,说是上面搞离任审计,审计到她学校了,把材料搬过去,说她们培训不规范,有冒名顶替之嫌疑,套取国家钱,罚了她十万,学校关停整改一年。这不,学校停办了,她就没事了,闲不住,就来饭店打工了。

我说,凡琴,你怎么离婚了?凡琴说她老公整天在外鬼混,她不知道也就罢了,人是管不往的,哪知他回家也不在家过夜,跑宾馆去住,而且把她培训班的学员带跑了,女孩才十八岁,母女俩都没工作,都在学校学家政。那晚有人看到他俩去开房了,第二天她知道了。实际上他俩也不是一次二次了,老早就勾上了。她老公出手大方,出手就是一万二万的。她找女孩的妈妈,让她管管自己的女儿。哪知道女儿的妈妈是这么讲她的,你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是你没有吸引力了,你男人讨厌你了,不喜欢你了,你男人喜欢的是我女儿,你还自不量力,赶快滚蛋吧!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妈妈,恬不知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凡琴说,其实她的老公何止是有这么一个小妖精!他有女人缘,实际上,女人都想他的钱。事情败露后,他毫不掩饰地说,这么多年,他花在女人身上也不知道多少钱。他不赌,就是嫖,其实,嫖也不是嫖,这些女人都认准了跟他,他也不想甩,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风里去,雨里来,活脱脱一对骚狗精!

更可恨的是,凡琴接着说,有一天,她突然接到了一张法院的传票,说限你十天之内还清农商行贷款二百万,否则要冻结你的财产。天啦!当时她只感觉天旋地转,眼一黒就倒下了。小妹凡玲掐她的人中,打她掐她,才弄醒她。这么短时间哪有钱还呀!期限一过,培训学校账户冻结了,伍拾万划走了,他家的结婚用房也被银行拍卖了。心想,还不知道他外面欠多少账呢,她一气之下离婚了,儿子归他了。小妹凡玲也为这事与她老公离了,是她老公离她的,她男人怕她身缠债务脱不开身。其实凡玲老公多虑了,她是学校的法人,她是黑户了,凡玲又不是。唉,男人,到关键时候就当缩头乌龟了。什么夫妻恩爱?假的!小妹离婚后,去了上海,去家政学校上班去了。

凡琴接着说,郑小梅,年底,学校解封了,我们合伙重新开张,你来当校长,五五开,五五分成。我说,我行吗?人生地不熟的。凡琴说,你人漂亮,不像我,体重120,矮不墩墩的,要身材没身材,要口才没口才。你能说会道,善解人意,行!

事非经过不知难。事后想想,女人的漂亮与否,还真的关乎事业的成败。

凡琴说,县里除了她一家民办培训学校外,还有两家,一家名叫赵氏家政培训学校,另一家名叫淮上人家培训学校。淮上人家培训学校,人一听就显得大气,总校在地区淮安,各县均设有分校,开办得比较早,涉及的领域也多,这几年,县城从事龙虾产业的人多了,干其它行业的人少了,淮上人家也处于不景气的状态,但为了保留这块牌子,学校一直处于半开半关状态,培训项目,也不像其它两校削尖脑袋到人社局去跑去要,人家是东方不亮西方亮,点多面广,不在乎一年到头这几个培训钱。有些时候,上级部门培训指标下达得迟,短时期内必须抓紧完成,这些部门还主动联系你。上门的生意好做,难的就是不找你,把你忘记!

让人忘记不了的,就是赵氏家政培训学校!

赵氏容易让人联想到赵四小姐。赵氏名叫赵紫薇,在家排行老四,也是老小,所以人称赵四小姐,学校起名称就叫赵氏学校。她原先是国营酒厂职工,不是正式的,酒厂扩建征用她家的土地,安排进厂的。那时候,酒厂红火,铁饭碗,工资高,大学生分配、退役军人安置都想往那里去。征用土地时,农民齐心协力,推选一个带头的,带头上访闹事,上访目的,不要补偿,要安置进厂。县政府为了息事宁人,就研究决定,每户只安置一个人,以被征地最少的户为基准,被征的地多出被征最少户的人家,多出的部分,再一律给予经济补偿,补偿到亩分厘。这样就保证了每户人家都有一个人上班,被多征的人家又得到经济补偿。谁知道,酒厂没红火多少年,癞蛤蟆垫桌底——死撑活挨,不长时间就倒闭了。倒闭了,政府不能不管呀,于是工作队进厂,清产核资,改制卖给了浙商,工人买断工龄进社保,成了自由人。

赵四小姐进厂时也才二十岁,未婚,三个姐姐都已出嫁,安置一个人上班的政策,很自然的非赵四小姐莫属。一上班,她就看上了一个从部队转业回来安置进厂的小伙子,恋爱时间不长,不到半年就结婚了。那时候,夫妻双双一阵来一阵去,高收入,让三个姐姐羡慕嫉妒,鸡窝里飞出一个金凤凰,大的该死?老幺该占便宜?父母也看出来三个姐姐的不满,就把征用的土地补偿钱平均分配给了三个姐姐,虽然她仨早也出嫁。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哪知不到十年,赵四小姐双双下岗,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工作,还不如三个姐姐,三个姐姐都成了种植大户!

赵四小姐丈夫姓魏,名得官,叫魏得官。得官与县人社局副局长兼就业中心主任郭局长是当年一个车皮拉出去当兵的,郭局长在部队混得好,是个副团级回来的,回到县城只当个副局,虽是副局,但兼二级机构正职,是个实权派人物,在这个领域内经营了十多年,根深蒂固,风刮不进,雨下不透。上面虽有局长,但局长是管全面的,具体事,局长也不想管,不想掺和,正好,就业中心的事都是郭局的事。但是局长的面子他是要给的,凡琴的培训学校就是局长打的招呼。

魏得官在部队没有像他的名字那样预期,当了几年的兵就回来了,由于是城镇户口,就安置了,安置进了酒厂。

魏得官和郭局长既是老乡又是战友,平时活动联系也就比较多,俗话说扛过枪的同过窗的嫖过娼的就是不一般。魏得官下岗后,经郭局长指点迷津,于是就开办了赵氏家政培训学校,免费为下岗再就业工人培训技能。由于是家政培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下岗女职工,培训内容无非是一些基础性的,像养老、护理、育婴、厨艺等等,县就业中心根据培训的项目、标准、学员的数量提供培训补贴,学员是免费的,但补贴直接打到赵氏学校的账上。项目补贴,培训一个人,少则上百,多则上千,一次不多,十次许多,一年下来,还是可观的。这些年,涉及到民生工程的一些部门,如工会、妇联、民政、商务等,上面也都纷纷下达了任务,有任务,就有培训,就得找学校,就能挣得补贴。

赵氏学校由于老公的这层关系,更是由于她的美丽,她在这个行业里如鱼得水那般欢畅,这欢畅,在她丈夫魏得官得了一场严重的脑梗导致半身不遂整天卧床不起后更加欢畅、更加淋漓尽致。她大鸣大放的有家不回,她的活动轨迹就是培训学校政府部门宾馆饭店。有一次,省家政协会组织各地县市母婴护理技能大赛,六天的赛程,赵四小姐五个晚上没在寝宿就寝,跟领导一起鬼扯去了。由于业务上涨,她又以绝对股份收购了淮上人家,当然她保留了淮上人家的名称,一方面是为了扩大培训之急,更主要是为了招投标之需,一个县城,三家民办培训学校,她就占了两家,有些部门图省事,不走招投标程序,议议标就行了,两家一议议,赵氏就有绝对优势,赵氏、淮上人家都是她的,议到哪个都是。总之,在办学条件上,凡琴虽然有局长撑着,但综合各方面的因素,菲式学校远不及赵氏学校。

凡琴说,就拿审计整改来说吧,三家,说是随机抽查,什么叫随机抽查?明明是指定!以前培训都不正规,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上面要求也不是很严格。难道赵氏学校就百分之百的好?没办法,人家有的是本事。凡琴说,这次审计,是一场地震,局长虽然调走了,但还是背了个警告处分;直管她们的郭局长背了个严重警告处分,还调离了岗位,这是她希望的,只是不希望局长走,她没靠山了。她说就业中心又来一个新主任,年轻,三十多岁,抽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说,看来政府部门的钱也是不好挣的。政府最讲究公平正义的,坏就坏在那些想好处实权派的人手上,他们经受不住糖衣炮弹的袭击,特别是女人的温柔,一温柔,他们的心就化了,就忘乎所以了,看来,男人都好这个!

我说,办学校还是算了吧。你看我俩哪个有这个能力办下去?你能像赵四小姐那样吗?反正我不能。你能的话要去减肥,减去20斤,控制在100斤以内,这样比例才协调,把自己变成淑女。凡琴说她心有不甘,几十万砸下去了,虽然局长调走了,直管的副局长不也是调离了吗?大家又同在一个起跑线上了。她就不信,菲式办不过赵氏!我说人家骨子里就风流,都说男人好色,其实女人好起色来也不亚于男人。你凡琴风流吗?你风流过人家吗?况且你不风流。想风流,你要得学,从现在开始学,与赵氏抗衡!唉,这个社会怎么能这样!

凡琴说这也很正常。人都是讲情感的,这个社会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礼尚往来,自古及今都是这样。你办学人家也办,指标给哪个不是给呢?当然是给重情重义之人。从这一点上来说,也不能怪罪赵四小姐,她周游列国,付出得多,当然回报也就多。我们只不过是有局长罩着,又规规矩矩地办学,哪能想到正局长不如副局长,县官不如现管,又色不如人,一切都甘拜下风了。

我说,凡琴照你这么说,你男人花心是对的了?凡琴说,他要纯粹搞女人也就罢了,关键他是败家子。哪能跟败家子过一辈子?幸亏这个房产是婚前房产,不然的话,早就成了别人的了,你我哪能这样住得安生?这一年又过去了,学校整改也结束了,我俩把学校拾掇起来,重新开张,法人是你,有你准行!我说,我方方正正的,割人,这个社会吃不消。凡琴说,慢慢来,学校有我俩还不行,还要聘文秘、会计,这是整改要求的。以前都是我和凡玲姊妹俩的事,哪有账不账的。文秘、会计,我以前培训过的学员有的是,要年轻有年轻,要漂亮有漂亮,还都是离婚的女人。哎,小梅姐,我问你,为什么来这里学习的多数是单身女人呢?我说,我哪能知道呀?大概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吧,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又是一年春来到,时令没出正月,淮河两岸杨柳便吐绿了。按照约定,我接过了凡琴的菲式培训学校,股份我占了51%,她占49%。开始我说,我拿40%,她拿60%,她说你是法人,当然要占大头。我说这与法人有什么关系呢?她说当然有关系,是法人就得占大头。我扭不过她,我说那我就占51%吧。她说你这个人啊,就不占人便宜!我说你讲得是实话,我从来没想到过占人的便宜,就像开办这所学校,心里老是想着是不是乘你之危呀?凡琴说,你可不是乘人之危,是来救急的。我说也是,我可把家当底全掏出来给你了,身无分文了,又是白手起家了,不知道是饱的瘪的,能不能挣钱还难说。凡琴说,咋不能挣钱?房租费付过了,下一步聘一个文员,再聘一个会计,是长年的,给固定工资,教师是按课时费付钱的,有培训任务的单位她也熟悉,赵四小姐就是再能干这边也能拾个漏子吧,关键是人社局就业中心,现在都是新人了,不熟悉了,要重新认识。

认识人是一门学问。我在外漂泊多年,做过家政、卖过菜、开过饭店、端过盘子,也算阅人无数,有眉清目秀之人、有贼眉鼠眼之徒、有敦厚老实之辈、有嘴尖毛馋之流,等等,但总究跳不出这样一个观点,也就是王教授所说的,我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当时教授谈性时,他说二千年前孔子说的,还没见过有人像喜欢美色那样喜欢美德的人。

我走在淮堤上,春寒料峭,冷风吹佛我的脸,沁入我的心,心一个激灵,心灵在拷问我,你的身家性命都在学校上了,你能搞好吗?我必须搞好,必须赌一把。我望着河面,河面上一条长长的拖队,那是一艘艘头尾相连的装砂船队,轰隆隆的马达声不绝于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三五成群的水鸟凑热闹式的绕着船头在飞,时上时下,一直跟随着去了天边尽头,那是洪泽湖,那是长江,那是大上海。

这个春节,教授回家了没有?他的家就在这里。此时此刻,我仿佛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在我眼前,在陪我散步,与我说话:小妹,你看,这儿的风景多么美好!淮河风光带,带状公园,一年四季,芳草青青,鲜花盛开,游人如织。小妹,你这几年受苦了,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人不能总是在顺境中成长,温室里长不出大树,只有经历苦难,经过摔打,才能坚强,才能成器。小妹,你是美丽的女人,不轻佻、不招摇,落落大方,亭亭玉立,我是多么地想你爱你,这念头一直占据着我的心,魂走了,附上了你的身,但就是不敢大胆地去爱呀,今生今世成不了夫妻,能不能成为知己,能不能成为情人?教授,我还是称你哥哥吧,其他的我说不出口,我在你家门口开办了一所培训学校,我心里没底,唯一有底气的就是这里是你的家,我能时刻感受到你的存在,闻到你的气息,听见你的声音,看见你的笑容,给我无尽的力量。小妹,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干吧,事情都是人做的,别人行你一定能行,你的家政服务是一流的,把你的一流传授给别人,把你的爱通过别人再传给别人,这不仅是你的生活,也是别人的生活,是你的爱,也是别人的爱,更是社会的爱。随着老年化的加剧,养老家政服务是朝阳产业,没有爱心是不行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正是你从事的职业。哥,我爱这个行业,可是,管这些行业的单位,他们会给我一碗饭吃吗?我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呀!小妹,这我就说不清了,但是,小妹,你在我家乡,我会力所能及帮助你。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哥,我记住了。小妹,你个人的事是怎么考虑的?你还年轻,找一个过日子的人,不能单身一辈子呀。噢,对了,有机会我带你去附医看看,孩子也是重要的啊!哥,我没病,就这样正好!小妹,食色,性也。哥,不说这些好吗?我们能保持住这种关系吗?不越底线。小妹,恐怕我不能,你能吗?我不知道。这就对了,让我拥抱你吧?我依偎在哥的怀里,我心踏实。

学校坐落在县城中心一座地标建筑里,这是一个商业综合体。一楼二楼是大型超市,三楼是各色各样的经营场所,有会计事务所、有律师事务室、有少儿书画培训班等,菲式学校租了十间办公室,校长室、接待室各一间,其余八间,五间隔成了一个大教室,三间隔成了一个小教室,大教室能容纳五十人,小教室能容纳三十人。也就是说,培训班每期能培训八十人。凡琴说,每期八十人,平均伍佰元一人,一期就是四万,一年少说十期,十期就是四十万,这只是就业中心的,还有其他单位呢?除了开支,还是有赚头的。

说是整改,实际上没改。凡琴办公室的材料是乱七八糟的,这儿一叠,那儿一摞,培训学员的名册也没装订,就在电脑里,不是缺身份证号就是缺电话号,不缺的是性别栏都是女的。凡琴说,都是带孩上学的,没事干,过来学门手艺,拿到证书,将来好去找工作。她说这里也成了女人们聚会散心的地方,男人不在家的、没男人的,她们互相倾诉着各自的苦闷,说着说着就抱着痛哭,哭着哭着就放声大笑,像疯了一样。疯了过后,就去下馆子,楼下就有个小饭馆,老板很高兴,学校给她带去了不少生意,不赊账,都是现钱。

我说,凡琴,既然我们办学了,就要往好处办,要有条有理,叫人抓不住辫梢,一是一、二是二。上墙的东西要上墙,办学的理念呀、学校简介呀、校长教师的姓名呀、培训工种项目呀、学员的风采呀,等等,让人一目了然,这不光是给上面看的,也是给学员看的,扩大影响呀。另外,我们今后眼光也不能只盯着政府补贴项目,更要放眼社会,政府补贴当然要盯着不放,那些没有纳入政府补贴的项目又是社会需求的项目,我们也要进行培训,当然要收费,收的是学员的费,少收一点。凡琴说,有呀。她说她有一门技术,催乳术。刚生过孩子的产妇奶水不足,请她去,按摩按摩就下奶了,这是她另外收费的,以前没记入学校账上。我说你教我,毕竟我占了51%的股份。凡琴说,哪天哺乳期的女人请我现场操作带你去,不过,要请我小吃。我说,好,请你小吃!

正如凡琴所说的那样,我们进入学校楼下一间小吃部,老板娘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她说好久不见了。我瞥了一眼饭店,虽是一间店面,但店面内室很长,隔成了吧台、厨房、二个包间,男人是厨师,她当下手,是夫妻店,为节省开支,没聘服务员。凡琴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学校的老板,郑校长,郑小梅,她是大股东,我是当下手的。我冲老板娘笑笑,赶紧去握手。老板娘说她手上都是水,握手就不用了。我说,我以前也开过饭店,什么苦都吃过。老板娘说,我看你气质不像,你是大家闺秀。凡琴说,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老板娘说,妹子是当地人?我说不远,都是喝淮河水长大的。老板娘说,不简单,能办学校,不简单!以后还承蒙照顾生意呢!我说,那是,这不,我就来了?!她笑了。

我俩坐到一个包间里,老板娘给我们泡了一壶茶水,我说谢谢!她就忙她的去了。我说凡琴,我俩要好好地谋划一下学校的发展,既要抓住学员的心,还要笼住上级领导的心,让他们关注我们的学校。规范办学是一方面,不要违法违规,违法的事不能干,我看罚你十万不亏,被人抓住了把柄,今后我们要做实做好,让学员、领导两头都说我们好;另一方面,要把这里办成留守女人的娘家,让她们敢讲敢说,畅所欲言,倒出心中的苦水,不仅要培训她们的技能,还要理顺她们的情绪,抚慰她们的心灵,让她们哭出来笑出来,花点小钱请她们吃喝,这儿就是聚处。至于部门领导,实际上,女人很好与男人沟通,这是一种天然的优势,当然,我们不是用语言色相去勾引他们,而是我们固有的女性美和温柔能吸引他们,为什么大街上美女一过回头率就高?就是这个理。但是女人要把握个度,对男人要若即若离,要像彩云一样飘飘然,男人想抓又抓不住她,除非云朵飘落在男人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是不管怎样,你不能破坏人家的家庭,不能要挟人家,这才是做人的道理,这样的情和义才能长久。凡琴,我俩以前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但勾引他们的女人也不是好玩意,她们没有一个是重情重义之人,要的是钱,要的是性,女人性一放开,没完没了,就以这个为生。我们的男人对不起我们在先,现在我们单身了,自由了,处人处事我们自己要好好把握了。

凡琴听我这么一说,她问我,这不是叫她变坏吗?我说,男女之情能用好坏去定义吗?当然,婊子是坏的,不值钱,小时候就知道最下贱;男人,什么女人身上都上,甚至去嫖娼,那是品德问题。男人与女人,情感上能处到谁也不想离开谁却又不能不离开的阶段,那是最好的。就拿赵四小姐来说,你讲她去省城比赛六天五个晚上不在宿舍,那就放荡了,以放荡为快乐,这也是男人们所不喜欢的,男人玩她也只是玩玩而已,寻求一下刺激罢了。你不是说她与领导在一起吃饭拍照留存在手机里了吗?说不定她与某某领导上床照也留存在手机里呢。那太可怕了,哪个领导不防她?除非领导不想好了!

凡琴说,郑小梅郑校长,到底你是大学教授培训出来的,悟性高。我说,凡琴你不要误解我,我说的是实话,实话实说。我说,你人熟,抓紧物色一个会计,亲姊妹明算账,学校是学校,是一个单位,不是个人,也是整改要求的。

在物色一个会计人选时,凡琴向我推荐了一个女的,三十多岁,离了两次婚,这一次离婚没离家,在一起生活,从不让男人靠身。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到一个农村三十八岁的女人还这般美丽。她皮肤细嫩,白净,鹅蛋脸,俊俏可人,灵动的眼睛令人销魂,高个儿,1米70,披肩长发飘逸;虽是早春,但她还是穿着一双肉色长丝袜,外套一件黑色的皮短裙,上身穿着一件深褐色风衣,风衣敞着,露出凹凸有致的红色内衣,脖子上系着一根精细的白金项链,站着,亭亭玉立,坐着,落落大方。

我说,这一张办公桌就是你的,我喊你许姐吧。她说你就叫我许春燕吧,谢谢郑校长关心照顾我。我说你的情况凡琴都对我说了,你人品好,热心肠,见过世面,当过老板娘,管过账,又漂亮,果然不假!哪像个农村人啊?羡慕死你了!她说郑校长也很漂亮呀!你说我漂亮,其实我女儿更漂亮,是我跟第一个男人生的,在广州做模特,1米75的身材,上海合肥南京等地大型服装超市都有她靓丽的宣传画,那真是楚楚动人。说着,春燕就打开手机给我看,像她妈一样美丽!

许春燕心直口快,大概她从凡琴那儿了解到了我的情况,她说,郑校长,我们离过婚的女人就应该向你学习,不吃馒头蒸口气。我要不是跟我第二个男人有了一个八岁的儿子缠身,我老早就出去了,在家受男人气,受儿子气。我说你不是离了吗?她说,什么离呀?离婚没离家。房子还是我以前在广州挣的钱回来买的,三室一厅128平方,付了八成,贷了二成。同他结婚后,有了儿子了,不挣钱了,房贷的利息只有他还了。因此,他死皮赖脸不肯出去,说什么是假离的,是为了躲债。的确,当时离婚也是被逼的,我们辛辛苦苦挣的钱被人骗了,而且还是合伙人骗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春燕说她二十岁就到广州打工了,期间遇见江苏泗洪的小伙子,小伙子能干,就好上了,结婚后,在当地开办了一家轴承厂,那里到处都是这些工厂,生意也红火。她雇了几十个工人,开了食堂,鱼呀肉的敞开吃,工资提前发,从不刻薄工人,哪家有困难找她借钱,她从不说个“不”字,工人都愿意亲近她,她说你越是与工人走的近,他们越肯卖力。结婚后,生了一男一女,女儿现在是模特,儿子在当地念技校,大学没考上。她说当怀孕第三个孩子时,肚里孩子已经四五个月了,都显怀了,哪知道男人与一个女业务员好上了,那个女人也显怀了,那个女人不要脸天天缠着他要个名份。她哪能受得了,一气之下,独自跑到医院流产了,离婚了。她是管账的,她把账面上的钱分成三份,一份存给了女儿,一份给了儿子,另一份她带回家了,就买了这套房子。她说,当时年轻,气盛,经不起打击,要是现在的话,她不会离婚的,他过他的日子,她过她的日子,这世上,好多的家庭不都是这样凑合的吗?她说,回来后,又跟本村的离异男人,也就是现在死皮赖脸不肯走的男人结婚了,她俩是小学初中同学,从小他就喜欢她,这不正好?又都是单身了,正好结婚。婚后,她俩开办了一个二手车租赁公司,楼上楼下租了四间门面,楼上兼开棋牌室,她坐等收钱,顺带放爪子(民间称小头利),租赁公司是合伙开的,合伙人会修车,连修带租,生意一直很好。突然有一天,她男人脑干出血,120送到南京医院一个多月才醒过来,治疗带康复,二个多月才见好,医生说是个奇迹,二个多月的时间呀!等她回来时,合伙人说公司家败了,资不抵债,算算账她还背几万元账,这几万不找她要了,说是慰问她男人的。楼上棋牌室她也不开了,爪子钱也放飞了,找不到人要,要也要不到。这下好了,窟窿套窟窿,银行催债,账要不上来,一气之下,离婚了。离婚后,生意难做,加上他半个脑子,经过这些变故,他性格变了,稀奇古怪的,成天在家吃喝睡,成天约以前生意场上的狐朋狗友到家里打牌,白天黑夜的赌,吵得人心烦。

许春燕说,这么多年,她与儿子睡一个房间,他睡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就是他的麻将室。他一打麻将,她门一关,锁死、睡觉。她说与儿子睡一张床,主要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他骚扰。她说她烦死他了,他在家权当空气存在。儿子小,上学要接送,离不开她,不然的话,她早就出走了。唉,当初不该要孩子。我说你当初就不应该再结婚!美人、房子、车子,多让人羡慕!估计追你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你就是花,男人就是蝶,蝶恋花,多好!就是跟他结婚了,也不该再要孩子了。她说,都怪她那不争气的子宫,先前就打掉了一个,怀儿子时,医生说不能再打了,打了就怀不上了,他苦苦哀求,说生下来吧,哪有结婚不生孩子的?她心一软就生下了这个孬种。孬种不好好上学,功课也不做,考试不及格,老师时不时打电话责备她熊她,让她带回家。她说,也许儿子离开她一阶段会好些,她就去南京了,做家政去了,她有证,工资也挺高。可是做不到二个月,他就催她回家,儿子成天哭,喊着要她,没办法,就回来了。儿子不争气,她受不了老师的脸色,又把儿子送到了一家私立寄宿制学校。无论如何,儿子要混个初中毕业,考不上大学,上技校学门手艺吃饭。对吧?郑校长!我说,你说得对!春燕!

许春燕说,郑校长,我干脆在学校住算了,那个家,我一时一刻也不想呆。我说,是不是怕他性骚扰呀?她说,是呀,儿子不在家,他可以肆无忌惮了,你没看到他,矮墩墩的,黑不溜啾的,睡觉打呼噜,像一头猪,我看就来气,眼不见心不烦。我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呀?干脆离吧,去法院告他,让法院判决。房子是你的,这不是问题,房产是你婚前财产;关键是房贷,这么多年,利息是他还的,但有账可算,算多少给他多少,让他彻底地滚蛋;至于儿子,就看你俩的了,看谁想带,谁带谁都有义务给抚养费。女人呀,婚前看不到,婚后就知道了,什么情呀爱呀,就不是想象得那么美好了。所以,看男人要慢慢地看,慢慢地靠,慢慢地品,对味了,就爱,不对味,赶快离开,少受煎熬!

我说,春燕,你在这当会计,这是关键岗位,我信任你,你就是我燕姐,我不会薄你的,工资不会比你做家政低,家政我也做过,这几年涨了,每月给你5000元,你放心,我不是抠的人,等年底苦到钱了,会多给你的。至于住宿的问题,随你的便,想住学校就住学校,想回家住就回家住,但是有一条,你那男人不要影响我的学校。从你讲的话,能看出你那男人就是个无赖,换个别人,既然离了,离婚证都拿到手了,那就是真正的离了,还不赶快离开你那个家,帮你还的利息算几个钱?你都给他生个儿子了,真是小肚鸡肠!他是想长期霸占你!告他强奸,除非你想!春燕说,我才不想呢,我越是不想那事,他就越想。我有个洁好,从不给男人吻,我嫌口臭。他得了这场病以后,整天疑神疑鬼,有一次,他换内衣,找呀找,找到一件洗发色的,他问我这是谁的衣服,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睁眼说瞎话,你自己的衣服你都认不识了,不是你的,难道有别的男人来我家?你整天看在家,守在家,是不是想猫逮老鼠?你头脑真是有问题,你没想过你在南京二个月的时间呀,我整天服侍你伺候你,要知道是这样,抢救你干嘛?早死早好!

正月十五,小年过后,我们的学校正式步入正轨。在外墙走廊上,打印上墙了这几个大字:您的需求就是我们培训的目标!这也是学校办学的理念。同时,也展示了学校的风采、教员的风采,校长:郑小梅,副校长:孟凡琴,会计:许春燕,教师:俞倩、赵小静。图文并茂。俞倩、赵小静都是菲式学校培养出来的学员,拿到了高级技师证书,在外讲学,学校开课,我把她们请了回来。

县就业中心不是我想象的在政府大楼里,它在淮河南路191号,对面是工业园区。就业中心有单独的三层小楼,一楼是办事窗口,柜台上写着工作人员的工牌,负责的业务,柜台上方吊着电子显示屏,显示着这个区位那个区位是办理什么业务的,如失业登记呀、创业贷款发放呀、就业培训呀,等等,整个二楼是空旷的,沿山墙周边摆放着几十台电脑,迎面墙上还悬挂着“2010年春节园区企业用工对接会”的大红标语,显然是这里刚刚办过企业用工招聘洽谈会,三楼是中心各个股室的办公室,门牌上标识着主任室、副主任室、财务室、失业登记、就业促进等。那天,我带着凡琴、春燕直接去了主任室,当然,去之前都经过了一番打扮,凡琴二个月整整瘦了20斤,减肥卓有成效,束了身,不像以前的水桶腰;许春燕楚楚动人。开门迎接我们的是一位年轻帅气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小白脸,很儒雅,个头与春燕差不多高,1米70的样子。我自报家门,我说钱主任(我第一眼看到办公桌上的工牌,上面写着就业中心主任钱善坤),刚过完年就给您添麻烦了,按理说年前应该拜访您的,只是学校我刚刚接手,接手又装饰布置了一下,最近才搞好。今天算是给主任拜个晚年,也真诚地邀请您到我们学校指导工作,请您多加关照!我向春燕挤挤眼,春燕明白了意思,赶忙从她的挎包里拿出听装的龙井茶,塞到办公桌抽屉里,主任像拉架似的掰着春燕的手,硬是不要。我过去接住,说,钱主任,没别的意思,这都是自家姊妹,哪有大过年空着手给人拜年的?这不符合中国的传统,中国的传统讲究道、德、仁、义、礼,大过年的来看您,空着手,我们不忍心,这不符合道义,也不合乎礼数,交往下去,也不符合情理,就这点心意,一点点,不是重金,我们不会腐蚀您,也不愿腐蚀您,您一百个放心,只愿做到公事公办;您不收,我们今天晚上肯定睡不好觉。我说完就拉开柜门,递了进去。我们重新坐回沙发,看着主任,钱主任的脸白里透红。

安静了一会,钱主任说,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三个今后一起唱了?我说钱主任言中了,就是我们仨,又把菲式撑起来了,不是整改结束了吗?给您添麻烦了。钱主任说,不是给我添麻烦,我是拾个巧,倒是给原来的主任添麻烦了,他背个处分走了,当然也不全怪你们,事情的前前后后我也听说了,也是我们的责任,要求不严,管理不善。听说菲式罚了十万,停办一年,其他二所学校没怎么样,是吧?我调来以后,也常想这些问题,为什么是这样?

是呀,为什么是这样?没想到钱主任能当我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说到我们心坎上了。

我说,主任,您真是菩萨心,一看就是好人,好官,年轻有为,你不是拾个巧,而是天降大任于您,管我们这一行,管老百姓的就业,管老百姓的生活,没有您,我们饭吃都没有。

钱主任说,干我们这一行,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出事是迟早的事。就业是民生,国家每年下达这么多的培训指标,那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真金白银撒下去,要落地生根,开花结果,让失业人员掌握技能,重新就业。讲白了,我们两家也是协作关系,请你们培训,当然要给你们补贴,但是培训就得规规矩矩,一天是一天,一个星期就是一个星期,半个月就是半个月,不能偷工减料。你们以前有过类似的错误,但愿今后不再重犯。我说,那是那是,我敢保证,今后不重犯!

钱主任起身拉开了门,出去,敲了隔壁的门,那是副主任的办公室。不一会,副主任跟着主任进来了,我们仨起身笑笑。副主任坐在主任对面,我们重新坐下。

钱主任说,这是中心的费力平费主任,这三位是菲式学校的,这位是郑校长、法人,副校长,你是认得的,那位是许会计,三位都是美女,三个女人一台戏,以前是二个女人一台戏,没唱好,现在是三个女人,今后应该能唱好!

费主任转过脸,认真地扫了我们仨,笑笑,真是美女,三个美女,哟,孟校长,费主任吃惊的样子,好久不见,你变了,变得漂亮了。他略为停顿了一下,似乎感觉到说话有点欠妥,补充了一句,变得更加漂亮了!

凡琴接过话说,费主任,我告别过去的我了,有一点变化,这样才好看呀!

二位主任互相看看,又看看我们仨,都笑出声来。主任说,今后有什么事,先找费主任!当然,我这里的大门也是敞开着的,随时来随时欢迎!

到此,我们仨起身告辞,我说,谢谢主任!谢谢费主任!

淮河大道上,清风拂面,沁入心肺,我感觉浑身透彻清凉,没有什么比这更爽快的了。钱主任的话就是一股风,一股清风送爽的风,这股风让我们仨飘飘然,在这淮河大道上,我们飘呀飘,飞呀飞,沿途的小树、房屋,就连淮河水面上的运输船队都快速地向我们身后离去、离去……

新春第一期就业培训班如期而至。上午接到费主任的电话说母婴护理项目要办班开课,人数60人,补贴标准是每人800元,抓紧筹备,后天开课,届时,他过来。

惊喜!紧张!我问凡琴,以前你是怎么做的,学员是怎么招的,而且是在这么短时间内招齐。凡琴说,发小广告呀,人拉人呀,拉一个人给100元钱。我说,招不齐怎么办?她说怎能招不齐呢?有的是冒充顶替。所以,过去每期名单报上去,都审核下去10个8个的,克扣我们的钱。我说,规矩是自己破的,人家不想学不想培训,叫她来干嘛?充人数?充人数的人是学不好的,反而被上面查到一问三不知,克扣的还是我们。这样吧,60个人,我们分头行动,去动员,过去培训过的学员,有电话的抓紧联系,有意愿的抓紧过来报名,身份证带来。“黄牛”一百元钱,不给了,换成一袋10公斤大米、5公斤装的大豆油,让学员普遍得实惠,比一百元还多呢。今明两天,就联系学员,后天报名。春燕,米油的事,你负责,后天报名的时候用,把花名册造好,住址、姓名、性别、身份证号、联系电话都标得一清二楚,上课时点名。另外,抓紧联系裁缝,做红马甲,上面印上菲式学校的字样,一人一件,上课时照相,洗出来留存,也可以贴在宣传栏上。总之,事情我们要不作声响地做,不要张扬,省得撩人讲闲话。

这期培训班上,我认识了一个姐姐,从此,我就喊她姐。我们俩肯讲肯说,倒成了知己。我把我的故事说给她听,她把她的经历讲给我听。她同情我,说也许能帮上我的忙。我一看她就是一个好媳妇、好妈妈。她是带她女儿来听课的,女儿在外地工作,休了产假。她说她爱人是组织部的副部长,从乡镇干上来的,一步一个脚印,干了不少单位,科长局长的;她是水文站的职工,这么多年来,她支撑这个家,当后勤部长;她爱人在家是老大,兄妹5人,母亲去世早,上大学就去世了,弟妹念书结婚都是从她手经过的;孩子的爷爷大老粗,一字不识,老实木讷,人家讲什么就是什么,看儿女不在身边了,地就不种了,跟着她过了,从乡下到县城,寸步不离。

我听着她讲故事,她像在诉苦。确实,她是个好人,长嫂如母,她做到了,一般妇人很难做到这样,现在这样的人少了。难怪,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必有一个伟大的女人!

我说,我就喊你姐了,副部长我喊他哥哥。我说一个外地女人跑来创业实在不易,要不是警察,我早就化为泥土了,也是教授哥给我的力量和勇气。

我姐说,她同情心非常强烈,看电视剧能哭得呜啕啕的,看我比她女儿大不了多少,这么受苦受累,她感动了,愿意帮我。她说,就业中心小钱主任就是她家部长提拔上来的,小钱以前是另外一个单位的,下乡到一个乡村挂职当第一书记,挂职锻炼回来,提拔为主任了,主任是副科级,他以前是个股级干部。我说,以前中心主任是个副局长。我姐说,他倒霉了,受处理了,听说就因为学校培训的事。

我姐说,她爱人是管干部的,你有求于那些部门的领导,他都能管着。但是,他不会轻易开口的,开口哪个不给面子呢?如果他那样做了,那他在人的心目中就掉价了。人家是怎么看你呢?还认为你们是什么关系呢?得到什么好处了呢?小钱就不一样了,他以前直接管他,考核他,三年优秀,这次又是机会,缺个就业中心主任,提拔他过来,也是应该的事。小钱人老实忠厚,话不多,但说话中肯,在理,干事也踏实,不然他也不会想到他。小钱上任时去过她家,爱人特意交待一番,说失业就业那一摊事多,责任大,要管好用好失业就业资金,千万不能出错,人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一个部门也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说前任领导影响不好,深耕细作多年,把那个领域看成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据说还同培训机构的女人有染。

我说,姐,部长人好,又有才,能让我见见吗?请他小吃。姐说,他忙,一天到晚不在家,这么多年都是卖给单位了,在哪都是这样,认真负责,恨怕事情做不好,是个完美主义者。姐说,你的事我回家跟他说一说,让小钱关照关照,应该没问题;其他部门,你去想点子吧,我看你也是个能人。小郑,他对小钱怎么说这事呢?你是哪个?什么关系?总有个由头吧?我说,就说我是他妹妹。我姐笑笑,说,他哪有这么小的妹妹呢?年龄也不般配。我说,就是妹妹,一个门里的妹妹,这样,我喊姐喊哥亲切,哥哥姐姐是关心妹妹的,况且姐看不出年龄,像三十多岁的样子。姐说,老喽,不年轻了,岁月煎熬的。

这期培训班课程安排六天,我姐每天都抽空来看看,她也想学学护理,她疼女儿,更疼孙女,她不称呼外孙女,说什么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世上哪个疼女儿?还是母亲,婆婆就不一样了,母亲疼是出于心,婆婆疼是喜于色,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不管怎么样,自己把自己的人做好,把孩子教育好。她说,女儿从小就懂事,十多岁,上初一,有一次放学骑车碰到一位老奶奶,实际上只是擦一下,大冬天,老奶奶朝地一歪,哎呦哎呦地喊毁了毁了,女儿扶起奶奶,搀到附近的诊所,说医生叔叔,我骑车碰到奶奶了,你好好查查,我回家对我妈讲,回头给你钱。我去递钱时,老奶奶已经回家了,医生说没事,一点伤也没有,皮都没破。那几天,我一个劲地缠着姐,要请她和部长小聚,问部长打招呼了没有。姐说,你的事,我对他说了,但他考虑小钱才去,熟悉熟悉情况再说,让人家有一个缓冲的余地。至于怎么称呼你,他讲私下里就喊你小妹了,对钱主任说起你,直截了当的,你就是他朋友的女儿。

星期天,我们约好了去我姐家,买了一些奶粉和水果,女儿奶水不足,凡琴是去催乳的。她家在南山公园旁边一个新开发的小区里,小高层二楼,一楼是车库和储藏室。她把车库和储藏室改装成了一室一厅一卫,给孩子爷爷住。她说当初选这处房子的目的就是考虑到有老人跟着,楼上楼下的方便。我姐早早的就在外面候我了,看见我手里拎着的东西,说这么麻烦你了,还破费干嘛。我们上了二楼,客厅的电视播放着《人间正道》,她爱人在看。他看我们进门,立马把电视关了,起身问好。他说,这就是郑校长吧,早有耳闻,你姐天天讲,讲你一大堆的好,人漂亮,端庄大气,今日相见,真是光鲜照人。我姐说,他很少奉承人,严肃得很,今天看到美女妹妹高兴,本来是要加班的,听说你们来了,就不去了,正好见面谈谈。

二楼房间是三室一厅,装修的不算豪华,但很讲究,通体素净清雅,色彩搭配柔和,不会过时。就像一个人的气质,就是教授说的,说一个女人,腹有诗书气自华。在他家时,他常夸我有气质,没有土气,是洋气,也不是娇艳的洋,穿什么衣裳都好看。人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是装不出来的,你越装,你就越装得不伦不类。但是,房子是装出来的。我姐有眼光,房子里里外外都是她自己设计的,装出来的,比如说客厅,靠东墙就做成了一个向外凸出的落地飘窗,上下通透,不仅增加了客厅面积,而且透光透亮。飘窗阳台放着一张圆形的藤桌,两把藤椅,看书、喝茶、观景,优雅舒适。

茶几上早已备好了水果,部长说,小妹,吃水果。顺手拿给了我一个香蕉,接着又拿了一个给凡琴。凡琴说谢谢,就径直去女儿的房间了。我姐又忙着倒茶,我说,姐,不用了。消停下来,部长说,就业中心钱主任年前到位的,到现在也就三个月,你的事,我同他见面再说。我听说培训学校,全县三家,赵氏二家,菲式一家,赵氏做得红火一些,菲式罚了款,整改一年,是吧?我说是的。部长继续说,钱主任实在,我想他会一碗水端平,不会顾彼失此的,前车之鉴,引以为戒。那个姓郭的副局长不是调离了吗,受处理的吗?想当官又想发财,坚决不可以,当官就不能发财,发财就不能当官,分管领域,掺和拿股份,不是全退了吗,上缴财政了吗?至于民间传闻的与赵四小姐有关系,组织上就没有深究了,真的假的说不清楚,民不告,官不究,对吧?小妹。部长看着我,笑了,我也羞得低头笑。部长接着说,小妹,钱主任不是让你开班了吗,这是给你们一个信号,他要打破以往的格局,一是菲式业务量少,赵氏的多,这要慢慢来;二是赵氏哄人的那一套,他了解了,他不会身陷其中。上任时,我就对他说过,金钱美女是毒药,碰不得。但又不能一棒子打死人家,只要合理合法,培训班的门槛不能不让人家进;三是他还有一个副手副主任,毕竟跟了前任主任多年,这一点,钱主任还是有顾虑的。他才去,业务还不熟悉,全听副主任的,不行,全不听,也不行。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次变故,对菲式有好处,虽然被罚被整,但值得;赵氏没被罚没被整,但不值得。就像一个人,看似聪明,其实,聪明反被聪明误!事在人为,但是,人的成功是有机遇的,部长继续说,就好比甲乙两个人摘桃子,两个人都般般高,都站在两块砖上,一块是能力砖,一块是素质砖,两块砖也都般般高,那甲为什么摘到桃子了呢?乙为什么没摘到桃子呢?那就是,一阵微风吹来,树枝低下了头,甲一把抓住了,而乙没抓住,这就是机遇,说白了,也是运气,但机遇和运气是给一切准备好了的人。小妹,你能说你没有机遇?没运气?你有。你没有苦难、磨难,你永远成熟不了。你尝到了亲情、友情、爱情,经历了农活、打工、卖菜当老板的滋味,死的滋味都尝到了,但这些都是你的资本、厚重的资本。今天你又认识了我女儿,通过女儿认识了你姐和我,你又喊我哥,这都是机缘巧合。你的事,我会关注的,官场上有一句话,说的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当然,就是对钱主任提这事,我不会说是我妹妹呀表妹呀的,不要此地无银叁佰两,就是朋友、朋友的女儿。小妹,郑校长,是不是?部长笑了。我说,是,部长就是部长,阅人无数!

部长说,小妹,你在上海做保姆,主人是大学教授,盱眙本地人,是吗?我说,是的。哪个大学的?中医药大学。姓什么?姓王。部长掏出手机,找王姓号码,王长林,王教授。他正要拨号,我一下按住。我说,部长哥哥,你不要拨,不要提到我,我说着就流泪了。部长突然惊讶地看着我,怎么了?小妹,教授欺负你了?我说没、没有,兄妹关系,他关心我,薪水给我高高的,我寻死的那晚,他都在,没有他,我早已死掉了。部长说,不是警察救了你?我说,是的,警察救了我的身,教授救了我的命,风卷不走我,浪打不沉我,我记得那晚我好像在空中,又在水中,死的时候,听见他喊我,后来我打电话给他,以后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知道的时候,教授出现在我身边。

部长说,小妹,你给我的想象就是:你是天使,你在天上飞着,在水里游着,教授是王子,王子在系着你,有一根线在系着,飞是飞不走的,游是游不掉了,他在护佑着你。小妹,你是不是爱上他了?我说,不知道。部长说,我来打电话问问。我说,你打吧。

这边:喂,王教授吗?

那边:噢,刘部长,你好,部长,给你拜个晚年!

这边:彼此、彼此,没出正月,都是过年,也给你拜个年!这个年没回家?

那边:没有,没有。

这边:我对你说,教授,小郑,郑小梅,你认识吧?

那边:那是,那是,她在我家带过孩子。

这边:她现在我家,她夸你好,关心她,爱护她,救过她的命。

那边:警察救了她,不是我。

这边:警察救了她的身,你救了她的命!

那边:刘部长开国际玩笑了,我那小妹是地道的农家女子,但又不全是,近不得远不得。刘部长,在你那,你要多多关照。她不容易。

这边:那是,那是,处人要处到这种份上不容易。

那边:部长调侃我了。

这边:你小妹讲得让我感动,让我羡慕!

那边:她在你家干事?

这边:来,我电话给她,你问问!

这边:喂,哥,我在你家这个地方开办了一所家政学校,是机缘让我认识了部长,部长升级了,当爷爷了。

那边:噢,是吗?恭喜恭喜!你把电话给部长。

那边:恭喜,部长,小妹服务是一流的,承蒙你关照。

这边:还用你说吗?一定一定。你老弟是我们家乡的骄傲,青年俊才,以后工作上的事,我要找你。

那边:好,好,一定,一定。公事私事,你来上海作客,家乡的父母官,我要好好陪你!

这边:好,那我挂了?

那边:好,挂了。

小妹,部长说,我说这些,你不介意吧?我说,哥,不介意,我是透明的,没有秘密。

许春燕与丈夫彻底地断决关系了,是法院判的,儿子归了丈夫,春燕每月付给儿子1000元生活费。

春燕的丈夫,我见了两次,一次是在我学校,最后一次就是在法庭上。

在我学校的那次,他跑进我的办公室,春燕也在,他说,春燕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有家不回?咹?有家不回?样子很凶。我说,你就叫赵向前吧,春燕已经不是你的女人了,单身女人,她有自由,你天天缠着她干嘛?他说,我没离婚,那是假的。假的?我说,难道民政局发放的离婚证也有假?那是正儿八经的离婚证!她天天挣钱养家养儿子,在我这上班,加班不回,很正常。再说了,你疑神疑鬼,自己的内衣都认不识,还能识人?幸亏我这儿都是女人,没有男人,楼下楼上,都没有。楼上正在培训,你不要吵人,等下,我带你去看看,女人都在学手艺,寻一碗饭吃,哪像你,吃喝睡赌,我真的不知道你家的生活是怎么过的。她那个家被你搞得乌烟瘴气,大热天的,你带一帮狐朋狗友到家里赌,短裤净光的,夜里春燕小解,一下看到卫生间有个男人,她吓死了,要是我,当场就掀掉你的麻将桌,还给你面子,你有什么面子?你女人都透光了!就穿个内裤小背心,那个丢人现眼呀!说不定,你哪天赌个净光,不知干什么坏事呢,我真害怕你把春燕卖了抵账!这都不好讲!

最后一次,是在法庭上。那次我去了,我带去了十个女人,都是单身女人,为春燕助威,为春燕说话。男法官坐在法庭上,旁边是个女法官,是书记员。男法官手拿棒槌,往桌子上猛地一敲,猪头脑男人一怔,挺直了腰。法官说,赵向前、许春燕,你俩听好了,我问到谁,谁回答。先问赵向前,许春燕起诉你离婚,你知道吗?赵向前答:不知道!法官问,为什么起诉你?赵向前答:她不跟我过。法官问,为什么不跟你过?赵向前答:她嫌弃我。法官问,为什么嫌弃你?听说,你俩还是自由恋爱的。许春燕,对吧?许春燕答:是的,可是我不再爱他了,欠一屁股带两胯账,实际上我俩早早就离婚了。有民政局发的离婚证。他死皮赖脸不肯离家,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想看着我,占着我,不肯给他,他来硬的,呜呜呜——法官棒槌一敲,肃静!肃静!赵向前,许春燕说的是实话吗?赵向前答:是实话。法官问,你违背妇女意志,犯的是强奸罪,你知道吗?赵向前答:不知道。她是我老婆,和自己老婆办事是强奸?我搞不懂。法官说,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早已不是你女人了,有离婚证在手,她要是有证据告你强奸,我都能判你做大牢!离婚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再啰嗦,今天只议财产纠纷。法官问,许春燕,房子是你的,但你们结婚后贷款利息是他还的,是不是?许春燕答:是的。房子是我结婚前买的,是我一个人的房产证。生下儿子了,都是拿家里的钱还的,本没还,本金不多,每月的利息也不多,这么多年下来,还了三四万。法官问,许春燕,你俩结婚后借了银行贷款没有?借多少?许春燕答:借了,当时开二手车公司借的,30万元,被人连欺带骗,全砸了。法官问,我再问你,许春燕,别人欠你多少?许春燕答:有借条,在一起总共80万。但要不上来,就是能要上来一点,家庭生活开支了。法官问,具体要上来多少?有账吗?许春燕答:有,我心细,笔笔有账,是伍万八。法官问,赵向前,许春燕说的是实话?赵向前答:是实话。那好,法官说,你俩听好了,你们的债权债务我这儿有复印件,债权债务也是你们婚后形成的,当然是你们俩来扛,银行30万,虽然不是你许春燕借的,但是是在婚姻续存期间借的,所以各人承担15万。债权74.2万,你俩也是一人一半,各得37.1万。至于你们俩谁要谁的账,你俩协商,还行?赵向前、许春燕!法官棒槌一敲。赵向前许春燕齐声答:行,行。法官问,至于婚生子,你们俩谁要?赵向前许春燕齐声答:我要!我要!法官问,你们都想要,总不能一人一半吧?许春燕答:给他,我不放心,况且儿子黏我。赵向前答:判给我,我没有儿子,她还有一个大儿子呢,判给她,我就没有儿子了。法官说,怪不得许春燕说你是猪头脑,到哪一天,儿子总归是你的儿子,不是别人的儿子。判给谁,一是看谁有能力抚养儿子,二看儿子愿意跟谁。当然还要考虑其他方面的因素。赵向前苦求:儿子判给我吧,我能养活他,除了他,我没有儿子,不像她,还有儿子。法官问,许春燕,你同意吗?同意!同意!同意!我们旁听的女人齐声答道。法官棒槌一敲,肃静!肃静!台下的,我没问你们。许春燕沉默,沉默一会儿,答:同意。那好,法官说,判给他,你每月要付给1000元生活费,这是最低的生活标准,当然也可以多给。许春燕答:好,可以多给。那好,法官棒槌一敲,现在我宣布,许春燕赵向前离婚纠纷一案到此结束!休庭!

当天晚上,我、凡琴和春燕在学校楼下的小包间喝得酩酊大醉,庆祝这一天的到来,春燕解放了,彻底地解放了,彻底的单身了,彻底的自由了。小燕子自由了,可以天高任鸟飞了。我说,春燕,凭你的姿色,要什么样的男人就有什么样的男人,小白脸、小帅哥、小帅弟。现在都兴姐弟恋,你不如找一个小的。来,干杯!凡琴,想办法为春燕找一个,让她离散的心灵着落,让她伤着的心得到安抚。

春燕半醒半醉,说,我自己找,鞋子大小、合不合脚我自己知道,哪个养我,我给哪个。郑校长,你不配做女人,只配做男人,要是男人,我就给你,做你的爱人、你的情人!

凡琴醉了,醉话说,春燕,你做钱主任的情人吧,做钱主任的小三吧,钱主任不养你,我们养你,我多出一份钱养你。你要是拿下他,我给你10%的股份!或者做费主任的情人,你看那天费主任看你的眼神,像钉子一样,能穿透你的身体。他差点不认识我了,我以前丑啊,他没放在眼里,小小的一变化,他就认为是漂亮。郑小梅、许春燕,上苍不公平,你俩多么漂亮啊,男人天天想,月月想,年年想,多幸福啊!呜呜呜——凡琴哭了,很伤心地哭了。

我说,凡琴你不要胡扯,春燕就是有情人,你也不要胡扯,当心我撕你的嘴。情人都是地下的,哪有你这么宣扬的?凡琴醉话,我们仨,都听好了,谁有谁都不能瞒着,光明正大地带着,一起吃一起喝一起醉一起睡!我说,凡琴,我真撕你的嘴了!

春燕醉话,有情人也是正常的。我有一个姊妹,都五十岁的人了,就是当年给我烧食堂的,现在还来往,她就找一个小她的男人,男人天天管着她,她到哪儿电话就跟到哪儿,紧接着人就到了。讲她漂亮吧又不漂亮,年轻吧又不年轻,我也不知道那男人是怎么想的,这情呀爱的真搞不懂!

春燕醉话,郑校长,郑小梅,你还没有孩子呢,我们都有孩子了,你要找男人生孩子,不能老是单身,长期憋着,会憋坏身子的,难道你不想性事?不想结婚?

淡淡的酒杯,装满了伤悲,端起是那忘情的酒,咽下去是酸楚的泪……苦涩和心醉,只能自己背,谁会管你活得累不累,被生活和琐碎,折磨得不人不鬼,为了碎银儿夜不能寐……

我们仨喝着、唱着、叹着,直至抱头痛哭。

那天,我接到就业中心费主任的电话,说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前一个星期,我让春燕把培训学员的报名薄打印装订成册送给了他,60人,48000元的补贴,难道审核过了?批过了?我赶紧把春燕带上。

我和春燕主外,凡琴主内,我们是分好工的。

到达费主任办公室,他让我俩坐下,他反锁上门。他坐在椅子上,面对我俩,目光在春燕身上游着,也不时地看我。他说,两位老妹,实不瞒你,我们接到举报了,说一天8小时的培训,你们只培训了7小时,上下午都少半小时。你们看,这是照片,洗出来的,是你们的菲式学校实景,这个女人8点来的,11点30分走人,少培训半小时,下午也是。我忙接过照片,仔细看、认真看,又递给春燕看。我说,费主任,我们是7点30分上课,11点30分下课,以前都是8点上课,12点下课。如果是12点下课,就耽误女人接孩子做饭,所以我们下课的点正好与学校放学的点吻合。这一期60人当中,没有迟到早退的,我敢保证!这个人我没有印象。噢,我想起来一件事,凡琴,也就是孟校长,她减肥,你差点没认出来,她讲以前学校有间谍,出现过探子,这次也不排除。说明白一点,比如说,赵氏学校的人过来,自己拍自己,再举报。费主任,我们学校上课都有录像,全程录像,您放心,绝对保证授课质量,虚假一个你扣我10个。所以这一期的补贴还请你费主任高抬贵手!不要再扣了!

费主任眼光又从春燕身上移到了我,他说,听说郑校长是外地人,怎么到此地办学呀?真是个能人。我说是缘分呀,之前考察过市场,考虑过人际关系,感觉到有这个肚子能吞下这把弯镰刀,加上孟校长急需找人转手,她是失信人,被罚了,少银行钱,所以就转给我了。我故意言过其实,夸大其辞,让费主任轻易不小看我。

费主任说,怪不得,干这一行的人,尤其是女人,都是能人、强人,有的能上天入地,我们都害怕。亲近她们吧,就说我们非礼,远离她们吧,又会埋怨我们。唉,我们真是两难呀!

春燕抢过嘴说,费主任,我们希望你亲近,不要疏远我们,学校还指望你关心关照呢。费主任的眼光又移到春燕身上,说那是那是,希望合作愉快,不要出现抱怨,美女,留下电话,春燕献上。郑校长,你的手机是?我说189……

回来的路上,我对春燕说,你能不能看出费主任开始那严肃认真的样子?那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后来他被我震住了,反而卖乖了,客气了。说什么女人难伺候?他的话用意你听不出来?我敢保证,他与赵四小姐不利索。现在风向转了,想转到我们这里来。春燕,你风景这边独好!让风刮过来吧,来吧,费主任!春燕,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回事,情呀爱呀都是过眼烟云,都是蜻蜓点水!

48000元如期到账。许春燕说一分不少。凡琴说从来没有过,以前,费主任都克扣10个8个的,那是真金白银啊,万儿八千块呢;看来,费主任瞟上春燕了,春燕要剥我们的份子了。我说,凡琴,你讲话算数,也是你说过的话,10%的股份,划给春燕,而且是干股!

事不宜迟,趁热打铁。那天晚上,我让春燕请费主任,我们三个女人,就他一个男人,在学校楼下的小饭店小包间,4个人喝了3瓶白酒,吃了一大桌菜,荤的素的,汤汤水水,记不清了。费主任喝醉了,醉得流泪了。他说老婆是个护士,身体不好,抑郁症,天天吃药,天天郁闷。说他整天不在家,整天在外吃,不管她死活,他到家不是吵就是闹。费主任还说,等他女儿大学毕业了,就离婚。

凡琴醉话,费主任和春燕结婚吧,春燕姐人好、会做饭、又体谅人,保管你生活起居,吃喝拉撤,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你。是吧,春燕?费主任醉意朦胧,两只手搭在春燕肩上。春燕也醉了,说费主任,我喊你哥,男女授受不亲。费主任醉了,说亲、亲、我亲亲,一头倒在地上……

赵四小姐急了。没想到年后菲式学校动作这么快,都偃旗息鼓了,怎么突然又焕发生机了呢?重振旗鼓的这个人怎么这么有本事呢?怎么就这么快就拿下了县就业中心的第一期培训班呢?虽然她靠山郭局长调离了、挨处分了,但费主任好好的,还在呀,培训的事第一关都是他把呀,把增项目、把培训计划、把审核,哪一关他都得把,就是把不住女人关!难道说这么快就被菲式拿下了?不至于这么快吧?他说他的心永远是偏向她的。请她放心,换任何局长来、主任来,都奈何不了他这个人的,什么叫肠梗阻,你懂吗?

那天,许春燕对我说,她说费主任找她了,老婆上夜班去了,找她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她就去了。哪知道刚踏进他家的门,他吓得她一跳,他就穿一条短裤,光着上身,一见到她,立马反锁上门,把她抱举起来,径直走向卧室,把她放倒在床上,看来他是有预谋的。春燕说,她来例假了。他说你不会骗他吧,就这么不是机会?来,嬉笑着说让她给他看看,说着就慌忙地扒她的衣裤。她无法,只好说,刚结束。他说那没事。他就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她的衣裤,重重地压着她的身,双手握着她的双手,左啃右啃她的脸颊,像一头发情的公猪。我说,春燕,哪叫你生得一副美女坯子?又温柔,让人家一看就好欺负,我早就猜着了,你迟早是费主任的菜,非吃你不可!哪知道这么快!

我说,春燕,怎么说你也是为了学校的事,我同凡琴商量,不,不是商量,就这么定了,我拿出百分之五的股份,她拿出百分之五的股份,总共百分之十的干股,送给你了。春艳说,谢谢老妹、谢谢郑校长!

我问,春燕,费主任说有许多话要同你说,他说了什么?

春燕说,那个骚狐狸赵四小姐找费主任了,问他接手菲式的人是谁,这么有能耐,下手这么快,刚过完年,就拿下了第一单。你们中心是怎么审的,怎么批的?刚刚整改,就给人批了,办班了,我们没整改难道不如人家整改的?人就这么现实?郭局长刚下台你们就……说着她就流泪了。费主任说,我们还是袒护你的,赵小姐,菲式一年没挣钱,又罚了十万,要是你,你会急得上下乱跳,但是人家忍声吞气了,这就叫大度,这就叫大气。凭心而论,你没有问题吗?一大堆问题!但是我们没查你、没罚你,你知道不知道?赵四小姐说,知道。费主任说,知道就好。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局长、主任都换掉了,关系还得慢慢打磨,慢慢融合,重头开始,我想你还会一如既往的。赵四小姐说,费主任,难道这么快,菲式那个小狐狸就粘上你们了?关系就融合了?不至于吧?我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里,哪知道没出正月,你们就这么快就让人家俘虏了,给人家办班了。费主任说,你不要往那么坏上想,我也不知道这么快呀,那么快主任就让我通知菲式,说开班了。赵四小姐说,那女人是啥来头?主任是啥来头?费主任说,接手菲式的听说是个外地的精干女人,其他情况一概不知;新来的主任是下派干部,沈浩式的干部,懂吗?讲你也不懂。三年优秀,回来就提拔了,当主任了。人家是组织部直管的干部。赵四小姐说,费主任,你咋不下派呢?下派你这回你不就转正了?费主任说,我要是下派,你这几年哪有好果子吃呢?他说他在哄她。

我说春燕,你没问问费主任对赵四小姐下手了没有?春燕说,这还用问,我说你对漂亮女人都这么眼尖嘴馋吧,你肯定搞过那个骚狐狸了。他说他没有,绝对没有,她是郭局长的菜。春燕说,听说你同郭局穿一条裤子的。他说他绝对没有,只是吃喝玩玩而已。他说只爱你呀春燕,一看到你就爱上你了,所以就迫不及待了。春燕说,男人没一个好货色,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费主任说,其实女人也是一样的,春燕,难道你不是的?你不是的为什么我一叫上你就来了?春燕无语,打得他不要不要的。

春燕还对我说,费主任说,赵四小姐本来想直接去找钱主任的,告菲式的状,也告他为什么不先给她开班。但考虑到人还不了解不熟悉,就算了。生意还得慢慢地做,所以就忍了,所以就去找费主任诉苦了。

我说,春燕,既然我们都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以后,你就是我们的谍报员,通过费主任的口牢牢把握住赵四小姐的情况,这就叫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那天,我姐对我说,小钱向她家部长汇报工作时,部长同他说了菲式学校的事,说是一个朋友的女儿开办的,给予关照一下。小钱说那个女的说话干脆、办事利落、知书达理,已经给她菲式学校开班了。今年上头几部门联合下文,下达的培训任务和转移支付都比往年多三分之一,当然人社部门占大头,其他如民政呀、商务呀等等,也要针对行业需求搞什么“点菜式”培训,多渠道多层次多门路扩大就业技能培训,让百姓就得了业,干得了事。他说就为这事发急呢,三家民办培训机构讲是三家,实际上是两家,以前是不当竞争,各有各的不是。今年他想把公办的县职业技术学校纳入进去,都来参与职业培训。他还说,他想,就业中心分管培训的人包括副主任、办事员都想调整一下,尤其是费主任,根深蒂固多年,与这家那家培训机构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调整他,他怕打不开局面,怕他从中作梗,里戳外捣。他是正股级干部,是组织部管理的,股级干部交流时能否考虑一下,其他办事人员由科室内部调整。部长说,他的意见可以考虑。培训机构,无论是公的私的,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给人家钱是不行的,给,要规规矩矩地给,光明正大地给,不能暗箱操作,不能跑风漏气,跑冒滴漏,不管怎样,要管好用好上面就业资金,用不好就是失职,用不了也是失职。至于人的问题,干部的问题,部长说他会考虑的。我赶紧说,姐,我看那个姓费的副主任挺听钱主任话的,没出正月就打电话通知我们开班了。我姐说,哪有主任发话副主任不听的?有意见也只能背后说。小钱考虑得也是,重新洗牌,重新打牌。不过洗来洗去,你放心好了,就业中心这一块没问题,其他部门你们要找找,不拉关系不行。那些部门领导我家部长不好说,也不能说,毕竟不是我家部长一手提拔的,不像小钱,什么话都好说。我说,姐,这都感谢不尽了,我会努力的。

那天,春燕对我说,费主任又找她了,又在他家。先是一番温柔后,他说,赵四小姐找他了,递上了要开班的申请报告,他递给钱主任了,这个月都要过去了,还没批,不知道钱主任是怎么考虑的,你们的增项报告也报上来了。这几天,你们老是问我催我,我也只能着急呀。可是赵四小姐等不及了,直接到办公室找钱主任了,开始态度还比较温柔,说着说着音响就大了起来,说为什么菲式开班了,她的为什么不批?为什么举报了菲式,你们不查?音响声吸引了不少科室干部过来看,钱主任发脾气了,难道我的事要你管吗?赵四小姐?!费主任,你带过去!

那天,春燕又对我说,费主任又找她了。情绪不那么高涨,完事后,他流泪了,他说,他离不开她了,他太想她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说,春燕,你爱他吗?也想他吗?春燕说,一点不想是不可能的。我说,你既然想他,说明你有感情了,有情感依托了,那你就大胆地去爱他吧,这么多年来,也太委屈你了,压制你了。春燕说费主任讲,明年等他女儿一毕业,就跟老婆离婚,跟她结婚。还说,春燕,你就跟我一个人好,你是我的人了,不准许再跟别人。春燕说,你胡扯,我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坏,你把我想象得像赵四小姐那样了吧?我离了婚以后,接着就跟你的,没有跟第二个男人。他流着伤心的泪,接着说,我调离岗位了,我不再管就业培训了,春燕,你不会离开我吧?我愕惊,我忙问春燕,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调离了?春燕说,这是他第一时间对她说的,他哭得像孩子似的,她感觉他不像原来想象得那么坏,哭得那么可爱,她抱着他、哄他,说不会离开他的,只要他不嫌弃她没工作,她愿意嫁给他,同他结婚,就是他不同她结婚,只要他对她好,她愿意做他的情人。她说他感动得哭得更厉害了,她真的心疼他了。春燕说,校长,你能不能找部长、找姐姐说说,不让他走呢?再说,他走了对学校对你也是损失呀!刚刚关系才打通好、才理顺好。我说,春燕,我难道不伤心?不难过?我能左右得了部长工作上的事?不过,事在人为!我说,费主任调到哪去了?春燕说,他调到民政局去了。我说,那就好,又多一条门路!春燕说,校长,怎么好呀?我说,民政局也有培训项目,能管到我们,到时候,还是看你的了!

那年“五一”长假,我哥王教授回家了。他来到了我的学校,当时,我、凡琴、春燕都在,他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样子,一下子吸引住了她俩的眼球,她俩又都看看我,看出了我惊讶的眼神,笑了,随后又都回避了。我一下激动得跳了起来,哥,你怎么回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他说,哎呀,学校开办得不错呀?井井有条。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哥说,我这次放假回来,一是看看你们,你把学校办到我家门口了,我能不来吗?二是组织部刘部长邀请我为家乡做点贡献,说是县中医院想与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结成医疗联合体,我牵线搭桥,这事就成了。昨天上午,医院双方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县领导都出席了。事后,县领导非要陪着我转转,看一看家乡的变化,我说,我一直在关注呀,家乡很美!领导也忙,难得假期休息一下,我说我看一看家人就回去了,就不麻烦了。这不?就来看你了。我听刘部长说,你学校办得不错,部门认同,学员认可。听说,县工会还表彰你为“五一”劳动模范呢!刘部长还开玩笑地说,你不去看看小保姆小妹妹吗?她心里有你,一直有你,不然怎么把学校开办到你家门口?你是她的精神依靠,灵魂寄托,你俩是精神上的夫妻,是传说中的天使与王子。我说,部长,你真会开玩笑。他说是你说的。小郑,是吗?我说,哥,难道不是吗?

我说,哥,嫂子和小王莹都回来了吧?我好想见见小王莹,但是有嫂子在,我不便见。在嫂子面前,我心里有愧,小偷似的,抬不起头,看不见她,心里倒好一点。真的,我偷走了她的情,偷走了她的爱,但这种情、这种爱,我又说不出口。哥,你能理解吗?你能陪陪我散散心吗?去淮河大堤上!

淮河大堤上,清风送爽,杨柳拂面,鸟儿在林中穿梭、歌唱;夕阳西下,血红色晚霞像一幅绸缎覆盖到天际,映射在淮水中,水天一色;远处,一艘艘满载着货物的千吨级运输船轰隆隆地冒着黑烟,吃力地缓缓地向下游驶去,驶向洪泽湖、驶向长江、驶向上海;当船体经过时,搅起波光粼粼,这粼粼波光荡漾着淮堤上两个依偎着的青年男女的脸颊,红红的、甜甜的、蜜蜜的、又是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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