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蓝烈日被自己的大叫声惊醒,挣扎着睁开眼睛,梦中妻子披头散发的模样和蓝大将军墓碑上滴血的文字,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牧羊犬佳迪闻声跳上床,用湿润的舌头舔舐他脸上的汗水。蓝烈日快速在儿子微信的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一看时间,凌晨四点,略一犹豫便删掉了。
吃罢早饭,他来到碧波荡漾的万绿湖。湖边正围聚一群人,观赏湖里的桃花水母,口中还发出阵阵惊叹。
蓝烈日寻得一块人少的地儿,手持DV,右臂稳稳悬空,不眨眼地盯着湖水,生怕错过小精灵们一敛一收时的飘忽姿态。拍完水母,他又将镜头对准成群掠过湖面的白鹭,以及氤氲在茫茫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远山。
这时,不远处有一位身穿凤凰装的少女,弯腰掬起一捧湖水,先是轻饮一口,又将水泼向自己的脸庞。那迸溅的水花在朝阳的映照下,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当蓝烈日想要抓拍这动人的瞬间时,女子已朝着远处健硕的年轻人奔去。蓝烈日呆呆地望着她曼妙的背影,思绪一下回到二十年前,那时妻子也曾在这湖边如此地奔向他。凌晨的梦境再一次浮现出脑海,他真想给妻子打个电话,可是憋在他心中的闷气,还是让他打消了念头。
蓝烈日回到公司,将DV交给被四台苹果电脑环绕着的雷蕾。雷蕾利落地将DV与电脑连接,说:“蓝总,下班前保证完成任务。”
蓝烈日笑了:“你这个鬼丫头。”他刚想转头嘱咐文案钟小帅几句,却发现钟小帅已经走过来,正看电脑里的照片。突然,小帅惊喜地喊:“成了!”
“什么成了?你这一惊一乍的,太吓人了。”雷蕾道。
“蓝总,您拍的万绿湖风光绝了,尤其这组水母。啊!真是将亿万年的慵懒呈现到极致了。”钟小帅夸张地叫着,还在原地转了一圈。
蓝烈日踢了他一脚,说:“问你什么成了,你说我拍的DV干吗?”
“蓝总,咱公司不是要在下月的蓝大将军出巡节举办大型公益活动吗,这几天我一直想,拍什么样的广告视频,才能吸引更多的人关注呢?开始吧,我想,畲族盛大祭祀活动离不开‘其乐五合、其旗五方、其衣五彩’,便和雷蕾研究制作了两期介绍传统祭祀礼仪的视频,可几乎没人看。简直愁死我了。刚才看到水母的一瞬间,我突然灵光乍现,如果将这组纯净自由的小精灵与畲乡的古井、挑十字古街、粤赣驿道结合在一起,再配上本帅哥亲自撰写的煽情美文,那绝对是人文与自然、文学与艺术的完美融合啊。”
“你小子行啊,不愧是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蓝烈日捧住钟小帅的头晃了几晃。
傍晚,蓝烈日回到家中,佳迪立刻冲过来,用两只前爪环抱住他的腰。他用鼻子蹭了蹭佳迪的大脑壳,走进厨房做饭。这三年,他身边只有佳迪为伴,一想起以前每天回家就有热饭吃的日子,心就像吃了黄连般的苦。
三年前,他是东莞电业局的电网维修工。业余时间他喜欢拿着他心爱的DV,约上三五好友去乡间采风,然后将采风时拍的片子制作成微电影。那时,他本以为人生就这么过下去了。然而,奶奶八十大寿时,他看到腰都要驼到地上的奶奶住在乱糟糟的老房子里,每天只随便吃点粥和小咸菜度日,让他想起少年时曾多次对奶奶信誓旦旦地说,我长大了一定孝顺您,一定给您养老送终的情景。可在离家的二十多年里,他几乎没想过奶奶竟衰老如斯。
回到东莞后,要陪在奶奶身边的念头像春天里疯长的野草。一天,他对妻子说:“我想辞职回家陪奶奶。我从小没有父母,奶奶将我拉扯大不容易……”
还没等他说完,妻子歇斯底里地打断他:“蓝烈日,你疯了吧?你辞职回乡?那我和儿子怎么办?!”
蓝烈日赶忙解释:“我想好了,回乡开一家传媒公司。你不也喜欢看《爸爸去哪儿》《奔跑吧兄弟》这类节目吗?我要将这类节目改造成平民版,肯定行……”
“行什么行!那些真人秀都是专业人士做出来的,就凭你三脚猫的爱好还想靠它赚钱?别做梦了!你要敢辞职,我就跟你离婚!”
蓝烈日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为了创立妻子口中的“狗屁”公司,他卖掉了自己名下的房产。那段日子,儿子的哭声、妻子的怒骂,还有前途未卜的迷茫,像秋天的风,将他的头发扫得像落叶一般。他时常感到压抑,烦躁,透不过气。直到一年前,烈日文化传媒公司在十一黄金周策划举办的村姑节,吸引了附近乡镇及外省近万旅客,为乡亲们带来可观的经济收益后,他的焦虑症才有所缓解。
“传媒大V”的绰号在方圆百里不胫而走。之前,那些或当面或背后嘲笑他的乡邻都换了笑脸。之前还处于观望的村民,也悄然在自家地里种下百香果和砂糖橘。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这次活动的巨大成功,竟像推倒了青壮年回乡的多米诺骨牌。雷蕾和钟小帅等几个年轻人,就是看到市电视台在“乡村振兴战略”的报道里介绍蓝烈日回乡创业的事迹后,相继回到畲乡的。
这三年,妻子只在奶奶去世时回来过一次,平素连电话都不打一个,要不是因为儿子,妻子恐怕早就跟他离婚了。
蓝烈日将米线下锅,忍不住给儿子发了条微信:“儿子,你阿妈最近身体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儿子才回:“阿爸,阿妈昨天看到你公司宣传蓝大将军出巡节的抖音,问我那天要不要回去看看。”
蓝烈日拿着手机的手有些抖,他搂住身边的佳迪,说:“佳迪,周公说,梦是反梦,果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