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酒

作者：刘玉行

在一个“花褪残红春杏小”的季节，冯政要去南方的一座城市走马上任了，据说是市长候选人。闻听发小荣升，章立打电话给冯政：“今晚来我家吧，我设家宴为你饯行。”

章立的家位于市中心的锦绣家园，小区门口有家江浙餐馆，冯政特意买了两个菜：韭菜炒蚶子、蚶子炖豆腐，用饭盒装了，敲开了章立的家门。“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章立责怪道。“加两道菜，丰富下餐桌。”冯政随口说。

章立早备齐了四碟菜肴：水煮花生米、烧油麦、凉拌猪头肉、宫爆鸡丁。加上冯政带来的俩菜，正好五菜一汤。章立将两瓶珍藏多年的五星级茅台从酒柜里翻腾出来，说：“老规矩，今儿个咱俩一人一瓶，开怀畅饮，一醉方休。”打小光腚一块儿长大，一块儿上小学，一块儿念中学，一块儿读大学，又一块儿来到这座城市打拼，章立对于冯政的了解，不亚于他肚子里的蛔虫。

冯政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对不起，我戒酒了。”章立不相信喜欢“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发小会戒酒：“诳谁呢！”“你不相信？”说着冯政掏出一纸诊断书：“你自己瞧瞧吧。”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肝部多处囊肿。冯政自嘲道：“生命比美酒更重要，只能忍痛割爱了。”章立把那两瓶茅台放回酒柜，拎出一瓶老白汾，说：“茅台暂且留着，等你开戒了再喝。”

酒能醉人，二十多年的感情照样能醉人。冯政喝茶，章立喝酒，却也喝了个人仰马翻。章立的舌头捋不直了：“你、你明天上任，我、我就不送你、你了。”冯政脸红脖粗地回：“哥、哥们儿，少来那些、那些个繁文缛节。”

三年后，冯政在市长的位置上任期已满，因口碑载道、政绩卓著，官升一级，交流到西部省份任职。临行前，冯政主动出击、不请自来摸进章立的家，手里还是掂着那两道菜肴：韭菜炒蚶子、蚶子炖豆腐。

“那两瓶茅台还给我留着吗？”冯政开门见山。“开戒了？”章立瞪大了眼睛，然后学着冯政当年的口吻说：“生命比美酒更重要呀！”冯政咧嘴笑了：“其实，我的肝根本没有任何问题。”“那么，那张诊断书……”“你忘了我太太是干什么的了？”章立当然知道，冯政的爱人在中心医院工作，弄张假的诊断书可谓是手到擒来。章立还知道，冯政出任市长的那座城市是茅台酒的酿造王国。章立揶揄说：“你‘潜伏’得比余则成还深呀！”那一年，电视连续剧《潜伏》正风靡大江南北。

望着餐桌上的韭菜炒蚶子、蚶子炖豆腐，章立感慨万端：“你这蚶菜大有来头啊。想当年，南宋诗人曾几在浙江台州任知州时，为了律己，愣是与自己喜欢的美食——蚶菜划清了界线。你这一出戒酒，是不是跟曾老夫子学的呀？”

“哈哈哈哈，知我者，章立也。”冯政从内衣兜里掏出那张泛黄的医学诊断书，撕碎了扔进废纸篓。“以后，这样的‘挡箭牌’再也用不着了！”“开戒了？”冯政的举动把章立弄懵了。

“不，永远不会开戒了。现在，我肚子里的馋酒虫早已寿终正寝了，我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躯，再不用拿诊断书当‘挡箭牌’了。”嗅了嗅酒，冯政很是惬意地说：“除非……”章立打断冯政的话，问：“除非什么？”“除非咱们俩发小，除非在你家或我家，除此之外，我还是滴酒不沾。”冯政顿了顿，说：“酒能乱性，酒会迷人心智。古今中外，有多少人在这酒盅面前迷失了自我啊！如今，咱已是定力十足，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听了冯政的话，章立斟满两杯酒：“对对对，咱们喝的不是酒，是感情。来，干！”

两盏酒杯“啪”地碰在了一起，碰出了钟子期和俞伯牙般的火花。咽下一杯酒，冯政舔了舔嘴唇，啧啧有声：“这感情，真醇厚、真地道、真馨香啊！”

(本文发表于《陶山》2025年第1期太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