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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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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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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把梳子

作者:王秋英

父亲买回一把梳子。

梳子是桃木所制,长约半尺,黄棕色,圆头。梳子的每一根梳齿,都经过细致打磨过,圆润均匀,色泽明亮。它不只梳头发,还有按摩功能。父亲递给母亲的时候,演示性地在自己头上梳了两下:“枝,送你的。”

母亲拿在手上,仔细地看,梳子正中间的骨架上,还刻有自己的名字,她笑了。

父亲外出回来进门,每次看到母亲拿着他送的梳子,不断地梳理她的头发,眼睛里会泛起温润的光。母亲看到父亲回来了,把梳子往头发上一挂,顺手接过父亲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嘴里不忘说一句:“这梳子真好用。”

父亲喜欢看母亲用他买的梳子,一遍遍梳理头发,怎么看都看不够。

母亲闲暇时,常拿着梳子到楼下去,一边梳头一边给头部进行按摩。见到谁,满心欢喜地给人家打招呼。有人不经意间说一句:“你这梳子真好看。”她便说:“俺家那口子给买的。”这句话她已经准备了许久,就等有人起个话头,她正好接住。说着拿给人家看,再往自己头上梳几下,眼睛里笑盈盈的。

有一天,梳子不见了。

母亲记着晚上睡觉时,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可是却没有。她开始从卧室一直找到客厅,似乎翻遍了所有可能找到的角落。

母亲的健忘症越来越厉害,随手放下的东西,都有可能找不到。梳子把她的心思带走了,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常常会发呆。

父亲有几天不见母亲梳头,微笑着说:“你的头发终于被你梳顺了。”母亲愕然。父亲接着说:“今天没梳,那不是顺了吗?”

母亲浅浅地笑笑,没说话。

晚上照例,父亲端坐在老板椅上,母亲给父亲打来洗脚水。父亲拿脚试一试,说:“水,有点儿凉。”母亲提来水壶,加进些开水。父亲用脚再试一试:“烫了。”母亲就再加些冷水进去。父亲用狡黠的眼神望向母亲,口中叫着母亲的小名:“枝,我想吃瓜子。”母亲拿上瓜子,拉个垃圾桶,挨着父亲坐下来,嗑了起来。母亲嗑一个,父亲吃一个。母亲再嗑一个,父亲再吃一个。豫剧《朝阳沟》的唱腔在空中盘旋,父亲偶尔低声哼唱几句,不时拿眼神瞟母亲。

这天母亲起床时,意外地发现在她梳妆台的抽屉里,躺着一把梳子。母亲有些疑惑,分不清是自己丢的那把,还是父亲又买回一把新的。她拿在手中端详着,没看出任何线索。

母亲灿烂的笑容又在脸上挂起来,比之前梳理得更勤了。她用梳子送走了无数个清晨和黄昏,送走了她的似水流年,也送走了父亲的最后时光。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向母亲发出了最后一个请求,让母亲在他的眼前再梳一次头发。母亲把头发散开,刚拿出梳子,父亲抬起手臂左右晃了两下,指了指他的枕头底下。母亲伸手去摸,取出一把梳子,却和自己的这把一模一样,父亲摇摇头。母亲又伸手去摸另一端,又一把梳子?她拿出来看,的确是又一把一模一样的梳子。母亲拿着第三把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父亲眼里泛起了一线光亮,随之便暗下去,他走了。

母亲手中的梳子滑落到地上,碎成了两半。

办完父亲的丧事,就把母亲接到了我们家里住。母亲拿出那把被她摔成两半的梳子,让我给她想办法拼接好。

我拿起母亲递过来的梳子比对的时候,发现母亲拿起另外一把梳子,用水果刀正在梳子的骨架上刻画,急忙从母亲手上要过来仔细看,原来上面刻画的是父亲的名字,虽粗糙歪斜,还是被我认了出来。

此时,母亲已经忘记自己是谁。

(本文发表于《陶山》2025年第1期太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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