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羊

宰 羊

作者： 阿山

我从六岁开始放羊，到十六岁我离开家到县城读师范结束，整整十年。这十年，我可以说是真正与羊朝夕相处，每天早上放羊一到两个小时，每天下午两到三个小时，每天如此，从未间断。由此，对羊有了很深的感情，对羊的生命也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记得我在县城工作时，有一次去城墙边的屠宰场，准备买点新鲜羊肉回来炖萝卜吃，这可能也源于小时候，羊肉吃得比较多的缘故，我特别喜欢吃羊肉，尤其是羊肉混萝卜炖着是特别的美味，此外，就是羊杂碎（羊的内脏、脑髓）炒酸萝卜丝，是最好的下酒菜。可这次去了宰杀牛羊的屠宰场，看到的一幕，彻底改变了我喜欢吃羊肉的习惯。

到了屠宰场，但见一块张长长的条凳，上面摆放着一块块刚宰杀出来的新鲜羊肉，条凳前面一根横杆子搁在两根铁桩子上，横杆子上挂着一排铁钩，钩上也是挂着的羊肉。就在这羊肉摊不远处，有一个木制笼子，里面有四五只羊，每个都不大，约莫有三四十斤吧。木笼子旁边放着一架木梯，上面倒挂着一只剥了皮的羊，据屠夫说是一家餐馆要拿去卖烤羊，一共要四五只。屠夫把剥光皮的整只羊放在一个篓子里后，又去打开笼子，拉出另一只羊。这时，我见那只羊咩咩的叫，眼里流露出极度恐怖的神情，细看，那羊眼角似乎还有泪。我望着那可怜的羊，那羊的目光好像望着我，在向我求救。我不敢看这一幕，转过脸去，自己的眼角竟然也有些湿润了。

这只即将被宰杀的可怜的羊让我想起小时放的羊群中那只叫“单母羊”的母羊，因为那只母羊喜欢独自乱跑，当羊群都聚在一起吃草的时候，它却偷偷的跑到一边，等你不注意它时，它就跑到地里偷吃庄稼了，所以我给它取名“单母羊”。我一旦发现它独自在偷吃地里的庄稼时，便大声怒喝着它的名字，然后追上去，用树枝条狠狠的抽打，打得它咩咩的叫着乱窜。后来，只要我大声吆喝它的名字，它就惊慌失措，从田野跑回到羊群里。叫惯了，它对这名字也有了感觉，我不大声喝斥，很温柔的唤这名字时，它也知道是在唤它，它并不惊慌，而是抬起头把我望着，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命令，看上去实在可爱极了。

记得我放羊最多时有将近二十只，其中的领头羊是一只大公羊，我给他取名叫“羊将军”，按部队建制，这羊将军带的队伍相当于一个班的数量还多。每天放羊时，羊将军走在最前面，其余的羊就跟在后面。我在最后面，只需喊羊将军向左或向右，向上或向下，羊将军就知道该走哪条路，到哪座山上去。羊将军是这群羊中身材最高大威猛的，我有时还可以把它当马一样骑着，在前面威风凛凛的带路。一般情况是羊吃饱了，收羊回家时，我才骑在这只大公羊背上，手里把鞭子在空中挥得啪啪直响，大有凯旋而归的气势。时间一久，这只羊将军对我也有了感情，它常在山上吃饱以后，来到我身边呆呆的站立着，等着我去抚摸它。有时，我采摘一把羊特别喜欢吃的梭罗树的枝叶，在上面撒一泡尿，喂给这只羊将军，算是我给它的特殊伙食，在这时候，其它羊若看见了，也凑过来把我望着，希望我也能给他们喂一点这样的美食，却谁都不敢去抢羊将军的吃。有时觉得这些没吃到特殊伙食的羊怪可怜的，便也从羊将军口边拿一些给其它羊吃。我和羊将军俨然是这群羊的领导者。

到了年末，父亲说，今年把大公羊杀了，可抵得上一头过年猪。其实，自我们家喂羊以后，差不多每年都会杀一两只羊来改善伙食，同时，还会卖一两只。只是那时，一只羊卖不了多少钱。杀大公羊这天，我心里真的有些不舍，很难过。请来杀羊的是生产队的一个专门杀牛杀羊的师傅，那天早上，父亲要我帮忙捉羊，因为只有我能招呼得听这只名叫羊将军的大公羊。我只答应把羊放出来，让他们捉住，杀的时候我不负责捉，因为我实在不忍看着这只和我朝夕相处的羊将军被杀，如果我把它捉在手里，等人来杀它，这公羊心里怎么想？它怎么看我？我必须回避。

我在羊圈里将这只大公羊叫出来，然后把圈门又关上。这羊将军见其它羊没出来，它便站立在门前不走，大约是要等到它的队员全部出来了才走。它紧紧的挨着我，用它的颈项在我的裤管上擦着，好像在等我的指令。这时，杀羊的师傅走过来了，伸手抓住了公羊的角，用力往下拖，父亲见拖不走，便过来帮忙。我赶紧躲进屋里，不敢面对这羊将军。只觉得过了很久，也没听见羊的叫声，我以为已经杀了，跑出来看，结果，杀羊的师傅正骑在大公羊身上，一手抓住的羊将军的嘴筒子，一手握着刀正向羊的喉管部位刺去。我赶紧闭了眼向屋里躲去。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听到羊凄厉的惨叫声。我想，这下羊是该杀死了。可这羊的叫声竟没有停下来，一直在叫，而且听声音似乎越叫离我们越远。这时，听得父亲在说，遭了，跑掉了！原来，这羊将军的确是太厉害了，当刀插入它的颈部时，它拚命的摆动着身子，将杀它的屠夫从背上摔下来，刀还插在它的喉管部位，它便带着刀跑了，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印。杀羊的师傅从地上爬起来，望着这只羊跑到了对门田里倒下了，他才跟了过去，边走边大声骂着，说他杀了大半辈子羊，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厉害的。

最后，是拿了一根条凳到田里去，在那儿将羊将军剥皮剁肉。我的羊将军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每每想起，我就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这次看到屠宰场杀羊，而且是当着它们同伴的面杀，想起羊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动物，我就说不出的难过。看那几只关在笼里等着被宰杀的羊，它们望着自己的同伴被拉出去，拚命挣扎着，声嘶力竭的叫着，过不了多时，自己同样被拉出去，它们一定也感到恐惧。这时，有点像“单母羊”的那只可怜的羊已挂在梯子上，屠夫正在剥皮。想想，人有时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的冷血。

想到我十年放羊的经历，十年对羊生命的理解，十年和羊交流明白了羊也是有感情的动物，我就不能忍心看着这种方式宰杀羊。

从此，我再也不想买羊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