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
作者:阿山
说起穷,今天的年轻人,可能只会想到那些捡垃圾的老太太,或者偶尔在街边碰到的乞丐。对于我小时候,也就是文革时期,广大农村那种物质极为匮乏、日常生活起居都十分艰难的境况,他们是无法理解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国正值文革,国民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农村更是赤贫如洗,大多数农民饥不裹腹。我家在三峡最贫困的农村,时至今日都还被列入国家级贫困县,属要重点帮扶的连片贫困地区。小时候,我是连一双鞋都没有,一年四季几乎都是赤脚,冬天上学,赤脚走在冰雪覆盖的路上,那是无法用冷得刺骨来形容的,到了教室,将两腿盘在凳子上,用自己的屁股坐着双脚,以其体温取暖。由于长期赤脚,脚板已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平时,走在石子铺筑的公路上,一点感觉都没有,放牛放羊,满山遍野疯跑,也不觉得有什么疼痛,真正成了一双铁脚板。也正因为长期未穿鞋,我的脚板在发育的过程中变得很宽,如今穿皮鞋,几乎找不到适合我这宽脚板的鞋,除非去厂家订做。这恐怕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体验、也无法理解的。后来,我稍大一点,自己跟着大伯学会了打草鞋,就是用稻草、棕叶编织成鞋,穿在脚上,很轻巧,但走起路来,还不如赤脚。草鞋更多的是在冬天穿,找两片棕树上的棕衣包裹在脚上,然后套上草鞋保暖御寒。
那时,家里没有电灯,晚上照明,是用墨水瓶自制的油灯。关键是点灯用的煤油要靠定量供应,每户每月半斤,这远远不能满足需要。晚上用油灯看书时间久了,母亲就会催着熄灯睡觉。记得我高中毕业那年,要参加高考,我偷偷的在自己床头的墙壁上凿了一个洞,刚好能放进去一个墨水瓶油灯,等母亲睡了,便偷偷点上油灯复习功课。后来,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好在我父亲是读过书的,在农村算是有点文化的读书人,支持我们看书学习,父亲说,只要我们是在看书学习,不管耗费多少油都可以。那时,家里晚上照明,除了油灯,更多的是在山上找回的松明子,还有干枯的竹杆。冬天,家里用木柴升火,我就借着火光看书。这些,我讲给女儿,她就象是在听远古的传说一般。
在我小时的记忆中,粮食几乎没那一年够吃。母亲用青蒿拌玉米蒸饭、用火棘的果实做成园子蒸了吃,用漆树结的籽当饭,这漆树籽吃了不能消化,大便拉不出来,很是痛苦。一九七三年,家对面那一座大山——应该是齐耀山脉的一部分,满山的野竹子突然开花了,父亲说,灾年来了,竹子都开花了。民间谚语说:“竹子开花败人家”。我对这不懂,后来才知道,竹子开花,就会结籽,结籽后这竹子也就死了。按照老人的说法,竹子六十年才开花一次,竹子开花结出的籽是可以采回来当粮食吃的。所以老百姓迷信,说一般是要出现大的灾荒年,上天才会让竹子结籽来帮助百姓度过灾年,由此可知,竹子开花,就预示着灾年要来。在我记忆中,那一年竹子结的籽成熟后,满山遍野都是采竹米的人。一般都是全家出动,生怕被别人采完了。竹米蒸饭,比火棘、青蒿、漆树籽都好吃得多。我们家除了父母,还有两个姐姐都去采摘竹米,不满十岁的我也跟着大人去到那大山深处采摘竹米。
采了很多很多竹米回来,父亲兴奋的写了一首打油诗:七三竹花开遍野,竹米成熟夏五月;刺如田稻辽似稷,充饥皆胜乔豆麦。父亲还在诗下面加上注释,说刺指刺竹子,辽指辽竹子,是两种不同种类的竹子。父亲把这首诗贴在家大门上,四十多年过去了,在我老家那一扇斑驳的大门上,还能依稀看到父亲亲笔书在上面的这首诗。
那时的穷,真是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