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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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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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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同志

老同学

作者:阿山

老同学红苹,是我从小学、中学、师范连续十二年的同班同学。后来,我们在大学函授,又是同一个系同一个班,算得上是真正的老同学。

这位长达十多年的老同学红苹,她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属于干部子女。在小学中学时,哪怕同在一个班,我们其实没有多少交往。

我和红苹开始走得比较近是进县城读师范的时候,因为那时,我们班上考上师范的只有三四个同学,这三四个同学从那偏远的高寒山区来到县城,自然就成了最亲近的同学。而我和她又是这三四个同学中唯一被分在同一个班的,这就更加深了一层关系。

我们崭新的友谊是从考入县师范后的第一次上学开始。记得那是1979年的秋天,那年家乡遇水灾,连续半个月暴雨,山洪暴发,连绵起伏的大山,到处都是滑坡,泥石流。从家乡进县城的公路多处被阻断。而开学时间紧迫,我们在家等了一个星期,路仍未通,学校那边把电话打到我们读中学时的母校来催了好几次,九月二十号以前不去报到,就取消录取资格。最后父母决定,让我们几个结伴步行去县城,把被子之类的行李先不带,等以后路通了找人带下来,只背一个包,带上最简单的洗漱用品,轻装上阵,先去学校报到。

从家乡到县城,整整一百公里路程。我们计划用两天的时间走完这段路。我们一行也就三个同学,除了我和红苹,还有另一个男同学。为了赶路,东方刚刚发白,我们就到了相约的地方,一同上路了。另一个男生叫丛林,为了体现我们男子汉的风度,我们让红苹走中间,我和丛林一前一后。刚上路时,天还未全亮,我们兴奋的穿行在故乡的崇山峻岭中,断断续续有鸡鸣之声,偶尔还传来几声狗叫,真有点“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感觉。那时,我十六岁,红苹和丛林大一点,也就十七岁,三个青年心中怀着美好的愿望,充满青春的激情,就这样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是的,在我们心中,我们骄傲,我们自豪,在那偏僻落后的大山里,在那数千同学中,就我们几个考上了,能有机会真正走出大山了,未来的路或许比这开学的徒步之旅更艰辛。这样一想,倒觉得这次徒步去上学,是一个好的开头,未来的人生无论多少风霜雨雪,都需要我们自己一步一步去走。

第一天我们走了一半的路程,还没觉得有多累。晚上在一家硫磺厂的招待所住下来。这招待所只有住宿,没有餐饮。我们在外面找了半天,才找到厂内部的一个小食品店,买了一些饼干,拿回房间在灯下一看,这饼干全发霉了,红苹分开饼干,还发现里面有些已长虫子了。我和丛林说,没关系,味道还没变,好吃。红苹却怎么也吃不下。我和丛林就在灯下挑选看起来没怎么发霉的给红苹。红苹吃着难以下咽的饼干,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眶里有了泪花。看得出,她是想家了。我和丛林故意找些开心的话题,专门讲一些笑话。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雨了,雨点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叮叮咚咚的响,还有呼呼的风声。红苹不愿回她自己的房间睡觉,要我们陪着聊天。这一晚,我们几乎都没睡什么,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实在困极了,才睡一会儿。

第二天的路更艰难,因为进入了这年水灾最严重的地区,沿途,到处都是泥石流,不要说车辆没法通过,就是人徒步过去,都十分艰难,一不小心,双脚陷入稀泥里,就拿不出来,要么,脚拿出来了,鞋却陷在里面了。好在,这一半的路我们只走了三分之二,前面的路就畅通了,有公交车来接送客人。到学校报到,知道我和红苹分在一个班,这让我有几分小激动。

这以后,我和红苹真像姐弟一样,彼此都时时关注关心着对方,特别是红苹,她真像我亲姐姐一样,手把手的教我如何洗衣服,如何钉纽扣,有时还帮我扎被子;学习上她也常把她的笔记借给我抄,天气凉了,她总要提醒我添加衣服。我也常在放假或开学时替她去排队购车票,上车下车时主动帮她搬行李,平时有什么干不动的体力活,她也像叫亲弟弟一样喊我去帮忙。

在我和红苹十多年的同学情谊中,最让我难忘的是有一年寒假,我们结伴同行回家。那时,从县城回到家乡,中间要翻越一座海拔1800米的大山,那山叫金凤山,因那山头像一只金凤站立在高高的山巅而得名,这名字听起来很诗意,但到了冬天,这金凤就变成了白头翁,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所以,一进入冬季,县城到家乡的交通就被金凤山的积雪阻断了。在师范的两年时间,每一个寒假,我们都是从金凤山的那边步行回家,假期结束了去上学,又得步行翻过金凤山,到另一边山脚下才有公交车。

记得那天,天没亮我和红苹就从学校出来,顶着凛冽的寒风,在朦胧的路灯的映射下,背着背包去车站搭乘早上的第一班车。同样,当车驶出站的时候,天仍未亮明,白亮亮的车灯映射着灰黑的石子路,映照着转弯处山坳的岩石,道路两旁落叶的树木在这一片灯光中闪过,像一些天涯孤魂,亦如没有归程的游子。大约正午十分,车算是准点到达了金凤山的北麓,透过车窗,远远就能望见被积雪覆盖的金凤山的山头了。

红苹有一门远房亲戚就在这山下。我们找到他家,在那里用了午餐,将身子烤暖和,大约下午两点多我们就上路了。因为我们来红苹亲戚家耽误了,同车的人已经在前面走了,就剩下我们俩。抬头仰望那高远的被白雪覆盖的山峰,乱云飘飞,那气势就让人望而生畏。到了山峰下面,为了抄近路,我们不再沿公路走,而是踏上了蜿蜒在山峰上的小路。好在前面的行人已在积雪上踩出了一行脚印,我们就沿着这行曲曲弯弯的脚印漫漫向山顶爬去。爬了一段,感觉脚下面打滑,原来是这踩出的脚印又结成了冰,看上去油黑发亮。我们不得不手脚并用,万分小心的一步一步向上攀爬。爬了一会,虽然手因抓在雪地里而冻得通红,人却累得气喘嘘嘘的,正准备停下来歇息,红苹不小心,身子一扭便倒在地上,整个身子沿着这雪坡往下滑,好在我在她后面,我看见她倒下并整个滑下来了,赶紧蹲下去稳住身子,然后让自己的身体将她挡住。人是挡住了,可在慌乱中,她的包却摔下来了,沿着雪坡一直滑到了下面的公路边。这时,真的是想哭,却哭不出来。我只好陪着她下去捡包。

这结冰路滑的雪坡,往上走还容易,往下却是万分的艰难。我提议把鞋脱了,只穿着袜子,增大摩擦力,这样才容易走下去。下去捡回了包,我们也就干脆不穿鞋,继续穿着袜子往上爬。

到了山顶,呜呜的风吹着满天飞舞的雪花,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的疼痛。望前面,茫茫雪野,乌云翻滚。下山的那条小道上,被前面的人踩出的脚印又被雪覆盖了,几乎无法辨认。我们走了一程,红苹完全没有信心再走下去了,她说,返回山顶,沿公路往下走,公路虽然也被雪覆盖着,但毕竟路面要宽很多,还能找得到方向。但公路至少要多出两到三倍的路程。我担心的是,沿公路走,天黑以前是根本不可能走到家的。但也别无他法。

我们返回到山顶,沿公路向山下蜿蜒行进。这山顶是异常的寒冷,红苹将两手插在衣袋里,两脚分开慢慢向前挪动。我提醒她手再冷,也不要插在衣袋里。因为脚下路面滑,手放在外面摆动,起到平衡身体的作用。可我的话音刚落,红苹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的摔在雪地里,还顺着公路滑行了一段才停下。红苹在雪地里忍着疼痛努力的爬了几次,未爬起来,她的一手护着臀部,显然她那里摔痛了。我走过去,拉住她的一只手,她另一只手撑在雪地上用力,这才爬起来。这时,我发现她刚才因为手插在裤袋里,滑下去的时候,手用力向外摆动,将裤子从裤袋处向下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但这时没办法缝补,也顾不得那么多。我扶着她试着走了几步,看来没大问题,便继续赶路。

我们还没到山脚下,天就黑下来了。我提议到了山下,那里是另一个人民公社政府所在地,有招待所,我们去住一晚上,明天天明了再走。红苹没表态,不知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们一言不发的,继续前行。前面出现了另一条道,但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我们无法判断哪一条路是正确的,我和她商量了一下,凭直觉选择了一条看起来较宽一点的路。可偏偏这条路是错的。我们至少走出去了一公里多,迎面碰上一个也是回家赶路的老人,一问才知道走错道了,只得返回,重新来到原来的那条路上。真不知在这黑夜走了多久,才到了山下面的那个公社所在地,在去寻询问是否有旅馆可以投宿时,红苹却去了公社办公室,那里有手摇式电话,她请值班的公社文书给她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她爸爸妈妈让她继续往前走,他们从家里出发来,也沿公路,来接她。我们就只好继续前行。当她的父母在途中接上我们的时候,先是我们发现前面有人提着一盏马灯,当我们停下仔细看,发现有两个人影,红苹首先判断出是她的爸爸妈妈,喊了一声妈妈,对方回应了。这时,我见她加快了步子向前冲了过去,我只听得一声“妈妈”,红苹已经仆到她妈妈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个镜头我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一声哭泣,红苹忍了好久好久。

那天晚上,我到了红苹家,她妈妈给我煮了一大碗面,我狼吞虎咽的吃了才告别她及她的父母,一个人独自抹黑回家。我到家时,父母早已入睡。

几十年后,我曾问过红苹,那天晚上为什么不同意在金凤山下面那个公社住一晚再走,是不是担心我有非份之想?她说,她没那么想。我那时,的确也没那么想。不要说那时没那么想,就是后来,男女之间产生的那种特殊的感情,在我们之间都没有,我们完全是如同真正的亲姐弟一样。

这种感情经过岁月的磨洗,变得更加的精纯美丽。记得后来,她的家庭发生变故,她丈夫因病去逝了,她正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我专程去看望她们母女。那是一天晚上,她念高三的女儿在学校还未回家,她独自一人在家。我去了,看得出她还在悲痛之中,我随便说了些安慰的话,这个时候,或许任何话语都是多余,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呆了短短几分钟,我就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我有一种突然的冲动,觉得必须要拥抱她一下,才能表达我心中那一种最真诚的关心与慰藉。于是,我颤抖着,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用力拉向我的怀抱。这时,她却用力将我推开了。后来我在想,这是一种多么真实、多么纯净的感情。这就是十二年的同班同学酿造出的感情,是自幼小时就开始了的一份特殊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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