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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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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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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的伤疤

我身上几乎从头到脚都是伤疤,仅额头就有三处,手及两膝盖和两条腿肚上都有,直到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这些疤痕仍清晰可见,我称这些为苦难的伤疤,是我父母艰难岁月的痛苦记忆。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我出生之前,已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是老四。那时家里一贫如洗,父母尽管拚命劳作,也难以养活一家人。在这样的家境中,一个新生儿的诞生,并不会给家里带来多少欢乐,新生儿所享受到的待遇也是根本无法与今天的新生儿相提并论的。当我才几个月,自己不能说话、不能走路的时候,母亲要下地干活,多数时候是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通常情况是先把我哄睡,然后放在摇篮里——摇篮是用竹子编织的一个篓子,里面放上一些干稻草,再放上棉被。

听母亲讲,大约是我八九个月大时,一天下午,母亲去田里干活,把我一人放在摇篮里,由于是冬天,母亲怕把我冻着了,将摇篮放在火坑边——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这火坑,那时我们家里煮饭,没有煤,更没有现在的天然气,而是山上打的木柴,放在灶堂里燃烧,在灶堂前面挖一个坑,每次煮饭后,把未烧烬的柴禾从灶堂里退出来放到这坑里,将还燃着的木柴用灰掩着取暖,同时也保存了火种,这就是火坑。火坑一般是用石块镶成的长方形,天气太冷的时候,可以不断的添加柴禾在里面燃烧取暖。

为了安全,母亲在摇篮与火坑之间档了一条长长的木板凳,火坑里也没有添加更多的木柴,没有明显的火苗燃烧起来。把我安顿好后,母亲就到田里干活去了。那时,我们家是单家独户,也就是说没有邻居。那天碰巧家里人都出门去了,母亲开始就在离家门不远处,如果我醒了,大声的哭,母亲也能听见。母亲在田里没多久,有人在喊,说是我们家放在山上的牛跑到别人田里吃庄稼,被别人家关起来了,叫人去领。母亲估计我一时半会不会醒来,就去了。

真不知我什么时候就醒了,肯定大哭不止,而且一定是一边哭一边拚力的挥手蹬腿,才可能把摇篮掀翻,连档着的板凳也掀翻了,人则从摇篮里翻出来,滚到了火坑里。好在母亲这时赶着牛快到家门口了,听到了我声嘶力竭的哭声,母亲急忙往家里奔,远远的闻到了衣服烧焦的味道。

“我吓得魂都没有了。赶紧把你抱起来,舀几瓢水往你身上泼。”母亲讲道。浇熄了火,再继续用水给我清洗,发现我左边太阳穴烧了一点伤,严重的是左手,除了大拇指,其余四个指头及手腕全部烧伤。母亲用农村代代相传的土办法,用刀片在切菜的砧板上刮一层木屑下来,敷在伤处。

“那时,家里穷,根本进不起医院。再说,医院在集镇上,离家又远,一点都不方便。”母亲说。

就这样,我左边太阳穴的位置以及左手腕上都留下了至今还看得见的伤疤。我左手四个指头被烧得最严重,却一点伤疤也没有,好多年后,我父母都觉得是个不可思例的奇迹。母亲的解释,是我自己把指头放在嘴里不停的吮吸,结果歪打正着,才使我的四个指头不但好了,而且还没有留下伤疤。母亲讲,那时,我正在长牙齿,嘴巴里发痒,随时都要吮吸东西,而左手被烧后,母亲敷了砧板上的木屑后,伤处很快被感染,化脓了,指头肯定难受,便拿到嘴里去吮吸。母亲常常见我把左手的指头放在嘴里吮吸,脓水就从嘴角边流出来,母亲强行给我从嘴里把手拿出来,我就大哭不止。后来,母亲发现,我只有把手指头放在嘴里不停的吮吸才不哭,估计我肯定是特别难受。母亲说,那一段时间,见我吮那指头,不停的哭闹,她也跟着流眼泪,那些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母亲说的这个原因,我左手的四个指头经历了这场灾难,仍完好无损,这在我生命史上的确算个奇迹。

我额头的另外两处伤疤,一处在印堂穴,一处在右边的太阳穴,都是要命的地方。这两处,在受伤时,我已经有记忆了。印堂穴这处受伤时,我有四岁了。那是一天中午,一家人坐在家里吃饭,忽然听到天上有飞机的声音。那时,很少有飞机从头顶的天空飞过,对于小孩子来说,看天上的飞机是特别新奇的事。当飞机飞来的时候,如果没来得及看,很快就会被大山挡住,看不见的。因此,我一听到飞机的声音,端着饭碗就飞快的往外跑,边跑边往天上望,结果没注意脚下的台阶,一脚踏空,碗被抛出去摔得粉碎,整个身子直接从石梯上摔下去,额头在石阶上磕破了,鲜血喷涌而出。母亲照样用砧板上的木屑给我敷伤口止血。边敷还一边在抱怨我摔坏了碗。如今,我额头正中的这个伤疤最明显,不过,现在已经和皱纹融为一体了,看上去就是一条深深的皱纹,以皱纹的名利掩饰伤疤了。

右边太阳穴的伤口,是我自己顽劣惹的,那是一天放牛回家,刚把牛赶到家门前,父亲端出一盆水,说是让牛来饮。牛正低头饮水,我则用手去拉牛的尾巴,我正得意的对父亲说,“看,我能把牛拉着倒退着走。”这时,牛发怒了,用它的后腿奋力一蹄,打在我的胸口,把我抛起,又重重的落下来,摔在了门前的石梯上。我眼前金星迸射,差点痛晕过去。仍就是母亲的土办法止血疗伤。

我膝盖和腿肚子上的伤疤,则是我在上学路上,被别人家的狗咬的,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我们家离学校约有四五公里路,其间要经过两处院坝,每一个院坝都有四五户人家。这两个院坝的人家都喂有狗。一般同一条路上学的孩子都是相互邀约,结伴而行。但放学时,因不同的班级放学时间不一致,有时就只有一个人回家。这时,我往往是要到院坝了,尽量放轻脚步,不让狗发现。但狗是很机灵的,尤其是喜欢下口咬人的狗,连吠的声音都没有,偷偷的直接从背后袭击。我两个腿肚子上的伤口都是被狗这样偷袭的。膝盖上的,往往是狗先发出叫声,我吓得向前跑,狗狂叫着从后面追来,我转身与狗搏斗,最终被咬伤。正是因为小时候被狗咬怕了,形成了心理障碍,至今我对狗都特别的恐惧。

现在的小孩上学放学,都有大人接送,即便是农村的,在小学阶段也有大人接送,尤其是独生子女这一代,都是父母真正的心肝宝贝。他们对于我们这一代农村贫穷人家长大的孩子这些经历,根本就无法想象。我父亲常说,在那样苦难的年月,能把你们养大就不错了。

是的,在那个时代,我们这些偏远山村里的穷人家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父母能给予的,就是能保证最基本的生存——吃饱穿暖,其它方面差不多就是任其自生自灭,可以说连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没有。所以,我小时不时就听说某某家的小孩子放牛从岩上摔死了,某家的小孩在水池里玩水被淹死了,或者不慎落到天坑里,连尸体都没捞起来......

我身上的这些疤痕,是那苦难的岁月留下的印迹,所以我称它们为苦难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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