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
山的高度,由海说出
海的深度,用山托出
我只说峨眉山,云上金顶的天下峨眉
傍山而生的一座城,城中人的一卷《山海经》
经卷里出海的火山,金刚体的玄武岩
狂怒的大海被捶成一块胸腔发音的牛心石
吞云吐雾的七宝台,顶中之顶的万佛顶
像天空摇落星辰,又像大地矗立桅杆
挺拔硬度的时空,终将又被时空弯曲
剩下大鸟一样缓缓滑翔的光阴沉积下来
像大海的镜面,发出白云石的晶莹光亮
在龙门峡,在麦地坪,在折断时空的大断层
构造膏模、晶模、鸟眼
镶嵌石燕、珊瑚、海藻
移动波斯湾的萨布哈古
埋伏下沧海桑田的供词
所以,不要盲目问起经文的厚度
就如同不去试探丈量海拔的高度
海之深,仍在下陷
山之高,还在拔高
但你可以成为一个怀揣《山海经》的人
就像今天,在大佛禅院
在朝拜一座圣山的起点
在一座城平放的一声钟鸣里
我看见一个神情肃穆的老人匍匐下去
他铺平的身体就是平平整整的海平面
在平羌三峡为李白招魂
噫吁嚱,一杯飞渡,渡江的酒杯安在?
安在?悬垂的明月,酒杯里剑胆安在?
仗剑去国的饮者,汉时的熊耳峡,
你只一仰脖,便吞下了一个大唐接天通海的蜀江。
停不下的是两岸的猿声,
犁头峡、背峨峡、平羌峡还在。
推到了高过百尺的危楼,
天公山上你随手一掷的一颗星星仍旧闪亮。
归去来兮?长安市上的眠客。
归去来兮?辞亲远游的浪子。
蜀道变通途,故国的江水才能接住你明晃晃的影子。
你打捞一生的月亮,不亮在明皇贵妃醉酒的金酒樽。
在象耳山,磨针的老妇人还在为你磨针——
磨出洪钟之声。
在洗象池,弹琴的蛙还在继续为你弹琴——
弹尽天下绝响。
在清溪驿,在平羌三峡,
在你高呼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蜀地,
青莲朵朵,白鹿即骑,
一轮峨眉山月才是你昭告天下的夜光杯。
魂兮归来!夜郎地既不可以到达。
游凤凰台,你踉踉跄跄的醉步早早惊飞了凤凰。
魂兮归来!大唐国又岂可枉自久留。
登黄鹤楼,你冲天而起的酒气独独熏走了黄鹤。
只有顶高山上新筑的太白亭,顶高顶高。
和一座神秘不语的大佛比肩,佛法庄严。
你只需把酒杯一拋,长叹也罢,长啸也好,
就还蜀人,重新吐出一条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千古蜀江!
注释:平羌小三峡又称嘉州小三峡,位于四川省乐山市中区与眉山市青神县交界处,由平羌江(岷江)上犁头峡、背峨峡、平羌峡连贯而成,全长12公里,峡区河道迂回,风光绮丽。诗仙李白“使剑去国,辞亲远游”,留下了千古绝唱《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乌镇,摇来一艘乌篷船
把乌墩,乌墩之前远游的青空摇进来
木质的乌篷船,欸乃一声
一河水做的经络,不腐
把青墩,青墩之后磨亮的金属摇进来
木质的乌篷船,欸乃一声
一河水生的木屋,不朽
美人摇进来,吴越之外的一双媚眼摇进来
木质的乌篷船,欸乃一声
撩拨一河水揉的琴弦,叮当不绝
浪子摇进来,江湖之上的一滴清泪摇进来
木质的乌篷船,欸乃一声
挑起一河水铸的软剑,千年不浊
摇进来,烟雨,石头下着烟雨的拱桥
摇进来,星月,屋檐滚落星月的白墙
蓝印花布怎能印下一个江南?
杭白菊里岂会品尽天下水乡?
摇进来哦,京杭大运河
南来北往的血管里抠出一块无双的玉璧
摇进来哦,运河凿通的太平洋
一艘木质的乌篷船停泊四海倒流的神经元
啊,乌镇,梦一样的乌镇
摇来一艘梦里的木质乌篷船
梦里的古老中国摇出去
梦一样的未来中国摇进来
注释:乌镇古名乌墩、乌戍。元丰初年(1078),已有分乌墩镇、青墩镇的记载,后为避光宗讳,改称乌镇、青镇。
顺流而下的古镇
终究留不住,在苏稽,东去的峨眉河
一座故意开裂,漏下巴掌宽阳光的漫水石桥
一座拱门大开,后来喇叭声声抬高的石拱桥
在苏稽,你留恋一座顺流而下的古镇
古镇上起伏于河面的鼎沸人声,如流水,绵延不断
吊脚楼,木板房,隐藏得更深的老街
或许,你更在意遇见一个雨天小心地移过漫水石桥
小雨点,笼上四散的薄雾,湿滑的时光可以慢慢品味
羡慕一棵红绳多过绿叶的黄葛树,用根抓住漫水石桥
羡慕一群喝茶摆龙门阵的当地客,风过,留下固执地乡音
你在苦恼午间是叫上一碗热气诱人的滑嫩嫩的豆腐脑
还是能找准一家正宗的跷脚牛肉店,老字号下酒
留住的是你大包小包拎走的酥脆可口的米花糖。在苏稽
只有我不同,我住在峨眉河上游,随时顺流而下
不为留住,只因我从不相信"苏东坡到此稽查过"的说法
关于得名。至今有隐士临水而居,夜听虫鸣
注释:苏稽,位于乐山市市中区,大约形成于隋朝,始称桂花场,距今约有1400多年的悠久历史。传说是一姓苏名稽的隐士居于此而得名,还有"苏东坡到此稽查过"之说。据信史记载:苏稽在唐时为苏稽戍,宋置苏稽镇,清有"苏稽铺"、"苏稽乡"之称。
八月,在青海湖
之一
八月,在青海湖,从我指尖腾起的一滴水
含盐。灼痛高原的阳光含盐。光滑的天空
云朵和飞鸟的翅膀含盐。地平线的尽头
大片大片的青草漫过宝石蓝的深邃湖面
正运走盐。因此,我相信:
尽头之外的尽头,大雪山和雪山下坚硬的冻土
雪藏比白雪更白更明亮的盐
八月,在青海湖,宝石蓝的天空
低垂。黑夜和白昼低垂。星星赶着日出和日落
低垂。镜头盖里,比湖面高处
只有藏青色的山峦赶着尖尖的玛尼堆,赶着
五色经幡、隆起的沙岛、怒放的金黄油菜花不肯
低垂。因此,我相信:
正在湖岸边低头啃草的群羊、毛发长过青草的
牦牛、一匹饮水的马终究会昂首。望不见背影的
尽头,一位消失了的朝圣者的匍匐的头颅终究会昂首
八月的青海湖,神明
敲碎天空的蓝。所有金属的车轮碾过
尽皆失陷一面宝石蓝的巨大镜子
之二
赶在堆积经卷的天空降下雪花的咒语前
赶在雪花的咒语封印所有蓝色火焰的出口前
啊,青海湖,沙地上的白头翁
情根深种。早早抽出轮回一世的白发
它低垂的白花花的头颅,衔住
你一生风干的盐质泪水。握住一粒沙子
这个夏季,冬天不远
不叫你“王母”,“王母”太沉,沉落湖底
只有转经筒转动隐秘的心史,不要写入
羊皮卷。羊皮卷浸润血腥,残留一位活佛
咳出的活血。啊,青海湖,沙地上的我
还未抽出一根白发,是不是也是
那个落入红尘的情种?天空的快门一闪
这个夏季,冬天真的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