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的奖赏

昨夜星辰昨夜风，三原清河柳桥东。领导同事约我在这小县城最美的公园散步，正是我体会不到日常的幸福，被不满、缺憾和感伤占据我心，岁末年初凌乱之际。

通过门楼我们来到桥下。“逢山凿路，遇水架桥”，工程人的天职，这应是我们所有同行修建的数不清的桥中的最普通的一座吧，但我见到它还是很亲切，从设计到施工到运营是我们这些天南地北的游子们一点一滴日夜奋战的佳作。望着笔直的桥墩，连夜浇注混凝土的施工场景像电影一样在上演。

“咔哒、咔哒”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夜行的火车通过，它长途跋涉，见惯了沿线林林种种的站台和形形色色的旅客，但永远处变不惊，沿着既定的轨道，步履比浓厚的夜色还要沉稳。它一如身边的领导，有时沉默寡言，但总是胸有成竹。自己却遇事慌张，只要与自己曾经做过的或预期不吻合、有出入，便手忙脚乱没了主意。听着火车远去的尾声，不自觉地想着这搭乘夜班车的旅客，在睡梦中火车就把他们送到了目的地，明天睁开朦胧的睡眼，便是另一片天空，另一种景象，或是夫妻团聚，或是阖家幸福。为了更多人的幸福团聚，我们再多的长期坚守和默默付出，好像在这一刻也顿觉值得了。

我自小就喜欢冬天，胜过其他的季节。走在河中的小桥上，各种色彩装扮的两边栏杆微光点点，映照在河心、一闪一闪地，流露着岁月的痕迹，我们三人的脚步声回响、交织在一起，仿佛诉说着美妙的故事。每一个转角，每一块木板，都被夜色温柔地抚摸，显得格外静谧而神秘。

走着走着，居然有柳树枝伸向桥面来，光秃秃的，在月光的映掩下飒飒作响，无所畏惧地笑傲东风，也恰似在宣誓，在雨雪纷飞里，即使没有了绿叶的包装，也已变得憔悴，但自个儿仍然能充满生机和活力。作首诗吧！这是同事的提议。我自觉才疏学浅，用几十个字来表达此景此情此心境，剎那间成不了。“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清平乐·年年雪里》的这两句词突然冒了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再言语。接着慢慢地想起了我曾看过的汪曾祺《冬天的树》中把冬天人物化的描写，梭罗《瓦尔登湖》中对冬日的感叹，舒婷《归雁》里对亲人的思念和对家美好祝愿等等。有些篇章绝对是雅俗共赏的，十六七岁的我可以为之着迷，现如今知命之年的我仍能为之忘情。

月亮恰好半个，像被不锋利的刀切下来的，空气是澄澈的，天空是深蓝的，星星灿烂可见，这样纯净的夜晚，我总会想起父亲。父亲是个懂得享受日常幸福的教书匠，冬夜里他会一边品茶一边招呼全家人一起扒玉米，他负责用锥子间隔划开，我们几个用另一个已经扒干净的玉米棒把剩余的玉米都搓下来，他从不停手里的活儿，还教我们唱那时候最火的《希望的田野》、《烛光里的妈妈》、《北国之春》等等。有时他会与隔壁、我们的物理老师对弈，看着他把玩着已经被吃掉的棋子，一只手支在坐着的膝盖上托着腮帮思考的样子，我想他应该是快乐的。有时他不顾天冷会披上那件已经有很多补丁的棉衣到外面散步，他说，那片小树林的空气很好，还可吸纳树木的芬芳。我忘不了父亲借着如今晚一样的月光，把从海边捡来的石子，装饰在花盆里时那种投入的神情。今夜，我们在公园里走了近两万步，我慢慢地调节着自己的心情，从累积的忧郁中一点点地解脱出来，努力像挂着浅笑的父亲一样，让内心充满祥和。

“今晚你将我的名字写入这片星河，他日的星光便是我回应你想念的闪烁。”这句话是病重的父亲在我最后陪伴他的时候，用最俊秀的毛笔字写下的，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更清楚我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走不出来，他在寻求一个去处，能够承载我深爱他的所有，他最后选择了这浩瀚的星空。只要我遇难事，烦心事，想不通的事，就会自己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仰望星空，一次次地让我从繁华褪尽的萧索里，心生坦然地面对荣枯，练就静观世事沉浮的成熟和豁达。

如今，母亲也身患重病，有时人真的没有回天之术，哪怕是神医，我日日祈祷，今夜也一样，让一朵云捎去我的思念，带去女儿的心愿，妈妈，请抬起头，总有一朵既懂我也能安抚您的云，在高高的天空飘游，妈妈，能在一朵云里安顿自己的人，是幸福的！

今晚的风是免费的，空中的白云是免费的，河心飘摇的树是免费的，洒满大地的月光是免费的，清新的空气是免费的，领导同事脸上洋溢的笑脸是免费的，突然传来的动听的歌声也是免费的。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能获得免费的东西，山川湖海皆好景，清风明月多可爱，看日出红霞，薄暮斜阳，生活也就值得了。

免费的才是这世上最棒的奖赏。谢谢同一战壕里的领导同事，今夜带我来这心灵的栖息地，就像领导祝福的，新的一年里，我的脸上会多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