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从北方的一座学校毕业准备到广(广州)深(深圳)铁路线参加工作,工作地在广州,在父亲的心里,那是个很远的地方,遥不可及,担心之余,他找出爷爷留下的、满是繁体字的中国地图,仔细地找到我将要去的地方,用红笔做了标记,按地图的比例尺算大致的距离,2000多公里,我临走时,父亲把这张地图送给了我。
三年两头换工地,我每去一个地方做一处标志,笔迹一直是红色的,成家后去工地探亲看望爱人,是用蓝色三角形标记的,近年来出差到过的项目所在地,是用黄色的“米”字,半生中自己坐着绿皮火车、后来的高铁去过的旅游打卡地,我用绿色的笑脸画标记。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地图早已变旧,纸页泛黄,边角有了褶皱,只有那些标志还在不断更新。可是,能够再做标志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成为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已经习惯了工程人风尘仆仆的流动生活,自觉再平常不过了,如今再看到这幅旧地图时,我才恍然醒悟,随着一项一项的工程建设,自己竞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时光如水,来不及年轻已近暮年,时间变得越来越厚重,它们叠加在这张地图上,填满了我大半生随着工程走南闯北的记忆,让一个中年人在回忆走过的岁月时,有了具象的铺展。
大江南北许多村落边陲都去过了,长城内外众多建筑的座落地也呆过了,密密麻麻的标记展示着我的筑路生涯。在我的脑海里,有些地方早已变得模糊不清,有些地方甚至不记得曾经去过,但更多地方逐渐擦去了岁月的蒙尘,变得清晰起来。在修西(西安)十(十堰)高铁期间,湖北省郧西县的郊外住着一个我在意的人;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在广西境内修建多条公路时,贺江(西江的一支流)见证了我的失意落寞,也记载了我师傅手把手教导我的过程;去渝(重庆)黔(黔江)高铁探亲时,重庆这个山城让我仰望不语,因地制宜建造的房屋让我惊叹设计师及建造师的伟大;出差到新疆、内蒙、东北的各个项目,让我感知天的高远、地的博大、以及这片地方几十年来的发展历程;去年到引江(长江)补汉(汉江)水利工程看望爱人,不远处的尧治河,中国最美乡村,尧帝神峡的那一抹清澈与湛蓝至今让我流连忘返......
恍然发现,这张旧地图竟然是我漂泊大半生唯一常新的东西。它不停增加着内容,变幻着模样,与我一起成长,陪伴我渐渐走向成熟。它上面有着我一个人独有的生命轨迹,不仅是脚下行过的万里路,更是心中的那一点光划过后留下的印记。
广州七月骄阳似火,白天跑工地,晚上听着老铁道兵哼唱的红歌绘图,看着手中画着的竣工图,想想在工地上见到的雄伟壮丽的大桥,心中的自豪感不言而喻;上世纪末转战广西老区,第一站是修建一引水洞,拯救年年颗粒无收的稻田,解决当地百姓的温饱问题,完工时乡亲们庆功宴上的锣鼓声至今还萦绕在耳边;地图上用红笔圈着的湖北省郧西县,旁边标注着小小的两个字:盛世,干一项工程走进一片地方,同时也融入当地的各色节日,家竹(湖北的一小山村)菊花节的“欢度中秋、喜迎国庆”文化汇演,歌声欢笑声响彻整个天地间,新时代的华章在那里筑就......
眼瞅着地图上的各个地方,手指到每一个作过标记的位置,那都是工程人走过留下的一串串故事。工程人的故事还在延续,地图上的点点滴滴依旧会一如既往地标记着生命里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