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独立窗前,放眼望去,天上清风明月,地上依旧是万籁俱寂。听着小约翰·施特劳斯《春之声圆舞曲》,我似乎看到了蓬勃的绿苗在双向八车道的柏油路面上破土而出,一抹鹅黄笼罩在高高亮亮的路灯上。街道两旁,停留了许久的汽车,忽然间像一只只白天鹅、黑鸭子,在蓝汪汪的江水中凫游起来。春天早已到来,花开的时节还会遥远吗?
知春,惜春,对一位六十多岁的人来说,早已是陈年旧事。然而,“不负春光”这个潜台词始终萦绕在心里不能释怀。2020年的春天,不同于往年,一切是那么静谧,那么让人感到春寒料峭。一个人站在临街九楼的窗前,日复一日,看星星、读月亮、迎日出、送日落,难免会生发一些怪怪的念头。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好像关注起天气预报了,因为微信群里的朋友说,随着气温的升高,冠状病毒疫情会逐渐好转。所以,温度升高或降低,有风、有雾、下雨、下雪,或是雨夹雪,晴转多云,等等这些字眼,都成了我脑海里的常客。
天黑了,马路上的灯点亮了万家灯火,照亮了寂寞的夜空。天亮了,初升的太阳照在倚窗期盼的脸庞,挂在空落落的心上。
一个人的日子,多少有些煎熬。不知不觉,正月初十一的下午三点,要打春了。老伴从另一座城市打来视频电话,要我找红纸剪个葫芦贴在门和窗户上。我翻遍了抽屉,没找到红纸,却找到了一根绿色的水萝卜,一边咀嚼着,一边给老伴回话。老伴说,咱不管葫芦歪、还是正了,咬春吃了萝卜,一切灾病就都没了。老伴和我打着哈哈,春天就到了,万物此时此刻复苏,终于唤起了我心中不负春光的血液在流动、喷张。于是,我想到了读书、思考、写文章,过一个不一样的初春。
终于,我独自在楼上,连续十八天没和任何人面对面的说过一句话。虽然,天天吃方便面,让我的味蕾有了一种异香异气的混合味道,但是冬眠的大脑终于复活了。一场疫情释放了多少人的善与恶。它让我想起早年读过的一篇小说,写的是病房里的两个不能下床的病友。靠近窗前的人,他每天给里面病床的病友讲述窗外的精彩世界,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然而好心,并没有好报,里床的病友却一心希望靠窗的病友早些离去。这一天终于到来,他换到了窗前,然而,外面除了高墙,什么也没有。
善恶往往会在大是大非面前暴露无疑。当权力赋予了小人,大众会变的可怜。说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那日“放风”出门买药,被登记、被量体温、被询问,平时和颜悦色的人们,忽然变得凶巴巴起来,他们的腰杆似乎比原来挺拔了,口气比原来豪放了很多,不一样的神情让人匪夷所思。好像疫情带来了上帝的旨意,瞬间还原了许多人的本性。看来,人不到六十岁或是不到老死,是看不明白自己与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其实,有人活了一辈子,也没能活明白,他想要什么,他看到了什么,他做到了什么?以此类推,细想及恐。
这个世界坏人很少,但我们往往遇到的很多,那是因为你曾经受过伤害,心存防备。当日子突然安静下来,一切熟悉的东西会变得陌生,你会慢慢还原事物的本质,重新定义自己。寂寞、独处、慎思,无疑是一把锋利的魔剑,对自省自律有着远大志向的人来说,剑会随心而动,变成一剂抚慰心灵的良药,一种无形的时间过滤器,忽然间你会灵魂出窍,你会理解道家的辟谷,佛家的闭关是怎么一回事,你会明白怎样做一个好人。然而,对于一些只想自己,不想别人的邪恶之人来说,剑会生发出恐惧、焦虑、抑郁的灾难。我在上班期间,由于工作需要,经常出入监所或监狱,我看到过许多形形色色的重刑人犯,独自关在失去自由的狭小空间呆若木鸡的样子,我看到的是精神备受煎熬的崩溃。不信,你把自己关进无声的房间,别说多少年,就是三天三夜,也会抓狂。有句话叫做独处静心,这对于六根不净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好比喻。独处会让这些人失语,变的意志消沉,从而忧伤、心死,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同时会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人老了,社交圈子慢慢收窄,许多人会像驴子拉磨一样,几个人整天凑在一起喝酒打牌,转来转去,总转不出那个小圈子。另有其人,无事生非,总在抱怨社会的不公,总在妄想干一件大事业,互联网往往成为他们发泄的工具。这些都不是心理健康的表现,也不是晚年应有的样子。
人生最痛苦的时光莫过于终老前的日子。一场疫情,日子过得简单了,脑子变得复杂了,我对独处有了新的认识。我以为,独处是自我与灵魂对话,让住在心里的那个人,从素人的凡胎肉体中走出来向上帝述职,祈求加持或谅解。独处是一把尺子,可以丈量内心的深度,从而评价自己的一生是否活得明白。独处是雪亮的天眼,会让你把平时看作是同路人的人,分出三六九等,哪些是你的朋友,哪些是你不必牵挂的人,哪些人是在利用你。独处会让你思维提升,认清权贵与平民,穷人与富人,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的所思所想,不会是朝着一个方向行进的。那些一夜暴富的人们永远不会拿出钱去救济穷人。因为,没有精致的利己主义思想,就没有这些暴发户,极端的自私是他们的本来面目,也是他们发家致富的宝典。正因如此,企盼富人帮扶穷人,那是天方夜谭。共同富裕只有靠政通人和,人心向善才能实现。
电视里在播放“教育改革”解放小学生沉重的书包和繁重家庭作业问题。微信里网友的争论之中,让我看到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弘扬主旋律的传统教育视听读物,不仅只是强化我们这代人的认知,而且是怎样才能把它变成一种新的形式,传承给衣食无忧的子孙们?让他们沐浴着阳光,享受着春暖花开的雨露芬芳,一生在春夏秋冬的教育中平安顺遂。
正月十三,是小城敲大鼓的日子。俯瞰通衢的大街,万人空巷。耳廓中不时传来咚咚的擂鼓声,犹如万马奔腾。二十面大鼓,在猎猎旌旗中一字排开,鼓手们身着五颜六色的对襟灯笼裤,头系英雄巾,八人一面鼓,数十人在敲锣、打镲捧场助威,瞬间变化的鼓点,时而翻江倒海,时而蛟龙出水,擂鼓者热血沸腾,围观者心花怒放。这是小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大鼓会。相传源于明代万历年间,迄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
正月十五的晚上,是小城每年一度的灯会。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数百只各式各样的彩灯在笔直的马路两旁分类排开。晚风习习,彩灯飘飘,游人如织,灯火阑珊。当人们兴高采烈地拿着猜到的谜语,到领奖处兑换糖墩、大串,一边咀嚼着“山里红”和“麻山药”,一边说笑风声,那情那景,惬意的飘飘欲仙。
然而,这一切只是在幻化之中。疫情期间,这一切都停止了。宽阔的大马路上冷冷清清,没有一个行人,偶尔可见白衣战士送温暖的汽车。
窗外,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当太阳在东方升起,体育场里早已人满为患。在刚刚泛青的草场中间,男女老少牵引着巨大的或小巧的风筝,一边奔跑,一边放线,于是,那一张张兴高采烈仰望天空、期盼飞翔的笑脸,随着风筝飘向了遥远的未来。
……
手机视频的铃声响了,我从浮想联翩中走回来。老伴说,“你不要站在窗前胡思乱想了。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理不成发,也要想法子自己包顿饺子吃。”二月二,又叫春耕节,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初春,在农村插队的日子。阳光下,一马平川的大田上,寒风习习,年轻的我们挥舞着铁锨,把散发着五谷芳香的农家有机肥料,抛撒向蓝天白云的天空,划出一道又一道美丽的弧线。那时,没有人会觉得脏和累,只有欢声笑语。清纯的汗水,尽情的陶醉,为得是不负这年复一年的好春光。
(写于2022年3月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