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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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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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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头秧

七仙岭脚下偏远闭塞的小山村是我的家乡。

在家乡人们插秧前有看好日子,先插上几棵秧苗做为插秧的开始习俗,叫“起头秧”。

家乡人十分看重起头秧,亲切地把它称为“弄哦番”(黎语,意为起头秧。)

不知从哪一朝代起,“起头秧”这一个令人深感神圣的风俗,在家乡一直沿袭到现在,而且百里山村同俗。

每到插秧的农忙季节,人们不管多忙也不会忘记看好日子起头秧。千百年来,人们自觉遵守,从未见谁违反过。

起头秧不能选虫日和鼠日,说是虫日起头秧,秧苗会被虫吃光,没有收成;鼠日起头秧,稻谷会被老鼠吃光,也没有收成。

家乡一年一般要种二造稻谷,分早造和晚造。春天为早造,7月的盛夏为晚造。早造1月至2前,必须插完秧。6月底,必须割完稻谷,并晒干谷子。否则,7月份雨天到,收割的谷子没太阳晒就会发芽。或者是稻谷还来得及收割就被雨水浸泡,烂在了稻田里。错过插秧的季节,不但影响收成,还会影响下一造的耕种,最后一年的收成也就没有了。

从我记事起,每到插秧的季节,家乡一片繁忙的景象。人们为了获得丰收,赶在最佳的时节里把秧插完,忙着犁田、耙田、育种、播种、拔秧苗、插秧、拔草、打虫、施肥等,每一样都不能缺,不能马虎。

犁田和耙田是男人们的活,他们要在天没亮之前,把赶牛去田里先把田犁好,再泡上二天到三天的水,等土块被水泡透泡软了才开始耙田。遇到沼泽地牛进不去,要用人挖,再用脚将土块踩烂,才能插上秧苗。当鸡叫第二遍时,全村“叮叮咚咚……”的牛铃声和和一阵阵“喂喂……哦,喂喂……哦”赶牛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好像是全村的男人在牛铃声的伴奏下唱着同一首歌,是乡村唱给大地的丰收之歌。当太阳升起,朝霞映红大地时,村里又响起了“叮叮咚咚”的牛铃声和一件件“喂喂……哦”的赶牛声,只不过这次的牛铃声没有原来的牛铃声响亮了,赶牛声也没有那么急促,而变得温柔,这是男人们犁完田赶着牛悠闲归来。

男人们与牛踏着朝阳归来时,又到女人们出发了。女人们像抚摸着自己儿女一样,轻轻地抚摸着牛一起走向田野,走向草茂盛的地方,她们必须保证在下午5点前让牛吃饱。否则,牛吃不饱,下午就没力耕田。女人们甘愿饿的肚子,也要让牛吃饱。她们知道只有牛吃饱,全家人才能吃饱。勤劳的家乡妇女除了要让牛吃饱,还要担起育种、播种、插秧等农活。

育种要将谷种用水浸泡一夜后,才把浸泡后的谷种堆在地上,再用芭蕉叶盖密,不能透风,晚上守着谷种不给老鼠吃。第二天掀开芭蕉叶,适当地浇些水,再用芭蕉叶盖好,连继几天,直到谷种伸出白色的,如缝衣针般大小的小芽根。

播种也就是撒谷芽,撒谷芽要躲开倒春寒或暴烈的太阳气候,不然刚走出温室的胚芽就要被冻坏或被晒死。撒谷芽很讲究,不要太稀,也不要过密,均匀地撒到平整好的稻田里。谷芽撒到秧田里,人们始终还是放心不下,白天怕鸟吃,晚上怕老鼠吃,一直到胚芽定根、长高到变绿。

在山多田少的家乡,水稻从插秧到收割,大约要经过三四个月的时间,人们要不断地给水稻除虫、施肥、灌排。遇到干旱产量低,甚至颗粒无收;遇到多雨和台风天,抢收不及时也没了收成,人们只能挖山薯和木薯充饥。

家乡的人们一日三餐的米饭来自于水稻,水稻丰收,日子就好过,人们与水稻的感情非同寻常。家乡人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水稻,把能过上好日子寄托在稻谷上,盼望和祈祷稻谷丰收,过着吃饱饭的好日子,所以才有了“起头秧”这一习俗。

又到插秧的季节。周末,我便匆匆地赶回乡下,帮母亲插秧。

到家时,天已晚。母亲不在家,只有弟弟一个人在家,我便问弟弟道:“比老(黎语,意为母亲,是对老母亲的尊称。)去哪了?”

“比老去插秧了”弟弟回答说。

“比老不是说明天才插吗?”我又问道。

弟弟回答说:“比老去起头秧”

听弟弟说母亲去起头秧了,我便不再多问。我知道播秧时,起头秧是母亲一直以来永不变的定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和改变她起头秧的事,就像母亲追求丰收的梦想一样永不改变。

9岁那年,为了在季节里及时把秧插完,获得丰收。母亲、妹妹和我,连续二天忙着拔秧苗,以备插秧之用。拔秧苗看似简单轻松,却是十分辛苦的活。拔秧苗时,坐在小矮凳上,弯着背一边拔一边把秧苗根,往手掌上打,直到把秧苗根上的泥土打落干净,再把秧苗捆成一把,才可以直起腰舒口气。我们从太阳没升起便来到田里拔秧,中午不敢休息,一直拔到太阳落山,个个累得手酸腿麻,手掌肿痛。我和妹妹又饿又累,盼着赶快收工回家。

终于,太阳收起了最后一片霞光,母亲不情愿地把手中的秧苗捆好,站起身不高兴地说道:“哎,这天怎么黑这么快?挑秧苗去田里放,才回家吧。”

“天已经黑了,干嘛还要挑秧苗去田里,要挑去,你自己挑去。”妹妹生气地嘟着嘴说道。

我见妹妹生气,便劝母亲说:“阿妈,天黑了明天才挑去吧。”

“明天才挑去放,秧苗把没浸泡过水,不好捻秧苗,插起来速度很慢。要不你和妹妹先回家,我一个人挑一些去放。”母亲温和地说。

我不舍得妈妈一个人挑秧苗去田里,也不舍得扔下妹妹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就在我左右为难时,在一旁生气的妹妹,突然大声说道:“哎呀,挑去就挑去了。”

听了妹妹的话,我高兴地说:“好,我们快快去快快回。”

我说着便赶紧装满满一担箩筐的秧苗,又给妹妹装了一担半箩筐的秧苗后,与母亲一起挑着秧苗匆匆地来到了稻田。我们小心翼翼地把秧苗挑进水田里,各自找一个合适位置,将一把一把秧苗的根压进泥水里,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我们把秧苗放在水田里后,抬脚上了田埂回家。

没走几步,母亲突然停下脚步。然后,伸出她的左手,用右手数了数左手的手指头,说道:“万内信门万,欧格弄哦番。”(黎语,意为今天是好日子,我要起头秧。)母亲说着便转身又回到了稻田,她弯下腰将长筒裙向上翻卷过膝盖后,抬脚又下到了水田里,拿来一把秧苗迅速地插起秧来。

母亲一边插,一边念道:“秧苗啊!快快长大长高吧,收获很多谷子,就不会饿肚子了。”

妹妹看着起头秧时,插秧插得飞快的母亲,吃惊地说道:“阿妈平时插秧要是像现在这样快的话,那很快就能把所有的稻田都插上秧苗了。”

妹妹说着又接着问道:“不是说挑秧苗来放田里就回家吗?怎么又插秧了呢?”

我再也按奈不住了,生气地说:“谁说选好日子插秧,就能收到很多稻谷?”

“奥雅连咯,阿拉连?(黎语,意为老人说的,谁说?)”母亲一脸坚定地回答说。

母亲的执着让我很无奈,我生气地站在田埂上,着急地等待着母亲起头秧。

稻田里只有我们母女三人,“唧唧”的蟋蟀声和“呱呱”的青蛙声,使田野变得更加寂静。

寂静的田野,在暮色的笼罩下,成了一幅水墨山水画。草是墨色的,树是墨色的,秧苗是墨色的,飞在天空中的蜻蜓也是墨色的,只有水田里的水是银色的。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田埂,将一片水田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形状各异的水田,像铺满大地的各种形状的银子。母亲弯腰插秧的身影和我们姐妹俩站立在田埂上,妹妹抬头望着天空,我低头看着母亲插秧的身影,落进了水墨的山水画里,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美丽动人的乡村生活画面。

这美丽动人的画面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我一生美好的回忆。

晚饭时,母亲才匆匆从外面回来,她满面笑容地问我几时回到家。我没作答,望着母亲脸上那甜美的笑容,仿佛看见一片片黄澄澄的稻谷,那硕大的稻穗,在微风吹拂下,轻轻地摇曵着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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