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越是国际化程度高的地方，过年的味道就越淡。越是现代感强的地方，过年的时候人就越少。王大海工作的工厂就位于国际化大都市里的一个开发区，被当地人视作现代感很强的地方。在工厂里工作的四百多人，几乎没有当地人，所以，过年就都回家去了。

除夕这天，整个工厂除了王大海一个人在值班外，还有一个服务外包公司派驻的保安员在门卫室值守。王大海是自己选择在除夕到大年初二值班的，因为他的老家距离这个国际化大都市大约六十公里，自己有车，可以不费多大劲就能回到老家，把方便留给老家更远的同事。

说是值班，就是每天在自己工作了近十年的厂区转上几圈，因为工厂在过年期间是不生产的。王大海原本没有什么事，但除夕这天还是忙了好一阵，早上正要朝工厂走，在长江之南过年的直接上级给王大海打来电话说，开发区管委会的工作人员要来厂区检查安全，王大海着急忙火地赶往位于办公楼二楼的会议室，从门后拿起一个拖把，去水房把拖把涮了涮、拧干，到会议室把地面拖了一遍，再给烧水壶盛满水，烧起了开水，找来了一次性水杯，准备好茶叶，一切都准备妥当。王大海眉头一皱，用拖把拖过的地面很潮湿，他急忙打开了空调并调至热风档，让地面尽快干起来。

这些端茶倒水事情王大海平时是不干的，是由工厂行政部的人承担的，所以王大海干起来还是有点不太适应。毕竟他是这个厂的高级工程师，担任着总工的职务。他一边做着招待前的准备，一边看着窗户外边的厂门口，一但有车辆驶入，就说明检查的人要来了，他就得下楼迎接。大约快十点的样子，检查的人真的来了，一共是四个男人，其中，两个是身穿着制服，两个是穿着“行政棉夹克”。王大海赶紧从二楼跑下来，招呼寒暄着，并示意上二楼。

一个略显胖的男子，用温和但又带有指示的口气给王大海说，直接去厂房吧，王大海只好听从。一边向厂房走，一边向四个人介绍工厂的基本情况。之前这类近距离接触政府相关工作人员的事，都是他的直接上级“一把手”干的，所以，他感觉很不自然。说话间就到了厂房门口，王大海输入密码，刷人脸识别，门就开了，生产厂房内十分干净，还要给脚上套上鞋套。四人按照要求，进入厂区，在他们认为有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的部位检查着。

王大海疑惑，生产区域电停着，生产停着，人都回家过年了，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安全方面的问题。他们一个人在检查，一个人在提要求，一个人在记录，还有一个人在用相机再拍照。四人一边紧密地配合着，一边向王大海示意着，而王大海就顺从地迎合着。

检查周期大约半个多小时，四人向王大海说检查结束了，要返回。王大海再次寒暄并示意去二楼会议室喝点茶歇息歇息，但四人并没有去办公楼的一点意思，也就不好再执意挽留，送出厂门，他们就开着车离开。

王大海看了一下手表，显示的是十一点半，他一边上楼，一边心里在想，早知道他们不来会议室，就不用来工厂这么早，也不用拖地、烧水、准备茶叶了。

王大海来这个国际化大都市近二十年时间了，连他都想不到，自己能够在这里工作和生活。大学毕业时，他因专业对口，“派遣证”将他分配到了铁路上。亲朋们问起他的工作时，他会用一种很通俗的方式告诉大家。你坐没坐过火车？在坐火车时，有没有在车厢中发现这么一个人，身穿着制服，手中拿着扳手或者工具，腰间的工具带上挂着个榔头等？大家会说，见过。王大海就紧跟着说，我就是做那事的，按照规律从车头会步行到车尾，遇到火车在车站停车，他就会下车并在车轮子上用榔头敲击火车车厢下的轮子或者其它部件，至于起什么作用，他说会骄傲的说，给你们说你们也不懂，引起一阵笑声。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列车车厢工作生活了几年后，王大海对计算机产生了浓厚兴趣，并到了痴迷状态，自学计算机知识并参加培训班学习，以至于辞掉了铁路上的工作，王大海至今都弄不清，那时候，自己的脑袋竟然如此执着。也就是这种不可阻挡的执着与兴趣，从自学开始，在国际化大都市里的几个民营企业从事相关的工作，在承担了几个大项目后，一下子成了周边人眼中的技术带头人，再后来就获评高级工程师职称。目前，王大海的涉及领域已到了人工智能，后来他被这个厂子以人才引进的方式，担任总工，一干就是近十年。

这几年，他们厂子的产品比较畅销，遇到旺季就得三班倒，厂区灯火通明，与过年放假期间的厂区形成了明显的反差。下午时分，王大海按照要求值班，就坐在值班室里看了看书，玩了玩手机。正在他刷朋友圈时，突然发现了一个网友转发的微信公众号链接，标题是《春节期间在岗位忙碌的人》，他好奇地点开发现，这不是开发区管委会的那四个人来厂区检查的内容吗。照片显示，四个人在厂区的车间里检查，还有王大海自己在认真地接受检查人员指示的照片。看到这，他情不自禁地一笑。然后将这条链接转发给自己的上级，然后再转发到自己工厂的工作群里，一会儿就引起了一排排大拇表情赞。

看到这，王大海来劲儿了，平时在视频软件上看到了一些年轻人在值班期间，呈现单位一切平安的内容。他想试一试的兴趣感瞬间拉满，这还得再来个人帮忙，就叫来在门卫室的那位保安，给自己帮忙拍。

在办公楼前，王大海侧身略弯，两只手平举，横走小碎步，那保安也很机灵，把王大海框进手机镜头当中，跟着移动着。然后俩人又来到生产车间、机器旁、楼道、厂区门口等分另以同样的方式，拍了视频。一阵折腾就是四十来分钟。王大海到值班室后，用手机中的剪辑软件，将这些视频拼接到一起，剪辑一遍，再配上带有节奏感的音乐，与自己的小碎步的节奏相符，还给屏幕上打上了字幕，“值班一切顺利”“工厂在”“楼道在”“工厂的机器在”“工厂的门在”等。视频显示什么，他就把字幕放到相应的地方，每个场景出三秒。生成输出后，他便把这个视频发到自己的微信视频号上，连续看了几遍后，王大海将这个视频转发到自己的工作群中，又引起一排大拇指点赞。他得意地笑了又笑，想不到自己在视频中的表现还挺幽默。

当天的班就值完了，既配合了上级的检查，又把工厂看守了，还是小有成就感的。

冬天的夜晚来得要早一些，再加上多云天气，明显要感觉暗些。除夕之夜应该是“爆竹声中辞旧岁”，但这里一点爆竹声音都没有。王大海慢悠悠地向居住的小区走，那栋高层楼也越来越近。以往这个时侯是万家灯火的样子，而这个时侯看上去是暗的，整个楼上只有两个窗户亮着灯，其中一个窗户是自己居住的房子，房子里有妻子和孩子，另外一个亮灯的，可能也是和他同样值班的人吧。远望过去，两个亮灯的窗户，就像两只脱离了队伍的萤火虫，在空荡的夜幕里越发显得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