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林风的头像

林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2/28
分享

不吃人的狗

天气快到了寒露时节,空气中夹杂着一丝寒冷的气息,夜晚的冷空气有时让他难以安稳入睡,但白天的阳光还是让他感到很是温暖,他慵懒地趴在院子里的干草堆上,眯缝着唯一能用的一只眼睛——他的左眼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瞎了。他就这样安逸地趴着,享受着慵懒的午后时光,陷入了一种将睡未睡的出神状态。他在脑子里回忆着上次在山脚的树林里扑到的那只野兔的美妙滋味,消化着中午吃的玉米面糊。

女人在院子里不停地忙碌着,刚把夜里孩子换下的尿布洗完,就搬着小板凳坐在房檐下剥玉米。前些天刚掰下来的玉米在她身前的地上堆放着,她熟练地拿起一个玉米棒,用削尖的筷子去掉玉米的外衣,然后用右手把玉米粒很快地剥到身前的篮子里。小孩儿安静地躺在女人右后边另一个篮子里,脑袋下面垫得高高的,睁着大眼睛看着女人干活,一会儿又把头别过去看着远处趴着的大狗,对一切都很有兴趣的样子。女人时不时地扭头看小孩儿一眼,充满怜爱地冲他笑笑,有时也会用手捏一下小孩儿的脸,逗得小孩咧起嘴来笑个不停。

他闭着眼睛听着院子里女人和小孩儿的动静,并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女人剥玉米外衣的呲啦声,玉米粒掉进篮子里的嗒嗒声,以及小孩嘴里不时发出的咯咯声,都听进了他的耳朵里。也许是他从小坏了一只眼睛的缘故,他的耳朵和鼻子出奇的灵敏。上次能扑到那只野兔,凭借的也是他的鼻子和耳朵。

那天,女人忘记了给他喂饭,他找到山下猎户家里的那条老狗看有没有吃的,老狗给他分了半个窝头和一块被啃得几乎没有肉的骨头。他很快吃完了窝头,然后用嘴衔着那块骨头,一会儿用舌头舔,一会儿用大牙咬,直到骨头被咬得全是牙印。

“你吃过人肉吗?”他正咬着骨头,老狗突然问道。

“没有。”他吓了一跳,看嘴上的骨头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裹上了一层土渣,他才可惜地对老狗说,“怎么,你吃过?”

“没有,山里的狼吃过。”老狗说着,脸上露出感慨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他好奇地问。

“有一次进山打猎,那猎人用箭射伤了一只山鸡,让我去追回来。我顺着山鸡跑的方向追了一阵儿,等我发现的时候,那山鸡已经被三头狼咬死了,嘴里正吃着呢。那三头狼看见我来,当然没怀好意,把嘴里的山鸡往地上一丢,就往我这边聚了过来。我看情况不对,拔腿就跑。但我哪跑得过他们,”老狗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很快我就被他们围了起来。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那猎人寻来了。”

“老大,怎么办,有人来了。”其中一头狼说。

“不如咱们把猎人也抓了,我可好久没吃过人肉了。”另一头狼说,脸上满是回味的表情。

“就咱们三个,人手有点不够啊。”领头的狼思考了片刻,说道。

“不如把那家伙也算上,等得手了分他几块人肉如何?”其中一头狼打量着老狗,不怀好意地说道。

“这倒更保险一点。”领头的狼说。

“喂,老狗,你吃过人肉吗?”领头的狼问老狗。

老狗前腿扒地,后腿弯曲,尾巴左右摇摆着,保持着防御的姿势,并没有回他们话。

“人肉可比那山鸡美味多了。”其中一头狼接着说道,“事情要是成了,我们把那人的一条大腿分给你。怎么样?”

老狗继续保持着警戒,同时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老大,那人快来了。”其中一头狼催促道。

老狗也感觉猎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汪汪”地叫了起来,以此来吸引猎人的注意。三头狼看见老狗如此反应,毫不犹豫地朝老狗扑了上去。好在老狗身体也很灵活,和那三头狼在地上扑打了几下,一闪身就往猎人的方向跑去。三头狼追了上去,但远远地看到猎人手里不但有弓,还有猎枪,于是便逃跑了。

……

“你不想吃人肉吗?”他好奇地问老狗。

老狗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拍了拍他的头说:“年轻人,你要记住,没了人,狗根本活不下去。要是那猎人死了,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了。”

听了老狗的话,他沉默了下来。他没有告诉老狗,那三头狼他也见到过。他们吃的人,或许他也认识。“山里有狼,狼吃过人肉”这是他早就知道的。

猎人的家在山脚下,而女人一家则住在山腰上。女人原来也是在山脚下住的,在她十八岁的时候,那个跛脚的男人用两袋大米、半扇猪肉,外加五块银元把她娶走了,她就跟着男人住到了山腰上。村里总共有几十口人,原来都是住在山腰上的,每家都有几亩地,农闲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年轻人就跟着老猎户进山打猎,打下的猎物要不家里留着吃,要不走几十里的山路拿去镇上卖钱,再买些山里没有的用品回来。山的后面还有几座山,那些狼就藏在这山里。男人的脚也是在这山里摔坏的。

男人比女人大两岁,俩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人他娘在生下他时难产死了,他爹把男人寄养在了女人家里,自己则靠进山打猎养活他,家里的地也让女人的爸妈种了。到了十三岁时,男人他爹把他接回了自己家里,男人开始跟着他爹进山打猎。山上的宝贝很多,男人和他爹一进去就是十几天,直到打来的猎物拿不下了,才带着猎物从山里出来。当然,里面的危险也不少。

有一次从山里出来的时候,男人他爹大腿上划了很长一道口子,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慢慢恢复。那道口子是男人他爹为了救男人而留下的,下山的时候,男人脚下一滑,就要从山道上滚下去,幸好男人他爹眼疾手快,一把手抓住了男人,但下滑的趋势却止不住,父子俩往下滚了一段距离,终于男人他爹抓住了一棵小树,俩人才得以脱险。男人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山道上的石子却划破了男人他爹的大腿,父子俩搀扶着走出了大山,落在山上的猎物和工具还是男人领着女人的爹从山中带出来的。

那段时间,女人每天都往山腰上跑,要不给在男人家帮着父子俩做饭,要不把自家的东西给父子俩送去。他也跟着女人满山腰地跑,有时待在男人的家里,有时则在山腰上自己探索。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狗,瞎了一只眼的他显得分外丑陋。

他是在一个大雪的冬天被女人救下的。那是一个夜晚,雪越下越大,风呼呼的刮着,他和他的三个兄弟姐妹蜷缩着依偎在他的母亲——那条瘦弱的母狗怀里。那时候他刚出生,还没睁开眼,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寒冷和可怕,只有在母亲的怀里才能感到一丝的温暖和心安。到了后半夜,风越刮越大,木头搭成的破旧棚子被吹得吱呀吱呀响,母狗用爪子把她的孩子们拢在身边,盼望着这个夜晚赶紧过去。但是她并没有等来属于她的黎明。随着“咚”的一声,饱经风霜的棚子终于不堪重负,木制的棚梁朝着她和她的子女们砸了下来。本来她是可以走掉的,但是她那刚出生的孩子还在那里,所以她并没有躲闪,棚梁携裹着重重的积雪砸在了母狗的身上,直接夺去了她的生命。

他的母亲死了,他和另外三个兄弟姐妹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去。虽然有母亲的舍命保护,梁木还是砸在了他的头上,砸落下来的梁木经过缓冲并没有夺取他的生命,但却使得他的一只眼睛没有睁开便永远瞎了,剧烈的疼痛袭来,使得他在母亲身边不住地发出哼唧的声音,但很快便被呼呼的风声掩盖。他的兄弟姐妹们处境显然也没有好到哪去,一个已经被砸中头部一命呜呼,还有两个被砸下来的茅草和积雪压着,也在不住地哼唧着。渐渐的这些声音也从他的耳边消失了,他们也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那是他第一次闻到血的气息,来自他那个被砸死的兄弟。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便躲得远远的,那味道让他很不舒服。就在这样的气息中,他艰难地度过了这个夜晚。无尽的寒意冻得他几次要昏厥过去,但眼眶上传来的疼痛又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渐渐的,太阳出来了,他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温暖,几经挣扎的他再也坚持不住,沉沉地在阳光下睡去了。

当他第一次睁开仅剩的一只眼时,发现他正在被一个东西暖暖地包裹着,那东西比她母亲的怀抱还要温暖,那是女人的一件破袄。女人是在早起做饭的时候发现他的。在一片狼藉的雪堆里,女人从母狗的身体下发现了他,以及他的兄弟姐妹们的尸体。发现他身体还没有凉透之后,女人便找来了她的破袄裹住了他,把他放在灶台旁边的柴堆上。睁开眼之后,他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他熟悉的味道,他本能地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爬过去。在一个破碗里,他发现了里面已经凉透的小半碗奶水,那是他母亲的奶水,他每天都会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抢着喝,绝对不会认错。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便很快地喝完了。“奶水哪里来的呢?”“母亲在哪呢?”他的心里疑惑着。没多久,女人便发现了他。她欣喜地抱着他朝房里走去,“娘,小狗活了!”在他被女人抱着走的时候,他又闻到了前天晚上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气息,那是血的气息,气息来自他的母亲。接着,在他刚睁开不久的一只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他母亲的形象: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女人的爹正拿着刀割她脖子上的皮。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的母亲,也是最后一次。后来从老狗口中,他才知道,他的母亲被女人一家吃了。地上的那小半碗奶水,想来也是从他死去的母亲肚子里挤出来的吧。

“狗肉好吃吗?”当他从老狗口中得知母亲的下场时,他不禁心里想着。对他来说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不禁又想到母亲死去的那个夜晚,空气中弥漫着的,他用舌头舔到的血腥味,那是他死去的兄弟的血,那味道并不算好。后来,他在女人家里一天天地长大,也偶尔在狗盆中吃到过带着肉的鸡骨头、猪骨头,也在女人家里杀鸡时尝到过鸡血。他也偶尔在山里吃到过其他动物的肉,兔子肉又鲜又软,青蛙肉又脆又嫩。甚至有一次,他在女人家里逮住了一只老鼠,身上散发着臭味,他把那老鼠咬死,就丢到了林子中的草堆里。但这些血和肉的味道,都不如那天晚上的尝到的味道给他印象深刻。那感觉,就像是舔自己的血。

“自己的肉怎么会好吃呢!”他心里想着。

“那人肉呢?人肉好吃吗?”他不禁又想。他没有尝过,也不敢去试。老狗对他说过,“千万不要对着人叫,也不要咬人,村里咬过人的狗都被人打死吃了。”他又想起了他的母亲,她没有咬过人,但也被女人他们一家吃了。

“那我死了也会被他们吃了吗?”他不知道,可能也会被他们吃了吧。

“那人死了呢?会被吃掉吗?”他想起了男人的爹。

他第一次尝到人血的味道,就是在男人家里。男人他爹受伤从山上下来那天,他也跟着女人一起到男人家里去了。在屋子里的地上,他发现了男人他爹从山上下来时包扎大腿伤口的布条,布条已经被血染透,血也已经快干了,还有一股药味。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味道并不算好。

第二次尝到人血的味道,是男人他爹死的时候。男人十七岁那年,他和他爹又一次进到了山里。但出来的时候只有男人一个。男人一瘸一拐地来到女人家里,让女人的爹带人去山里救他爹。女人的爹喊上村里的另一个猎户就带着男人进了山,这次他也跟着去了。顺着崎岖的山路,他们在一个山沟处发现了男人他爹,但已经死透了,身上还留着撕咬过的痕迹,血汩汩的流着。

他顺着气味凑了上去,舔了舔地上的血迹,又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气息,那是狼的气息。他记得那三头狼。有一次在男人家附近追一只野兔,他不知不觉跑进了深山里。但兔子却被一头狼截了胡。听着林子里传来的其他狼的动静,他撒开腿就掉头跑掉了。那三头狼本来想连他一块逮了,但到嘴的兔子拦住了他们的路。

他不知道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男人他爹剩下的尸体被几个人从山里抬着出来,然后被装进大木盒子里埋了起来,并没有留给他尝尝人肉的机会。

男人跛了脚,在村里没了生计,就离开村子去了镇上,后来又去了县城里。

第一年,男人没回来。

第二年,男人回到了村子里,给女人带回了一个玉镯子,那是他拿半年的积蓄换的。他在县城里一家商铺当了伙计,负责帮助掌柜打理商铺的生意。

第三年,男人带着在县城里积攒下的家底回到了村里,他向女人的爹娘提亲,把女人娶到了家里。男人告诉女人,他打算和商铺里另一个伙计合伙买辆马车,到县里几个镇的村子里贩卖粮油和粗盐,城里那边已经和掌柜打好了招呼。

第四年,男人的生意不温不火地开始了,三四个月回村里一趟。

这年秋天的时候,老狗死了,趴在自己的窝棚前面,头埋在地上,眼睛紧闭着,一动不动。看着老狗趴着的样子,他“汪汪”地叫了起来。猎人也赶了过来,发现了老狗的尸体。猎人找来了一个麻袋,把老狗的尸体包了起来,在院子外面的树底下挖了个大坑,埋了下去。老狗没有被吃掉,他被埋了起来,和男人他爹一样。

“原来狗死了也不一定会让人吃了。”他心里想着,“那我死了会不会被吃掉呢?”对于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

第五年春天,男人和女人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女人和孩子在山脚下的娘家住了两三个月,又带着孩子回到了山腰上的家里。他也一直跟着女人山上山下地跑着,女人在哪里,他就在那里。

有时候,他会到埋下老狗的那棵树下看看,那里已经长满了草,老狗留下的痕迹已经看不见了。

“不知道把土扒开,还能不能看到他。”他心里想着,那只独眼中也不免流露出一丝惆怅,“我要是死了,女人会不会把我埋起来。她应该不会把我吃了吧。”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肃杀的寒气送走了秋天的清凉,皑皑的白雪覆盖了山中的一片枯黄。转眼间,已是寒冬时节。今年的冬天分外寒冷,雪越下越大,女人也躲在屋子里不再出门,用针线和男人上次从城里带来的布给他们的孩子赶制新衣裳。有时候,她会把孩子放在床上。有时候,孩子则被她放在篮子里,用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也有些时候,女人会把孩子抱起来,在屋子里四处转转,并拿着男人买的拨浪鼓逗孩子玩。女人的孩子已有七八个月大,还不会走,爬得也不是利索,但手脚已经不再像几个月前那样安分了。女人抱着他的时候,他偶尔会用那胖乎乎的指头揪着女人的头发不放,嘴里还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字眼。

有时候,女人会把孩子放在屋里,自己去灶房做饭。他也偶尔会趴在那孩子的旁边,看着那孩子发呆。

“女人小时候也是这么光溜溜的吗?”他不知道,他打小身上就长满了毛。那孩子的脸白白净净的,有时候白里又透一抹红色,和女人黑黢黢的脸一点也不搭。“那颜色就像,就像拔了毛的兔子。”

“那孩子的肉也像兔子的肉一样好吃吗?”他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就这样想着,突然,耳朵上传来了轻微的痛感,是那孩子在揪自己的耳朵。男孩侧着身子,一只手搭在上篮子,另一只手抓在了自己的耳朵上,抓得很死。他侧着头用那只完好的右眼看向孩子。在右眼和男孩的两只眼睛对上的时候,男孩冲着他咯咯地笑了。

感受到男孩手上的力逐渐变小,他把头一闪,耳朵从男孩的手上挣脱了出来。男孩依然笑着,看着男孩的笑脸,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男孩光滑的手。男孩的手上有一股香味,那味道就像小时候他喝过的母亲的奶。女人身上也有这种味道,不过男孩身上的味道更纯粹,女人身上总是掺杂着其他东西的味道。他经常趴在男孩旁边去闻这种味道,不过这次是他第一次用舌头去感觉这种味道。他很怀念这种味道。

“人肉是什么味儿的呢?”他又想起了这个问题。如果这时候冲那男孩的手上咬上一口,就能尝到人肉的味道了。只咬一口的话,男孩的手肯定还能长好!老狗的肚子上就掉下来过一块肉,后来也长好了。

不过,要是咬上一口的话,女人肯定要心疼得哭了。那女人还会天天喂自己饭吗?肯定不会了吧,女人可能会把他赶走。男人要是知道的话,可能会把他杀死吃了。他见过男人杀鸡、杀猪,杀林子里的狐狸和斑鸠。

想到这里,他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男孩在用手揪着自己的尾巴。他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男孩的手,然后跑到了灶房里,等着女人给自己喂饭。

下雪的冬天过得很慢,屋子里每天只有女人忙碌着,他和男孩则显得无所事事。大部分时候,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女人发出的零星声音。男孩很少哭闹,大部分时候在发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则咧着嘴笑着。

闲下来的时候,女人会唱儿歌给男孩听。“羊羊羊,跳花墙。花墙破,驴推磨。猪挑柴,狗弄火。小猫上炕捏饽饽。”“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还有饼儿还有糕。”女人会唱的儿歌不多,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他已经听过好多遍了。有时候,院子里会传来几声鸡叫,那是女人喂的几只鸡在提醒她该喂鸡了。

日子过得再慢,也在一天天地过去。春节眼看就要来了,雪也越积越厚。女人用铁锹在院子里铲除一条路来,而院子的其他地方的雪,则已经漫过了女人的膝盖,到了女人的大腿下面。院子外面的雪也皑皑一片,有一次,女人打开了院子的门,他出去走了几步,雪白花花的一片,挡住了他那仅剩的一只眼,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路。

“雪下得这么大,今年的冬天男人应该不会回来了。”站在房檐下看着院子外面茫茫没有尽头的积雪,他的心里这样想着。

就在单调且无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女人生病了。在女人生下那男孩之前,他很少见到女人生病。生完孩子之后,女人的身体和之前相比明显虚弱了许多。秋天的时候,女人病过一场,不过并不算严重,让村里的大夫开了一些药,在床上躺了两天就恢复了。女人的娘来到女人家里帮她照顾了几天孩子。

最开始的时候,女人的病并不严重,她还能按时地做饭,给他和院子里的鸡喂食,给孩子喂奶,只是屋子里忙碌的身影不见了,闲下来的时候女人会躺在床上,把她的孩子围在床的里面,就这么一趟就是好几个时辰。屋子里多出了一股味道,那味道并不算好闻,那是女人熬的中药的味道。秋天的时候他用舌头舔过女人倒掉的药渣,那种感觉让他很难受,和他母亲死的那个夜晚舔到的血一样让他难受。

刚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女人觉得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吃点药挺一挺就过去了。但女人的病并没有随着药物的作用而好转,她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脑袋昏昏沉沉的,看起来烧得挺严重,她也想过带着孩子下山找大夫看一看,但满山的风雪又止住了她的脚步。“或许明天就好些了呢。”“等明天雪停了再下山去。”她的心里这样想着。

就这样,女人在床上又躺了一天,期间只起来喝了一些稀粥,喂了一次孩子,以及院子里的鸡和屋子里的狗。夜渐深了,女人睡得很死,门外的风雪声以及院子里偶尔传来的鸡叫声,都吵不醒她。那孩子躺在女人的旁边,此时的他表现得非常老实,不再吵闹也不怎么咯咯笑了,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他趴在女人的床边,蜷缩着身子。屋子外面嘈杂的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女人会死吗?”他忽然惴惴不安起来。他见过老狗死,见过兔子死,见过男人他爹死,但这些死对他来说都没有产生什么大的影响。

“要是女人死了,那孩子怎么办呢?我又该怎么办呢?”他不由得心里一阵后怕。“要是女人死了,男人还会继续喂我吗?又或者是女人他爹娘?”他不知道。

“没了人,狗根本活不下去。”他想起了老狗跟他说过的话。要是没有人喂,他又该去哪呢?山里的兔子固然美味,可他又怎么可能顿顿都有兔子吃呢?

“或许,我应该想办法帮帮女人。”他心里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明天早上下山去找女人他爹娘,还有他的哥哥,让他们来山上。”他这么盘算着,思绪渐渐平静下来。下山的路他很熟,就算积雪遮挡了实现,凭着他的耳朵和鼻子,走到女人爹娘家里也不成问题。“女人的爹娘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不禁又犯起了嘀咕。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久,他也在想入非非之中产生了困意,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但屋外的鸡叫声逐渐大了起来,冲散了他的困意。鸡叫声越来越大,并且十分混乱。“是天亮了?还是鸡饿了?”他带着疑惑来到了窗边,抬起两条前腿扒在窗台上,用那只独眼看向窗外,同时竖起了他灵敏的耳朵。

紧随着鸡叫声传入屋子的还有狼的叫声。透过窗子,他的独眼中出现了狼的身影。那是三头狼,他不知道是不是老狗说的那三头,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

“老大,有四只鸡。”一头狼像领头的狼汇报说。

“都杀了,先吃饱再说,动静小点,别把屋子里的人吵醒了。”

接着,院子里便传来了鸡逃窜的扑打声和惨叫声,场面一片混乱。虽然三头狼已经在刻意控制场面,但在他看来那动静还是不小。不多时,院子里的鸡叫声便渐渐停歇了。

看着院子里混乱的场面,他的脑子里也电光火石般思考着。“这些狼是怎么进来的呢?应该是从东边的矮墙那里翻过来的吧。那墙本来就不高,雪又下得那么厚。”

“他们吃了鸡应该会走吧。动静这么大女人还没醒吗?她一定有办法赶走这群狼吧。”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女人还在熟睡中,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换作以前,夜里孩子只要一有动静,她就会很快地醒过来看看那孩子。“女人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吗?”他的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一小会儿的功夫,两只鸡就被三头狼分吃完了。散落一地的鸡毛,扩散开来的鸡血融化了附近积雪,但很快就凝固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殷红。

“老大,现在还没人出来,屋子里好像没人。”一头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了贪婪之意。

“走,去看看能不能进去再搞点吃的,他奶奶的,雪下这么大,找点吃的可真不容易。”

“不好!”他的心里一惊。“得赶紧喊醒女人。”他赶忙从窗边退到了女人的床旁边。

三头狼几步来到了房檐下。

“老大,里面有人,门从里面栓住了,弄不开。”

“老大,这有窗户。”

三头狼很快来到了窗户旁,看到了屋子里的女人和孩子,也看到了他。透过窗户,他的独眼和三头狼的眼睛对上了。从那些眼睛里,他看到了无尽的欲望与贪婪,那是对食物的渴望,对血和肉的渴望。面对人,他们没有一丝的畏惧。又或者说,面对落单的女人和小孩,他们的眼中只有对猎物的欲求不满。目光对上的瞬间,他的心里一阵发怵。他知道,指望那些狼主动退走已经不可能了。

女人还躺在床上,丝毫没有感受到不断逼近的威胁。他放声大叫起来,趴在女人的床头不住地叫着。首先醒来的是男孩。听着耳边传来的狗连续不断的叫声,他侧过头去,看到了床边的狗,又在远处看到了窗外的三头狼。女人还躺在床上,丝毫没有感受到不断逼近的威胁。他放声大叫起来,趴在女人的床头不住地叫着。首先醒来的是男孩。听着耳边传来的狗连续不断的叫声,他侧过头去,看到了床边的狗,又在远处看到了窗外的三头狼。凌冽的目光刺中了男孩的内心,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叫了!”领头的狼冲着屋子里喊道。“你想办法把门弄开,我们抢了女人和小孩,你以后跟着我们混。”

他不为所动,继续不住地叫着。“没了人,狗根本活不下去。”这是老狗教给他的。

女人还是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的她宛如一具尸体躺在床上。

“你不想尝尝人肉的滋味吗?”领头的狼见他的反应,继续诱惑道。“你把门打开,我们分吃了这小崽子。运气好说不定连那女人也能吃了。”

“人肉的滋味?”他深藏在心里的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是啊,人肉是什么滋味呢?那些狼肯定知道吧……他们不止知道人肉的滋味,他们还知道狗肉的滋味!”

见他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床上的女人也没有反应,窗外的狼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领头的狼带着愠怒地喊道:“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想办法把窗户砸开,进去弄死这小东西。”

于是,三头狼在窗户外面动起手来,他们用头和爪子冲击着木制的窗户。在凛冽的寒风中,老旧的窗户并不稳固,本就已经被吹得嘎吱作响,在三头狼的冲击下更是显得摇摇欲坠。

看着窗外的情形,他越发焦急起来。

“人肉的滋味。”他的心里不断念叨着。

“对了,人肉的滋味!”他的眼前一亮。

接着,他跳到了女人的床上,冲着女人的右手臂上咬了一口。随着他的用力,女人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牙印,开始渗出血来。

在剧烈的疼痛中,女人从昏睡中醒了过来。顶着胀痛的脑袋,她用惺忪的睡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以及咬着自己手臂的狗。

看到女人醒了过来,他松开了咬住女人手臂的嘴,牙齿上残留着女人的血。顾不上感受血的滋味,他跳下床去,冲着窗外叫了起来。

三头狼破窗的声音很快吸引了女人的注意力。看着窗外的猛兽,女人显得惊慌失措。孩子还在旁边不住地哭泣着。女人将孩子抱在怀中,顾不上穿鞋就下了床去。她点燃了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焦急地在屋子里寻找着什么。

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孩子逐渐安静了下来。女人的寻找还在继续。做饭的菜刀在外面的灶房里,干农活用的镰刀、铁锹被放在了院子里。女人并没有在屋子里找到合用的东西防身。

三头狼的攻击一直没有停止,糊窗户的麻纸已经被三头狼弄得破烂不堪,窗户上的旧木也断了几根。眼看着窗户上破绽越来越大,女人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抱着孩子看着窗外的狼,不知所措。孩子又胆怯地发出了呜咽声。女人轻轻地拍了拍孩子,试图让孩子安心下来,但效果并不明显。

女人的无助表现极大地助长了三头狼的嚣张气焰,他们攻击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在他们看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有什么威胁。

茫然无助之间,角落地扫地用的扫帚出现在了女人的视线里。她焦急地跑过去,拿起了扫帚,然后又快步来到床前,把孩子放了下来。她将扫帚反过来,透过窗户的破洞,去戳那些狼的脑袋、身体,试图逼退他们。

但病重的女人使不出多少力气,扫帚打在那些狼身上收效甚微。不一会儿,女人就累的气喘吁吁。她拿着扫帚退回到了床边坐了下来,一边恢复体力,一遍思索着别的办法。

他也跟在女人的身后,不住地冲着窗外的狼叫着,或许是为了吓退这群狼,又或许是为了驱散心中的恐惧。从女人胳膊上渗进他嘴里的血已经流进了他的胃里。那味道和兔子的血区别不大,比干掉的男人他爹的血味道好多了。

“女人会死吗?”他心里想着。他并不想女人死。和女人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女人每天给他喂饭的生活。

“我能做些什么呢?那些狼害怕什么呢?”他一会儿看向窗外,一会儿又看向床上的女人。

忽然间,他看到了桌上的油灯。虽然有灯罩的保护,但窗外吹来的寒风仍然将灯中的火苗吹得摇曳不定。

“火!那些狼怕火。”他想到了那些狼的弱点,原本忐忑的内心此时激动无比。

他来到女人面前,女人正在一边用手拍打着受到惊吓的男孩,一边扫视着屋子里的一切,试图找一些别的用来防身的东西。

他先朝着女人“汪汪”地叫了几声,然后又来到不远处的桌子前,朝着桌上的油灯不停地叫着。

女人也看到了油灯。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女人走到桌前拿起了油灯。接着,女人从屋里找到了一些衣服。女人将衣服系在扫把上,然后用油灯点着了衣服。

屋子里很快亮了起来。拿着这简易的火把,女人走到了窗户前,用它去攻击那些狼。看着扫帚上的火光,三头狼的动作慢了下来。生怕屋子里的火焰点燃了他们的毛发,烧伤了他们的眼睛。

争斗之间,火把点燃了窗户上的麻纸,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那些狼进不来,女人也不好再攻击他们。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不一会儿,女人又点燃了一件衣服,从窗户的破洞中扔出了窗外,几乎就要砸中一只狼的脑袋。那只狼一闪身,衣服落到屋檐下的空地上,屋檐下的积雪不多,衣服在寒风中剧烈地燃烧着,火光闪烁,显得狰狞无比。

“老大,要不我们撤吧。”差点被砸中的那头狼产生了退意。

领头的狼沉默不语,似乎也产生了撤退的想法,又似乎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时,燃烧的窗户上,几根残破的木头带着火焰掉在了地上,窗户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足以让那些狼跳进屋子。

“冲进去,一起弄死他们。”领头的狼名领导。

突然的变化让女人猝不及防。慌乱之间,女人点燃了几件衣服,朝着窗边丢去,但已经来不及了。领头的狼已经进来了。剩下两头狼也紧随而入。燃烧的衣服形成了一个屏障,暂时阻挡了狼的靠近。女人抱起床上的孩子,拿着火把往门口走去。他则跟在女人身后,提防着狼的靠近。女人用胳膊顶开门栓,跑了出去,然后把孩子放在地上,赶紧锁住了房门。

进入屋子的三头狼发现女人出了房门,也打算跟着出去,但在火势的影响下,他们的动作并没有那么快,最终慢了一步。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原路返回,从窗户那出去。

女人抱着孩子来到了灶房,找到了一把杀鸡用的菜刀。菜刀不经常用,但也被她磨得锃亮。女人把孩子放在了灶台上的锅里,然后着手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扫帚做的火把即将燃尽,女人在灶房的柴堆里又找了一根木棍,裹上灶房里的抹布和一些秸秆,另做了一根火把。灶房并不大,也没有门。女人在灶房口点了一个火堆,用来阻挡狼的进入。

正准备间,三头狼已经从屋内跳了出来,朝着灶房追来。刚点燃的火堆并不大,丝毫不能阻挡这些狼的脚步。三头狼很快冲进了灶房。

女人拿着菜刀和火把,和三头狼对峙着。他站在女人的身旁,一左一右,护卫着身后的孩子。

领头的狼扑了上来,发狠似的朝着女人的大腿咬去。女人举着火把防守,并不断挥舞着菜刀,身体向后躲闪,防御着那狼的攻击。领头的狼没有咬中,身上反而被划了一道,不过并不严重。

看到女人不好对付,三头狼把主意打到了他和小孩的身上。小孩在女人身后的灶台上,而狗则在他们眼前。领头的狼牵制住了女人,另外两头狼则和他撕咬在了一起。一开始,女人还能腾出手来帮助他。但渐渐的,女人也显得力不从心,本就病重的她经过不断的消耗,已经是强弩之末。

两头狼的体型比他大了一圈,又是二打一,他的体力很快不支。忽然间,肚子上传来了一阵剧痛,其中一头狼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肚子上,扯下了一块肉。顿时,鲜血从肚子上留了下来。好在女人及时出手,拿着菜刀冲着那狼的头砍去,那狼来不及躲闪,脖子上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疼得那狼哀嚎不已。

另一头狼趁着他不注意,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疼得他眼前一昏,眼见着就要昏死过去。女人拿火把照着那狼头上戳去。那狼只得退了回去。女人往前走了两步,将他护在身后。被砍了一刀的狼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战斗力,女人和另外两头狼对峙着。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和肚子上的伤口处传来阵阵的剧痛。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死亡。脖子上的动脉被那狼一口咬破了。他能感受到血从脖子里淌出来的声音。

灶房外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女人的房子被点着发出的。扔在屋子里的衣服烧着之后,火借着风势点着了床上的被子,又点着了女人的柜子,点着了所有能点着的东西。渐渐的,整个院子都被火光照得亮了起来。

灶房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门口的火堆已经点了起来。女人和两头狼对峙着,女人本就穿得不厚,再经寒风一吹,本就病重的身体显得越发沉重了。但孩子就在她的后面,她只得强撑着身体,拿着菜刀防备着面前的两头狼。三头狼的处境也不好过。一头狼已经身受重伤,躺在地上。另外两头试图左右夹击,攻击女人的要害。但女人手里的刀和火把却让他们束手束脚。两头狼试着攻击了几次,但都被女人有惊无险地挡了下来。屋子里的火势越来越大,逐渐蔓延到了院子里。女人的整个家都要被大火吞噬了。然而女人却顾不上担忧这些,眼前的威胁还没解决。如果不赶走这两头狼,她和孩子可能就要葬身狼腹了。

灶房门口的火堆越烧越旺,渐渐地蔓延开来,几乎要堵住了出去的路。感受到身后的灼烧感,领头的狼发起狠来。他弓起前腿,后退用力一蹬扑向女人,丝毫不畏惧女人的刀。女人急忙挥舞着刀,将身体转向这头狼,防御他扑过来的冲势。然而她的另一边却露出了破绽。另一头狼看准机会,也朝着女人扑了过来。

“糟糕。”他心里一紧。要是女人被那头狼咬中,她可能就再也没力气拿刀了。千钧一发之际,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四条腿一用力,从女人身后跳了起来,和那头狼撞在了一起。那头狼一个踉跄,随后很快稳住了身形,看着扑上来的狗,毫不犹豫地咬了上去。脖子上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女人防住了领头狼的攻击,并在那狼的前胸处留下了一道伤口。看着被另一头狼死死咬着的狗,她抽出身去想去帮他,一阵眩晕感袭来,她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女人并没有晕倒,只是她的身体却已经到达了极限,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暂时使不出力气站起来。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把菜刀,防备着可能到来的攻击。

“我会死吗?”感受着脖颈处来自那头狼牙齿的压迫感,他在心里发出了疑问。失血过多导致他的独眼开始失焦。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唯有身体上多处传来的痛感还能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昏昏沉沉中,过往的画面开始在他的眼前不断浮现。他看到了被压在积雪下面一动不动的母亲和兄弟姐妹,看到了被自己吃进肚子的那只兔子,看到了死在山里的男人的爹,又看到了埋在树下老狗……最后,他又看到了院子里被狼咬死的鸡。他们都死了,死了就会被吃掉,不是被地上的人或野兽吃掉,就是被土里的虫子吃掉。

“我也会被吃掉吗?”在幻觉中,他看到了许多自己死后的画面,有被狼分吃掉的,有被女人埋起来的,也有被火烧干净的。无论哪种画面,都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我这是死了吗?女人和小孩怎么样了?他们跑了吗?还是被狼吃了?还是被困在了灶房里?”他又想起了女人和孩子,眼睛里又逐渐出现了光亮。

“妮儿!妮儿!”在呼啸的寒风中,他仿佛听到了远处有人在喊。那是女人他爹对女人的称呼。紧接着,声音越来越近,女人也听到了。她挣扎着坐起身来,脖子中刀的那头狼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里,领头的那头狼也伤的不轻,他狠狠地看了一眼女人和灶台上的小孩,又看了看死去的同伴,朝另一头狼发出了命令:“撤!”

他顿时感到脖子上的压力一轻,整个身体如死尸般瘫倒在地上。在独眼的视线里,火光中两个影子一闪,离开了灶房,他的心里如释重负。女人也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强撑着身子占了起来,将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

女人的爹娘带着他的哥哥,以及村里的几个邻居赶了过来。在一片火光中,女人他爹看到了自己的女人,以及那个不满一周岁的外孙子。女人将孩子护在怀里,越过门口的火堆冲出了灶房。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他释然地闭上了眼睛,感受到周围火光的灼烧感,以及不时吹进来的阵阵寒风,他默默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女人把孩子递到了她娘手里,她娘伸手接过了孩子,脱下自己的棉袄把孩子裹了起来。感受到棉袄带来的温暖,受了不小惊吓的男孩逐渐平静了下来。老汉则走上去搀扶住女人,脱下自己的棉袄准备给女人披上。然而女人并没有接,她转过身去,又冲进了灶房之中。

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但嘈杂的声音中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以及火焰燃烧气息中夹杂着的女人身上的奶水气息,告诉他女人又回来了。女人靠近了他,弯下腰去,伸出双手想从血泊中抱起他。四十多斤的体重对于女人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好在女人的哥哥紧跟着她一起进了灶房。女人的哥哥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然后伸手抱起了他。接着,他们一起走出了火光漫天的灶房里。女人的哥哥把他放在了院门处的一片空地上。伤口处的血已经逐渐凝固结痂,在冰凉的地面的刺激下,他又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周围的一切,一边是漫天的火光,一边是无尽的黑暗。他看到了狼狈不堪的女人,也看到了以为在女人她娘怀里的孩子。目光交汇之时,孩子朝着他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开始涣散,随后眼里的光就彻底消失了。

女人的爹把棉袄递给了女人。女人接过棉袄,并没有没有穿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裹在了他的身上。做完这件事情,女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了他的身旁。一人一狗就这么躺着,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初日东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空旷的山坡上。烧了半夜的大火将整个屋子吞噬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灰烬,在皑皑一片的山上显得格外刺眼。院子门口的空地上,在层层积雪的环绕下,多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土丘。远处下山的路上,一行人就这么缓慢的走着,怀里还抱着一个不大的孩子。孩子不住地朝着远处的山上张望着,仿佛永久地失去了什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