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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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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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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上,遥念谪仙

黄鹤矶头,黄鹤楼卓然而立,这座穿越千秋的历史名楼,静静俯瞰长江东逝水。头顶 “天下江山第一楼” 与 “天下绝景” 的尊荣,如华夏文明苍穹中永不黯淡的星辰,于悠悠岁月长河闪耀光芒。投身武汉教育数十载,黄鹤楼于我而言,是一位久伴身旁、心意相通的挚友,每一次拾级而上,都似翻开一部尘封史书,开启一场与往昔深度对话的灵魂叩问。

极目远眺,长江浩浩汤汤,汹涌波涛裹挟历史风云,向着天际奔腾。千帆竞渡,在岁月锦缎织就盛世繁华;龟蛇两山,隔水对峙,如忠诚卫士守护楚天大地,尽显豪迈气魄。苍穹之下,山河壮丽似雄浑丹青。黄鹤楼飞檐斗拱,鹏举九霄、龙鳞闪耀之态尽显唐风古韵,雕梁画栋间,华夏古韵潺潺流淌。它绝非砖石木瓦简单垒砌,而是承载华夏文明精魂的不朽丰碑,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镌刻着源远流长的传奇,传唱先辈壮志豪情。

在中华文明浩瀚星空中,李白堪称最为耀眼的巨星之一。其诗篇,如破晓曙光穿透历史迷雾,在黄鹤楼上空永恒闪耀。遥想当年,“谪仙人” 与这 “天下绝景” 相逢,一场灵魂碰撞惊天动地。黄鹤楼以雄浑景致,为诗人铺展才情纵横天地;李白凭超凡才情,赋予楼阁不朽灵魂,使之超脱物质具象,化作承载诗意梦想的精神家园,后世文人墨客心向往之。

回溯开元十六载那个春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年轻李白入赘许家不久,壮志满怀。听闻挚友孟浩然将赴扬州,他星夜兼程奔赴黄鹤楼饯行。我仿若穿越时空,望见诗人一袭白衣胜雪,卓然而立楼头,目光凝视远方,直至孤帆消失于碧空尽头。“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仅二十八字,恰似一座跨越时空的情感桥梁,传递绵远离愁别绪。自此,黄鹤楼成情思汇聚之所,名楼因诗声名远扬,诗因楼千古流传,正是 “景以文传,文以景显”,二者相得益彰,铸就文化传奇。

时光匆匆,六载而过。再度登临黄鹤楼的李白,已遭命运重击。仕途坎坷荆棘满途,发妻离世寒霜加身,阴霾笼罩。诵读 “雪点翠云裘,送君黄鹤楼”,往昔意气少年难觅,唯余落寞孤寂身影。他望向黄鹤振翅方向,那曾是魂牵梦绕的长安,如今遥不可及。泪水潸然而下,洒落汉江,抱负理想随之破碎。黄鹤楼静默伫立,见证他从踌躇满志到壮志难酬的沧桑转变,物我相融,情景相生。

安史之乱爆发,改写李白人生。永王事件后,曾高歌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的他,沦为漂泊 “迁客”。乾元二年,遇赦归来的他身心俱疲,黄鹤楼上传来玉笛之音,勾起满心辛酸。“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短短十字,饱含无尽委屈不甘。即便身处逆境,他铮铮铁骨仍在,诗笔如椽从未停歇。黄鹤楼如不离不弃老友,包容喜怒哀乐。千百年后,透过诗笺,我们依旧能感受炽热情怀。

最令人动容,当属《江夏赠韦南陵冰》中 “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的悲愤呐喊。彼时,李白被命运逼至绝境,奋起抗争,以笔为剑抒发愤懑。黄鹤楼静静矗立,承受悲愤,包容过激情绪。狂放言辞背后,是时代精神困境,是仁人志士集体悲鸣。李白与黄鹤楼羁绊,超脱物质与自我,化作华夏文明文化符号,代代相传。

上元元年春,年近六旬的李白最后一次登楼。“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他望景伤怀,从祢衡悲剧见自身影子,满心凄凉。同年,《望黄鹤山》中 “蹇予羡攀跻,因欲保闲逸”,豪情万丈诗人,岁月磨砺下于黄鹤山下寻心灵归宿。黄鹤楼见证一生跌宕,是他精神历程忠实见证者。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里,建筑是承载厚重人文情怀心灵家园,黄鹤楼更是典范。

提及李白与黄鹤楼,还有段佳话。李白登楼欲题诗,见崔颢《黄鹤楼》高悬精妙绝伦,不禁搁笔长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此轶事尽显李白豁达胸襟,揭示出名楼与名篇相互成就文化奇观,如交相辉映明珠,筑就中国文化深层记忆基石。清康熙年间,孔尚任修建 “搁笔亭” 纪念,为黄鹤楼添人文韵味,传承悠悠文化记忆,尽显对历史敬重。

如今,我又伫立黄鹤楼顶,江风呼啸,似历史呐喊,江水奔腾,如岁月洪流。黄鹤虽远去,李白气息却无处不在,似融入楼、江、风之中。我轻抚栏杆,仿若触到他残留温度,诗句如风中呢喃,诉说千年前传奇。身旁少年朗声背诵《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刹那间,千年时光似在此交汇。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历史余韵。这座楼,因李白更具神韵;李白,因这座楼诗意长存。于天地间,站在黄鹤楼上,我好似与李白并肩,望悠悠江水,感岁月无情,折服于诗人坚韧。他虽已骑鲸而去,精神却在黄鹤楼上、在后人心间闪耀,激励我们怀揣梦想前行。

从建筑到文化,黄鹤楼承载厚重历史积淀。它始建于三国,九重飞檐截断流云,五层斗拱丈量星河,早已超脱砖木实体束缚,跃升为华夏文明关键精神坐标。我每一次登临,似开启鎏金典籍,与历史倾心对谈。

凭栏北望,江汉朝宗尽收眼底。长江如狂草银练,在龟蛇守护下奔泻东去。千年前李白所见 “孤帆远影碧空尽”航道,如今百舸争流;崔颢笔下 “晴川历历汉阳树” 景致,依旧与朝云暮雨相映成趣。楼中 “气吞云梦” 匾额,恰是山河气象注脚。诚如梁思成所言:“黄鹤楼之壮美,在于用木石写就天人合一哲学。” 飞檐脊兽,是古老文明对天地秩序虔诚表达。

回望开元十六年春日,三十岁李白自安陆疾驰二百里,于挚友孟浩然东游前送别。彼时楼高三层,朱栏青瓦,尽显 “窈窕入丹霄” 风姿。诗人白衣胜雪,傲然站在最高处,目送征帆没入水天交界,酿就 “烟花三月下扬州” 千古绝唱。清代王琦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中赞:“黄鹤楼诗百余篇,唯此二十八字尽得江山之助。” 六年后,遭遇丧妻失意的李白再度登临,“雪点翠云裘” 笔触浸透寒霜,黄鹤楼见证他从 “仰天大笑” 快意人生到 “捶碎栏杆” 悲愤无奈,完整记录生命跌宕轨迹。

安史之乱后,遇赦北归的李白在黄鹤楼听到凄清笛声。此时 “西望长安不见家” 慨叹,与年轻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豪情壮志反差鲜明,映照命运无常。即便《江夏赠韦南陵冰》满纸激愤,诗人仍保有艺术家卓绝风范 ——“捶碎黄鹤楼” 后紧跟着 “倒却鹦鹉洲” 奇思妙想,这般诗意抗争,是盛唐精神最后一抹闪耀余晖。陈寅恪曾高度评价:“李白与黄鹤楼的关系,实为士人精神与物质载体的完美共生。”

崔颢题诗、李白搁笔典故,《唐才子传》记载详实。元代辛文房笔下,这挫败故事成就双璧辉映佳话。清康熙年间,孔尚任督建搁笔亭并题联 “楼未起时原有鹤,笔从搁后更无诗”,一语道破艺术创作中竞争与传承辩证关系。今日凭吊,所感怀何止是建筑?更是 “屈平词悬日月” 文人风骨,是 “各领风骚数百年” 文化自觉,似一场跨越时空灵魂洗礼。

暮色渐浓,江面粼粼金光。远处传来编钟与爵士乐奇异混响,古今时空似奇妙叠印。我抚过青石栏板刻痕,刹那间仿佛懂了黄鹤楼魔力 —— 它让每个登临者似成为历史续写者。李白痛饮的松醪酒虽已挥发,“天生我材必有用” 自信却仍在楼阁梁柱间震颤。念及此处,我不禁心潮澎湃,感吟拙词一首:“黄鹤凌烟渚,沧海卷洪流。矶头痴望千古,思绪绕心头。犹记开元春景,李孟琼筵惜袂,孤影碧空悠。诗韵逐帆远,离恨锁名楼。嗟羁旅,经磨难,志难酬。半生飘泊,霜雪悄染少年头。重上危楼凝噎,玉笛吹寒肠断,残梦逐波浮。幸有珠玑在,逸气贯千秋。”(《水调歌头・黄鹤忆谪仙》)

在这长江之畔,黄鹤楼下,眼前分明是一部厚重鲜活《文化史诗》,写满传奇,饱含深情。黄鹤楼与李白相互滋养,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动力源泉。千百年后,登楼诵诗,似与先贤促膝对话,传承火种永不灭,照亮华夏漫漫长征路。而我,愿化作渺小却坚定石子,铺就在文化传承之路,让诗意豪情永远流传,让华夏文明璀璨光芒,穿越时空,亘古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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