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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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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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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龙脊背上的生命礼赞

今天,友人传来德贡公路孔雀山垭口因封路而折返的消息,如同一粒雪籽坠入心湖,瞬间化开了 2019 年 12 月 11 日那段尘封的记忆。那日,我们九位武汉退休老人,完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雪山穿越。

晨光熹微,滇西北大地渐渐褪去朦胧面纱。七位女士、两位男士组成的队伍,鬓角带着岁月的霜雪,平均年龄 63.5 岁,却怀着对远方炽热的向往,毅然向着德钦县进发。车窗外,横断山脉连绵起伏,于云海中若隐若现,袒露着雄浑气魄。德贡公路宛如灵动的丝带,89.3 公里串起德钦与贡山,沿途山川巍峨、森林郁葱、溪流潺潺,大自然绘就一幅绮丽壮美的动态图卷。

车轮滚滚向前,德贡公路与碧罗雪山的故事在眼前徐徐铺展。同行的大学教师陈姐轻抚车窗,目光悠远:“看这些岩层的褶皱,都是印度板块给欧亚大陆的吻痕。” 她手指划过窗玻璃,似在展阅亿万年的地质档案。众人纷纷点头,望向山上,花岗岩的坚毅、石灰岩的细腻、砂岩的粗犷,静静诉说着时光的沧桑。

我们即将挑战的孔雀山垭口,海拔约 4300 米,当地积雪线在海拔 2700 米,德贡公路在积雪线之上的里程长达 52.5 公里,占全线里程的 55%,无疑是一道严峻天险。导游的声音伴着引擎震颤传来:“往年这时,路早就封得严实,咱们今儿去撞撞运气,要是今天翻不过只,明年公路隧道竣工,这翻越雪山的惊险刺激,可就只能留在想象里了。”

中巴车向着未知勇敢前行,幸运的是,顺利通过安检关口后驶入险峻的盘山公路。起初,车窗外景致宜人,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光影,在路面欢快跳跃。没多久,随着海拔攀升,气温骤降,积雪不化,雕琢出银装素裹的景致。天空逐渐阴沉下来,阴冷之气扑面而来,气压急剧降低,耳朵也开始隐隐发麻。侧目窗外,起初是星星点点的雪花轻盈飘舞。随着车子不断攀升,风雪愈发肆虐,雪花瞬间变成大片大片的柳絮,被狂风裹挟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多时便织就一张严实的白色大网,将车子围困,几十米开外,便是白茫茫一片。

车内气氛凝重,两位女同胞脸色惨白,高原反应与恐惧一同袭来,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我看到身旁的李姐,她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白,几次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对翻越雪山机会的不舍,终是咬着牙坚持。好在导游经验丰富,及时拿出氧气瓶,加之黄姐作为中医院的医生,迅速帮同伴缓解了症状。此时,我留意到大家的装备,每个人都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手套、围巾、帽子一应俱全,这些装备成了抵御风雪的关键防线。

车在风雪中艰难攀爬,路段的左边或右边不断地交替出现悬崖峭壁;一路上不见行人与车辆,唯有寒风呼啸,似愤怒的野兽。大雪横着飞来,砸在车窗上 “噗噗” 响,每一声都似重锤敲击在心头,让人真切感受到自然的雄浑威严与人类的渺小。

千辛万苦,车子终于抵达孔雀山垭口。导游叮嘱:“身体还行的,下车看 5 分钟,动作要慢;身体弱的,别逞强,在车上歇着。” 我一时激动,忘了自己的年纪,第一个跳下车。寒风刺骨,如刀割般侵袭面部肌肤,可内心涌起无限惊喜与畅快。

真是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苍茫雪山之上,只有我们这群不服老的花甲之人。飞舞的雪花把雪峰勾勒得愈发晶莹剔透,眼前世界纯净无杂质。我大口呼吸,似久旱土地渴望甘霖,要把雪山的凛冽纯净之气吸入肺腑,驱散城市积攒的浑浊之气。

环顾四周,连绵起伏的雪山像腾空而起的银色巨龙飞向苍穹,又似威严耸立的银色城堡;高耸入云的雪峰,如寒光闪闪的宝剑穿透雾霭,直刺九霄,让人望而生畏。此时,我心中满是兴奋,想起 “无限风光在险峰”,一路艰辛在美景面前化作珍贵记忆。更让我自豪的是,我们这群退休老人,凭着韧劲穿越了孔雀山垭口,领略了绝美风光。

在这里,猎猎舞动的五色经幡映入眼帘。对当地傈僳族同胞来说,雪山是圣地,是神灵居所。经幡上五色布条象征蓝天、白云、火焰、绿水、黄土,承载灵气与祈愿。暴风雪中,五色经幡在暴风中痉挛般抖动,奏响古老祷词,为雪山增添神秘庄重色彩。它似在诉说传说,又似呼应我们心情,在风中起伏,与雪山、我们的灵魂对话。

我们这群老人,没年轻人的高科技装备,也没追求速度、挑战极限的心态,凭借的是岁月沉淀的沉稳、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未知的渴望。相较年轻人,我们脚步虽慢,但每一步坚实有力,蕴含对过往人生的体悟与对当下挑战的珍视。

朔风如刀,割不断思绪。我想起 1936 年红二方面军翻越雅哈雪山的篝火,绑着兽皮的草鞋踏出的革命印记;想起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在玉龙雪山采集标本时写下 “仿佛触摸到了地球的肋骨”;想起来千年前寒江独钓的老翁,钓的何止是雪,更是生命绝境中的顿悟。

“老伙计们,来张合影!” 年近古稀的徐大姐突然高举氧气瓶,脸上洋溢着笑容。我们九人相视一笑,挽臂而立,在雪幕中筑起温暖人墙。快门按下,那一刻,时光仿佛凝固,这张照片承载着我们的勇气、豪情与珍贵回忆。

登车之前,我昂首挺立,迎着寒风呼啸,目视雪粒横飞和雪峰耸立,豪情满怀,不禁放声吟诵:“皑皑寒雪重,冽冽朔风凶。耆老执天意,扬眉孔雀峰!”

朝着云南德钦飞来寺方向下山途中,地势缓缓下降,导游播放起《青藏高原》。当唱到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时,所有人跟唱起来,歌声里带着历经艰辛后的释然。在这一瞬间,我恍然惊觉:那天我们携带的最重要装备,不是氧气瓶而是决心;翻越的真正高度,不是海拔而是自我设限的惯性。

过往岁月里,年龄渐长,我们下意识给自己划定界限,习惯安稳常规,被无形绳索束缚在舒适区内。然而,这一次翻山越岭,我们直面身体不适,克服内心恐惧,用行动证明,即便白发苍苍,我们依然有勇气打破常规,挑战未知。这与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海异曲同工,真正的胜利不在于征服自然,而在于彰显人类精神不可摧毁的力量。

隧道通车后的第三个冬天,我在微信朋友圈上看到黄姐转发的图片,上面是隧道口的纪念碑。五年过去了,我们自然年龄又老了一些,但心中追逐梦想、挑战未知的火焰从未黯淡,反而愈发炽热。因为我们深知,生命的精彩,永远在路上,在每一次勇敢迈出的脚步里,在每一次与困难的正面交锋中,在每一次对自我的超越之上。

如今我们每个人的手机里,都存着几张在孔雀山垭口迎风斗雪的留影。此后的日子,每当城市生活的琐碎与压力令人窒息,我只需闭眼,便能重回那个风雪垭口 —— 经幡在耳边猎猎作响,雪粒敲打面颊。六十三载红尘岁月,在此刻结晶成温润的昆仑玉:真正的衰老不是白发丛生,而是探险精神的枯竭;不是躯体的氧化,而是好奇心的封冻。雪山以它亘古的洁白告诉我们:生命的光辉,永远闪耀在舒适区之外的暴风雪里。

这一场翻越雪山之旅,是我们与自然的深度对话,是对自我的勇敢挑战。岁月未曾消磨我们对生活的热爱,年龄未曾阻挡我们追逐梦想的脚步。在生命的长河里,这段经历像璀璨明珠,熠熠生辉,时刻提醒我们:只要心怀热忱,人生处处皆风景,哪怕风雪漫天的险峰,也能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

回顾这次旅程,那些平实细节、真切感受,已然足够动人。无需过多华丽辞藻渲染,就像当初车内李姐攥白的指节、徐姐高举氧气瓶时的笑容、黄姐指导战胜高原反应的话语,它们承载着我们最真挚的勇气与对生活的热忱,成为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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