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年,看过一部《狼图腾》的小说,当时买时,这本书好像才问世,对作者的背景毫无所知,之所以买,是书名吸引了我,再大致翻看了内容,就果断的买了下来。
因为在少女时代,我亲眼见过狼——它蹲在田边地埂上,离我的直线距离大约有300米。它的身后,是泛黄的麦田地,地埂就在麦田边上。如果它逃跑,既能钻进麦田,也能跳下地埂,跑到沟里。
而离它不远的地方,是个簸箕状的树壕,里面长了七八棵或歪或直的杏树。我家的坡道就在这个树壕边。我每天沿着弯弯的坡道上上下下时,都经过这里。春天欣赏杏树开花,冬天目睹杏树落叶。每年到了五六月,空中黄澄澄的,到处都是杏子。有时采摘不及,风一吹,就掉在了草丛中。如果遇到连阴雨天,杏子腐烂如泥,晒不了杏干的,就将杏核捡出来。直到捡满一筐杏子,手像沾满了婴儿的屎。
上小学后,夏天我干的最多的活儿就是捡杏子,捏杏干,另外就是挖药材。对于农家孩子来说,除了杏核能赚点钱,药材也是个小小的收入。自然,药材不会长在庄稼地里,它们的生长环境,不是荒山草洼,就是山楞沟畔。由于我家住在山边,一出窑洞,一穿过堡垒似的院墙和大门,就可见或卧或横的群山,像动物的内脏,要挖到药材,必须得深入内脏。
那时年龄小,每次下山时,我们都是和村里的娃娃结伴而行。因为那时候山里有动物。除了黄鼠狼和狐狸,还有狼。前两个动物由于身材娇小,攻击的对象基本是鸡和兔子。有一次,我在夜半熟睡之中,猛然听见鸡呱呱乱叫。接着听见隔壁窑里的父亲大吼一声。随着父亲的喊声,身边的妹妹吓得出溜一下缩进了被筒。我也感到头皮发麻。不过,尽管村里的鸡和兔子屡屡被咬死,或叼走,但毕竟是动物。再机警的黄鼠狼,都有被父亲等人套住或打死的时候。倒是狐狸比较狡猾,每当看到谁家的鸡窝附近吊有黄鼠狼皮,就轻易不攻击这家了,所以,在我的记忆中,我只看到过一次狐狸,还是被邻家的狗赶了过来。那是个褐灰色动物,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像道光影似的一闪而过。
至于狼,我虽没见过,但听过狼进了一家人的猪圈,咬死了猪,还把看猪的狗给咬伤了的说法。因为这个事不是发生在自己的村里,在我心里也没多大的波澜。真正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是一个男孩被狼叼走的事儿。且这个事发生在我们生产队的山里。
所谓山里,就是纯粹住在山底的人。他们的四周被群山包围,仅靠山台地、河滩地和尝能站稳的山洼地种田维生,貌似古时候的原始部落,在狭窄的天空下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其实,七十年代初期,有人民公社的管理,乡村已经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平田整地,栽种果树,大搞生产的运动到处展开,山里人虽然喝的是沟里的水,种的是河滩的田,但和塬上的人基本处在同等文明下。因为有条盘山公路,像条线似的,把山里与塬上串联在一起,每天来来回回的输送着各种物资和信息。山里的娃娃到了读书的年龄,就上塬进学校;塬上的人到了夏收季节,就下山割麦子,山上山下的人彼此这么成就着,繁衍着。
不知是大山的凌厉锻炼了他们的意志,还是大山输入了他们的眼界和灵气,一些山里人在思想认知方面,并不比聪明塬上人差。当村里有了发展经济的理念时,有人就有了占山为王的意识,承包了一座栽满果树的山,并在山旮旯里像周朝的后代一样,在厚厚的黄土层壁上凿穴而居,在日出日落中守护着这座大山,以及缠绕在山上的果园。这个独居山头的人家,就是娃被狼叼走的人家——樊家(虽然是真实事件,但为了不揭开在世人的伤疤,就用他姓)。
据说,那个被狼叼走的娃才5岁,事发前,他跟上哥哥在果园里割猪草,那是我经常干的事儿,至今做梦,都梦见我在长满苦苣菜的庄稼地,或山洼里给猪找适合吃的野草。兄弟俩在找猪草时,来了一只狼,冷不丁叼走了那个男孩。哥哥大叫,忙追赶,只见那狼叼着弟弟往山下狂奔。遇到丈八深的山崖,它头一轮,将男孩扔下去,自己纵身跳下,然后叼起来继续跑。连续几次跳跃之后,它钻进了山旮旯。樊家人全家出动,敲锣,喊叫,举火把,沿着狼走过的路线黑明昼夜的找,除了找见一只鞋,什么也没找到。
樊家的遭遇像警钟一样,在山下山上沉重的传了开来,人们除了加强防范之外,还掀起了寻狼之风。但那只狼好像知道它犯了弥天大罪,逃之夭夭,渺无踪影。毕竟,被狼叼走的小孩是个个例。有的人即使遇过狼,不一定就丢了性命。在我的印象中,山里有个人,是个木匠,经常扛着工具箱子这山出那山进。他的额头上有个凹形的疤痕,据说是狼咬的,村里人称为狼疤师傅。还有我的姑姑,据奶奶说,姑姑在九岁那年,在洼子里揪苜蓿,看见一只狼朝她走来,姑姑吓傻了,提着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狼见不动,也停了下来,蹲在那里看姑姑。就在狼与姑姑对视时,山畔路过一个人,喊了一声,狼跑了,姑姑这才嚎叫着跑向那个救命恩人。
奶奶说,狼有它活的道儿,这个道儿就是吃三天肉,喝三天水,吸三天风。在喝水吸风期间,是不吃肉的,所以狼看着姑姑没动。对于狼道这个说法,当年我是信的,现在我迷糊了,这个谜团只有动物园的饲养员能解释清楚。现在我的理解是,姑姑吓傻的神态,在表面反应出来就是镇定。是姑姑镇定的神态震住了狼。况且,在我的印象里,村里人既怕狼,又不怕狼。因为,像我这类农家孩子,在恶狼出没的环境里,该下的山,照样下;该挖的药材,照样挖。在那个年代,学会自力更生的孩子不是我一个。只不过是为了防御狼,多数娃娃都是结伴而行。
有时,我也带妹妹下山挖药。虽然我们年龄都不大,但能分得清甘草、燕姿和柴胡等与野草的长相,只是妹妹没有我的力气大,动镢头的事儿,自然是我了。为了快捷,我俩来了个分工,她找,我挖。她找着了,用镰刀砍掉周围的野草,做个记号,剩下的活儿,就由我来干。
一个周日的黄昏,至今我记得很清楚,我和妹妹挖药从山沟里上来,将一捆甘草挂在镢头靶上,和妹妹抬着装有草药的柳条筐,穿过龟背状的茆台、蚂蚁腰似的崾崄和左右是麦田的田间小路,到了我家的庄子前,刚下了坡道没几步,妹妹朝西南方向指了一下,问那是啥?我一看,发现一条毛色发灰的家伙,尾巴低垂成镰刀般的弧度,慢慢贴着地埂走,边走还看着我俩。我以为是狐狸,还没说出口,就觉得不合适,狐狸没有这么大啊,耳朵也没有这么尖,在这刹那间,我想起了樊家娃被狼叼走的事,就破口说道:狼!
妹妹“啊”的大叫一声,拔腿就跑。狼如果从地埂穿过树壕跑过来,就挡住了我们的下坡路。妹妹机灵,知道往下跑,狼会扑来,就往坡上跑。惊慌之中,我仿佛看见狼也跑了起来,就对妹妹喊道:别跑,咱们打,我有镢头 ,你拿镰刀,狼来了,你就砍!
年仅八岁的妹妹听话了,她攥起了手里的镰刀,好像来了后劲,要干掉狼。我曾在北京某公园里,看到一个和妹妹当年一般大女孩,调皮的走在路边的岩石上。那岩石没有一尺高,但她身边的老人怕她跌倒,手伸在了空中,好像随时要扶住她。如果女孩生在那个时代,会不会像妹妹一样,有打狼的勇气?我在鼓励妹妹的同时,扔下甘草,拔出镢头,双手紧握,大喊了起来。意思你别来,来了我挖死你!估计那一刻,我的狼性也出来了,唬住了对面的狼。它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蹲在那里盯着我俩,好像琢磨了起来。
就在与狼对视之中,我像当年的姑姑一样,遇到了路人,并且不是一个人,是几个,他们从不同角度追赶着狼,在血红的夕阳下,狼被赶下了山。它逃往何处?从此再没听到过它的消息。
当年和妹妹等人看《狼图腾》时,妹妹的女儿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同情剧中的狼,但她不知道,当年地埂上的那只狼,心里最渴望想叼走的就是她年幼的母亲。尽管狼有它生存的道儿,但当它冲击人类的道儿时,人类不能不作出有力的反抗,这也是人道。
2025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