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8
2024年1月8日,母亲离开了我们。好记,和周总理同一天,这是母亲的福气。
2025年1月8日,是母亲的忌日。我和爱人给母亲上坟,回老家寻母亲。我在坟的黄纸上,压了一捧故乡的泥土。
生死两茫茫,转眼间母亲离世已一年了。我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毫无结果的看望。我要看望的主人公,病逝1年了。但我们来了,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冬日。
想起老家,我就想起母亲;想起母亲,也常常想到老家。
他乡成故乡,故乡成远方。我客居的淄博与老家北京隔着100多公里,这些年,我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特为母亲而来。母亲在这里,从青年到老年,待了多年。她在这里看天耕地,走着一条开凿于地上的自我完善之路。母亲在艰难的生活中,硬是在荒芜中铺开一片绿洲。
生活犹如一幅错综复杂的花布,而母爱恰似贯穿其中的丝线,它串联起我们的血脉经络,勾勒出母亲前行的足迹。
我悄悄拨动历史的时针,回到过去,在故乡驻足漫步,回望母亲的故事,感应生活脉动,重温美好记忆,以此来纪念母亲,致敬母亲。母亲在回忆的碧波与深流中“显影”。
1940年5月8日,母亲出生于山东省滨州市一个农民家庭。母亲早年就读于惠民胡集小学。母亲出生在黄河北岸那片贫瘠却又充满激情的黄土地上。外祖母是一个标本式的中国农民,中国农民的优秀品质,从外祖母的血液里流到了母亲的血液里。
1949年前后,她在青年会夜校青年中从事革命宣传工作,迎接家乡解放。家境贫寒,十几岁的时候,母亲就成了家里的壮劳力,而且因长相水灵,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
1959年,到辽宁阜新火车站工作,任团支部书记。坚定理想信念,勇于担当作为,练就过硬本领,锤炼品德修为,成为交通强国铁路先行的奋斗者,青春在奋斗中熠熠闪光,在推动车务段高质量发展的中留下无悔的青春足迹。
1962年,响应党的“精兵简政”号召回家。回到家乡,和父亲结婚。十里八村的媒婆开始络绎不绝地登门说亲。外公原本打算让母亲嫁个大户人家,好帮家里补贴一把,可此时的母亲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对方没文化,再富足也不嫁!只要人有文化,其他的东西都好说。因了这样的坚持和抗争,母亲最终才嫁给了当时家里一贫如洗、当教员的父亲。来到魏集。务农,在生产队任现金出纳。母亲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奶奶和父亲的日子,生性要强的母亲不但把家里操持得干净整洁,干农活更是一把好手。母亲白天跟一帮大男人在田地里干着同样的活,挣跟男人一样的工分,回到家还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继续操持家务,照顾脾气大、“三寸金莲”的奶奶,很快就成了十里八村的村民说起都会竖大拇指的能干又孝顺的儿媳。
1979年11月,家乡实行“分田到户,自负盈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包干)。母亲任队长、会计,完善联农带农机制,注重把产业增值收益更多留给大家,让大家挑上“金扁担”,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包产到户后,母亲的干劲更大了,干好庄稼地里的农活,当时家里有20亩地,全靠母亲一人操劳。百年老屋,风雨飘摇,要盖新房子。周末、假期,母亲跟父亲一道,起早贪黑,自己推土,就为了节省请人工的几块钱成本。推完土后,母亲又跟父亲一道亲自动手踩墙,当时农村砌房子大多是踩土墙。肩头和后背不知脱了多少层皮,手上的硬茧用剪子都剪不动,但一年后,五间崭新的大瓦房成了我们心中的一道风景。盖完房子后,随着我们姊妹四个的陆续长大,日子过得更紧巴了,母亲嘴里不说,但深夜里总能听见她长长的叹息声响起。无论家里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母亲始终有一条不能更改的原则“孩子一定要读书”。亦母亦师。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母亲精打细算,节衣缩食,还想尽办法,供应我们兄妹几个上学读书,给我们欢快幸福的生活。没钱,她就想办法,逢集看车子,到粮所扛粮食,寒假和父亲一起卖对子、卖中堂。
1986年,母亲在魏集中学开经销商店,为学生服务。随着我们姊妹四人陆续参加工作,母亲的苦心总算没有落空。虽然不用继续在田地里劳作,但母亲的辛劳依然在继续。她从一名地道的农村妇女,跟着父亲转为非农业户口的人,没有工作,就开铺子。
1996年,因肺癌转移父亲跳动了58年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走完了他58年的人生历程,悄悄地告别了他热爱的教育事业。父亲去世了。
1997年4月,母亲搬出魏集中学,继续开经销商店,为学生服务。一个家全仗母亲独力支撑。母亲庇护着家庭中的每一个人,她用全身心地付出,用母爱的宽容和坚韧,以及全部的爱,支撑起了我们这个家,为家庭谋划着未来,也给社会创造着更多的价值。搬家,是一次内心的重启,是一次生活的再出发。先是租赁了学校附近加工厂的几间旧房子。母亲坚强,找了几个家里的近人和亲戚,一天就把家搬完了。没用我们,因为我们上班。晚上,我回家,大老远就看到家里的灯光,这灯光如同希望,正在前方闪耀。生意也不好做,用心服务,少看利吧。以后租赁了学校附近燕子家的新院子。这几年,母亲找来表妹帮忙,慢慢地,一切归于正常。母亲自强不息、热爱生活,一种顽强的生命力绵延不断地伸展开来。我从她的奋发姿态中获得超越平凡生活的勇气。
2001年我去了青岛。我女儿在家读书,由母亲照管。听孩子讲,我母亲爱看电视,但为了不影响孩子学习,都是看无声电视。两代人不断增进了解、走进彼此内心、以包容弥合代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社会经历,代沟或许客观存在,但亲情纽带弥足珍贵。这时候,和母亲联系用手机。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开场白总是:下班了?忙不忙?吃饭没?吃啥饭……
2002年,母亲回到老家,继续开经销商店,为乡亲服务。一人在老家,开着小铺子,守着家。她最有兴趣的是,能为街坊四邻朋友提供生活的方便,也是她的享受。因为我的工作关系,我女儿在家读书,由母亲照管。听孩子讲,我母亲爱看电视,但为了不影响孩子学习,都是看无声电视。
2016年,母亲身体不好,不再开经销商店,离开老家,到县城。
2018年,母亲脑血栓。母亲从2018年的那次脑血栓之后,就不如从前了。原来天天能动的一个人,坐上了轮椅,拄上了拐杖。母亲的木质拐杖点在地上,“咚咚咚”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心。母亲一年来总是腰疼,可她要强,从来不愿意躺在床上歇息,抽空就出门。
但是她还能看书,舍不得放下曾经喜欢的书,抱着书翻来翻去。我对她说:“有些书,我也知道很有名气,但就是读不下去,没读几行,就困得不行。”我说过之后,她的眉头开始舒展,似乎已经进入了思考,过一会儿,果然睁开眼睛对我说:“读不下去,就多读,一遍遍读,读得多了,就熟悉了,进去了,就看到了光亮。”
2021年,母亲因为壶腹癌做导管手术。在医院里住了一年。
2022年,母亲骨折做手术。一路走来,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多么痛苦,承受多大的煎熬,母亲始终都没有吭过一声、说过一声,始终如故乡的黄河一般流淌着。母亲在治病中表现出的勇气和毅力,让们我更加由衷敬佩。
2024年1月6日,我去北京参加书会。在去北京的动车上,大妹妹发来微信,说母亲住院了。我赶紧视频连线,说是感冒。和大妹妹视频得知母亲没有小便。我和医院里的曹主任联系,她说各项指标还行,明天看看化验结果,年龄大了,保守治疗。1月7日,曹主任发过化验结果,显示正常。晚上,哥哥打电话来,说母亲病情加重。1月8日,我改签车票,13点14分改为11点45分。曹主任10点发来微信,问我啥时候回来,虽然安慰我,我知道母亲已经病危。15点27分,我到公司。17点10分,我到医院。
病房里气氛凝重,母亲输着液,戴着呼吸机,艰难地呼吸着。母亲戴着呼吸机,呼吸越来越困难了。由于癌细胞的侵蚀,她的器官功能已经完全丧失,呼吸空间也正在被一点点地侵蚀、压缩。
从最后一次住进医院开始,母亲一直处于寝食不安的折腾状态。躺下,觉得比坐着要好一些;坐起来,又觉得躺下会好一些。大功率制氧机始终立在她的床边,不间断地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和轮胎爆裂般的撒气声,如一头爬坡的牛,一边艰难地迈出四蹄,一边发出粗重的喘息。它正在代表着我们的意愿,站在母亲的身边,支持她打一场捍卫生命但注定要失败的战争。
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她的二儿二女,都紧紧地围绕在她的床边,但没有一个人能帮上她。我们一个个像有心无力的围观者,隔岸观火,眼看着她一个人依靠一台制氧机,在与力大无穷的病魔苦斗,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挣扎。
10点左右,人就不行了。但是,医术的魔力能留住花开的时光。我没敢说话,呆呆地站在病床边。大妹妹从外面抱了遗像来,哭着说:“咱娘一直等着你回来,你终于来了。她知道你来了吗?你和他说话了吗?”
我在母亲耳边大声地喊着:“娘!我是黎明啊!我回来了!娘!我是黎明啊!我回来了!娘!我是黎明啊!我回来了!……”
母亲,始终没有答应……
母亲,最后的眼泪,流淌在她的面颊上……
母亲,与我们永别了,那是2024年1月8日18时28分。
……
开车直接去了墓地。墓地在田野。墓地吸引人的植物是冷绿的麦苗。时值三九,大道两侧,整齐排列的白杨树没了叶子,有一点微微的泛青提醒我春天快来了。
在墓前,在田野,我想了很多,思维却追随着母亲的驼背和母亲的印迹,那些熟悉的场景不请自来:那个善良、操劳、克制的母亲,她的足迹与目光,遍布这里的角落;那对长期相敬如宾、牵手散步的恩爱父母,他们就这样年复一年优雅平静地先后走向生命的尽头;还有年轻每天都来练嗓子的我,我的歌声并不是那么动人,执着的情怀却足以唱开这里的花、唱醒这里的草……这个美丽的田野就是一个世界,有人在这里沉思默想,有人在这里蓄势待发。这个世界让人感到:不管生命如何弱小,不管命运如何坎坷,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都有活下去的理由。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不知不觉中,北风小了,太阳大度起来了,从笔挺的白杨,洒在草丛间、我们的身上。人顿觉温暖起来,舒服起来。
晌午时分,回到村里,看望了院里的一个老嫂子,我不由又想起母亲。如果尚健在,也许她们正在闲聊,也许正在开怀大笑。然而,人生没有坦途,我们每个人都有陷入困境的时候,无论是找友人倾诉,还是向亲人抱怨,或者一个人默默吞咽,都是内心在渴望寻求一种力量,借以支撑着继续前行。也许,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盘,它或者是向隅的一阵哭泣,或者是坚守多年的一项业余爱好,或者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无论哪一种,都是我们心灵的港湾,是我们内心的隐蔽角落,当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遭遇挫折的时候,只要走进自己的地盘,就能重新找回内心的平静和力量。在人生的至暗时刻,老家就是引领母亲穿过幽暗人生隧道的那道光束,正如莱昂纳德·科恩所说,“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父爱如山,母爱似水。高山流水,是大自然的骨和血,亦是苍茫大地千万年咏叹的平仄诗行。血脉相连的一汪情感,让人都在感恩于爱的滋养,情的亲近。山水相拥,让万物的双眸脉脉含情,也让日月和四季的轮转生生不息。
梦中我未曾远离家园,现实中却如此远离家园。有生以来如此远离家园,没有你相伴我远离家园。
往事依依,金色的回忆唤起我的无尽哀思。人生是由欢聚和离别这两件事组成的。我只能在用文字搭建出的虚构世界里,回忆母亲,与母亲说说话;我只能把承载过去生活细节与温情脉络的追忆写成时光诗笺,寄给母亲。祝母亲春祺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