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苗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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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个超级漂亮的女生代笔写情书，每次写“亲爱的朋友，你好”，便想不出下文，于是找借口——这张纸有破损，这张纸有污渍，这张字写得太丑了……撕下的稿纸团成一团团丢在地上，也像凌乱且无法倾诉的心事。
实在写不下去，到厂房里逃避，竟然设备有问题，一操作室的人都在等我，紧急处置，一番操作下来却怎么也看不清屏幕上的字，还是没能解决故障，生产中断了。
有一位平常就讨厌的人来训我，训完了，说自己是“口含天宪”，代工艺专家骂人。
那可不行，哪怕是代天王老子，骂我可不行，我撸起袖子反驳——为什么生产前不检查设备，为什么不一发现不对就叫我处理，我又不是没在你们厂，我不过是在厂房隔壁……代人写情书。
史上从未有之扬眉吐气，爽到从梦中醒来，还回味无穷。
窗外一只尽职尽责的公鸡在打鸣，声音怪嘹亮，还有几只不认识的鸟的叫声，清脆低婉，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看时间，凌晨五点才过，今天醒在石泉古城的心窝里，醒在春天的怀抱中，既不必替超级美女写缠绵又决绝的情书（未写成的情书要表达的意思是历经长久的暗恋后，她要远走他方，再不相见），也不必担心设备，那个设备还在闲置之中。
真是一晚饱睡，且无闲事搁心头的神仙日子。
七点时太阳已升了起来，照着稍显寂寥的古城街道，石板路泛着冷冷的光，城楼沐浴在晨曦中，应该是摄影人热爱的“黄金时段“吧，阳光柔和到允许人片刻的直视，只是此刻已经出动的人，也不大有心情去看太阳。
赶早坐大巴车去凤堰梯田，路过昨日去过的后柳水乡，汉江拐弯的地方总有几户聚居的人家，屋后不知何时开垦的坡地种满了油菜，白墙灰瓦的房子被金黄的油菜花围住了，屋前又是悠悠汉江水，到镇上去要撑一叶独舟涉水而去，看起来是特别古朴而诗意的生活。
但似乎又隐藏着饥饿。
最近读杨本芬的《秋园》，在那个成分不好分不到好地的年代，梁秋园一家在湘阴乡下时因为旱地少（秋园缠过脚无法种水田），她丈夫又身体不好不事稼穑，他们一家饱受饥饿。
汉江这一段两岸山势陡峭，垦荒也不易，在农业时代，粮食产量不高，想必居于此地的人也饥寒交迫地度日，就算到了今天，人们还是在家附近凡能找到的哪怕是巴掌大的一点地缝里都栽了葱，蒜，韭，豌豆，蚕豆。
凤堰梯田那边也是如此，在这片清朝时湖广移民历经几代修筑改造出的梯田里，满畸油菜花开得十分繁盛而热闹，在大片油菜田的缝隙里，水泥路边二十公分的泥土里，家门口一腿长的斜坡上都见缝插针地种着其他作物，叫人窥见盛景下真实生活的痕迹——葱韭蒜，酱油盐。
油菜花的甜香叫人心头发腻，观赏拍照的人多，地埂窄，挨挨挤挤的热闹将蜜蜂都驱散了，盘旋在头顶发出嗡嗡声响的，还是拍照用的无人机。
相比之下，对面山坡上更清净些，绕到那边去，一片山坡上种满了李子树，李花开得繁密、安静而狂野，李子树下是青青的野草，开得可爱的不知名野花，还有几只灰扑扑的蝴蝶围着野花打转。
依然没有蜜蜂，大概这不是它们采蜜的季节，否则李花这样香，它岂能不来采？在这山坡上晒太阳，想象李子快要成熟时那醉人的果香，自然成熟的李子鲜嫩香甜的口感，那时候应该是夏末，睡不着的夜晚披衣出门，就能随手采摘几颗来吃，心驰神怡。
直到领队通知集合。
油菜花田间修了步道，供人玩赏风景，走岔了，走到步道外的田埂上，顺着田埂看到隐藏在油菜花中间的几小块空地，一个大爷拄着锄头靠在地梗休息，太阳把他刚翻过的地晒地微微发白，把他的脸晒得黑里透红，他是那一波被时代进程遗落的人——进城无事可做，也觉着拘束，拖累子女，留守也种不动地，零碎的地容不下一头驴拉犁桦耕种，更没有路让现代化机器开到田里，他只好用石器时代已有了形制的农具，用最古老的方式慢悠悠地挖、翻、磨、种、锄、收，仰赖风调雨顺，期盼五谷丰登，最不利的天时里，用前朝修筑的灌溉渠里的水，浇筑他今年种下的田。
他和放飞无人机拍摄满山花田的游人无关，和在无风的天气里一定要放飞一只风筝的游人无关，他此刻，大概只关心他脚下的土地，是种豆，还是种菜，大概不会种稻，那是半片旱地。
看够了，拍完了，下午时候返程，一大巴车的游人大都陷入梦乡，车子里如此安静，却又和天刚亮时古城的安静迥然不同。
啊，古城里那只司晨的公鸡，只叫到六点过一点便偃旗息鼓；夜市上削好的马蹄莲清甜，配辣锅石锅鱼正好解腻；还有油菜花，油菜田埂上的桃树只有孤零零一棵，桃花的红在一片金黄里尤为吸引人，人们挤在双脚宽的地埂上给它拍照，它独占这个春天的鳌头……
车里短暂的睡眠无梦，只是腿疼，疼醒了，看窗外，一日半的旅程已遗落身后，离开陕南，窗外的秦岭山脉还只是半绿，偶尔在山脚下也有一片开得正艳的桃花，偶尔是一排早已柔绿的柳树迎风轻舞，路边的田地平整俨然，冬小麦绿油油得，地埂上总有几颗孤独的树，那是不会开花的树，但也长了一点小小的绿叶出来，也有风筝，看不见放风筝的人，看不见牵着风筝的线，只有几片风筝挣扎着飞得东突西撞。
很快这些都看不见了，落日余晖涂抹道路，再度过一个短暂的“蓝调时刻”，便能看见城市高楼上迷幻的灯光了，车子如归群的鱼一样滑入城市连绵不绝的车流中，我们就回家了。
洗漱、睡觉、早起、上班。
周末的旅途“事如春梦了无痕”，这一梦也足够支撑我好好打一段时间的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