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意象的诗性阐释
——评《盘江魂——牧之诗歌精品集》
周维强
引言
拿到诗集《盘江魂——牧之诗歌精品集》(2024年11月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立刻被封面设计那空灵、素朴且有意蕴的封面吸引。南北盘江盘旋在高原之上,封面上的四行诗“风吹故乡/逶迤的南北盘江在辽阔中/让所有的骨血与灵魂/都落叶归根”,表达了诗人内心的真情与思考。尤其是岑岚的书名题字,苍劲、有力,将盘江的气势、浑厚,写意在封面之上。单看封面就有让人阅读下去的兴趣。
诗集收录了牧之关于高原的20个组诗。作为牧之的阅读者、评论者,见证了牧之诗歌创作,从大刊发表到获得骏马奖等荣誉。这一次的诗歌结集可谓是较为全面地梳理了牧之关于高原的深度思考。从情感上讲,牧之生活、工作在黔西南,对黔西南的山水,对云贵高原的情感思考,是带有虔诚的乡愁和母体上的反哺情怀。这本书是诗歌精选集,是诗人获得骏马奖后,回望自己诗歌创作的再次出发。书中的很多诗歌,我都曾在他之前出版的诗集里读过,此番再读,有故地重游之意。同时,也让我对他的高原题材的诗歌写作,有了更深度的解析与思考。诗评家与诗人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是双赢合作,共同提高的过程。肯定是先有诗人的作品,引起了评论的重视,才有评论家一次次深入诗歌肌理,解析、辨析的历程。评论家深入到诗歌之中,和诗人的创作相契合、碰撞,更有了再次创作的过程。所以说,面对着牧之的作品,我是精读、细读加对照阅读,和他之前的诗集相比较,然后甄别、研究。
关于“高原”,诗人牧之是用乡愁回归的方式,进行诗歌创作的。由此,我想到了20世纪30年代,海德格尔发表的那篇有影响力的论文《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提及这篇论文,我想到的是海德格尔评价荷尔德林时,用诗人的情思,与另一个诗人,进行跨越时空的情感交流。海德格尔是成功的,他成功的把诗人荷尔德林的作品,用通俗而敞亮的语言,提炼一个“诗人中的诗人”的作品,引申到大众认知的语言层面。我和诗人相识以来,神交的时间最多。我更注重文本的阅读,以及文本带给我的冲击、震撼,带给我心灵上的感受,而非其他。事实上,评论家最忌惮和诗人交往的过程中,忽略了文本本身,而侧重与诗人的情感交流。追根到底,诗人还是要以文本为前提。
显然,牧之是重视文本的。且,他对文本的重视要高于其他人。他尝试破解一个又一个难题,尝试一次次突破,尝试设置困难,为自己的创作增加压力和砝码。他保持持久而旺盛的创作力,这在我认识的诗人中,是比较少见的,更因为,他对诗歌语言的锤炼和进步,让我看到了一个自律诗人的创作潜质。
一、自然的高原重塑了诗人关于诗歌意象的思考
牧之生活在贵州高原。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溯源、寻根,是思想深处和情感深处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诗题。这涉及到诗人与一个地方的空间关系。当一个诗人在日常写作中,处理了这种与地域的平衡关系,他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方式,才能获得和谐的统一。读到《世界文学》2011年第4期上,布罗茨基在评价温茨洛瓦时的一段话:“每位大诗人都拥有一片独特的内心风景,他意识中的声音或曰无意识中的声音,就冲着这片风景发出。对于米沃什而言,这便是立陶宛的湖泊和华沙的废墟;对于帕斯捷尔纳克而言,这便是长有稠李树的莫斯科庭院;对于奥登而言,这便是工业化的英格兰中部;对于曼德尔施塔姆而言,则是因圣彼得堡建筑而想象出的希腊、罗马、埃及式回廊和圆柱。温茨洛瓦也有这样一片风景。他是一位生长于波罗的海岸边的北方诗人,他的风景就是波罗的海的冬季景色,一片以潮湿、多云的色调为主的单色风景,高空的光亮被压缩成了黑暗。读着他的诗,我们能在这片风景中发现我们自己。”以此类推,诗人牧之和贵州高原构建的关系,就是他自己的独特发现,以及他自己皈依高原的情感回归。他在风景中发现了自己,也在高原中找到了自我。
诗歌《在高原,阅读故乡》中的很多诗歌,此前我都读过。像《布依铜鼓十二则》《布依八音坐唱》《布依戏》等诗,我还专门论述过。我想说的是,诗人在持续地写作进程中,是站在宏阔的视角,来思考自己的生存和高原的关系。而在书写时,却在细节上下功夫。宏阔的视角,是历史、自然、人文的总结和回望,甚至要用写志的心态来完成长诗的创作。诗歌的词语和集合,诗歌的思考和力量,诗歌与时代的关系等等,诗人面对这些,都要拿出足够的功夫,才能深入肌理。就像面对自己的故乡一样,高原上的故乡,如何写出自己的个人经验,牧之选择的是,深入到民族文化的肌理之中。让自己的个人情感,去碰撞历史深处的回音。并不是泛泛而谈,而是有层次,有步骤,有解析难度的深入其中,写出来。
诗人的写作分为纵向和横向两个难点。纵向是和自己比较,就是如何让自己的诗歌有辨识度,能够让自己的文本呈现异质化,而不是淹没在一众诗人中。这种异质化的声音,应该是独到的,独特的,带有鲜明辨识度的。其实,有意无意间,牧之找准了高原的切入点。基于,高原对于诗人的馈赠,以及诗人反哺的情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心灵原乡。随着城市化的推进,这个故乡和原乡,正在有步骤地消失,很多人迫切追寻的,只能在记忆里浮现。和牧之相识多年,他为了能够写出《北盘江,北盘江》《南盘江,南盘江》《与南北盘江融为一体》等诗,曾亲自到达现场,徒步、考察,用诗人细腻的情思去感知高原地理带来的情感冲击。
横向的比较,更多的是如何让自己的作品,在同时代的诗人中,产生一定的影响力。牧之获得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从文本质量上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在建构物理空间与地理空间上,诗人与高原的关系,也让语言和想象力的生成达到了统一的高度。在《盘江魂》这本诗集里,我们也能够看到,诗人是以高原为原点,忠实记录他的情感历程和人生历程。比如,牧之曾在新疆工作过一段时间,写下的《赛里木湖,赛里木湖》就有了离开高原后,在他乡生活时的特殊经历。这种远离故土的疏离感,并没有被刻意放大,反而被诗人理解为对新疆的热爱。从本质上来说,诗人是忠于故乡,对内里的精神塑造,有着执着地追求。
诗评家霍俊明说:“诗人是怀有特殊的地方性知识和地理学的特殊群类,而空间和地理的象征不仅与个体具体的生存空间有关,更与自然地貌本身的结构以及积淀下来的历史文化结构、秩序、等级关联,‘地理也是象征的。物理上的空间转化成了几何标准图形,而这些图形就是发散性的象征符号。平原、故地、山脉,这些地貌一旦被嵌入了历史之中,便立刻变得有意义了。地貌是历史的,因此它可以转化成密码和象形文字。海洋与陆地、平原与高山、岛屿与大陆、雨林与沙漠的对立实际上可以看作是历史对立(包括各种不同社会、文化、文明之间对立)的象征。每一片土地都仿佛是一个社会:一个世界以及对现世和来世的看法。每一个历史都是一种地理,每一种地理都是象征的几何’(奥克塔维奥·帕斯《金字塔的批判》)。”对此,我是认同的。回顾诗人牧之对高原的情感认同,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的命运和地理的关系,紧密相连。这是诗人的幸运,一生可以围绕自己钟爱的土地生活、工作、写作、升华,一生的主题,围绕着故土的文化进行提升、锤炼,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相较于很多漂泊的诗人,他们在不同的城市漂泊、轮转,其实,内心都有对回归故土的渴望。并不是他们不爱自己的故乡,而是因为经济条件、生活困境、人事变迁等等原因,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原乡地,而迁徙、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与此类比,诗人牧之的写作,带有一种扎根乡土的厚实感和忠实意义。在乡土之上,构建高原的意象,这样的书写,带有文化的启示,诗人找到了最初的原乡,回归到根本的原乡。
二、自我的突破,在高原的意象里达成心灵的升华
这几日,我反复阅读了霍俊明的文章《宏阔之境与发现之光——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诗歌作品述评》,当我读到:“以布依族诗人牧之的《盘江魂》等为代表的长诗体现了少数民族诗人在融合民族、地方、历史和时代方面所做出的可贵探索。在抒情、叙事、摹写、还原、想象的合力参与下,诗人通过对‘民族史诗’梦想的书写实践,体现了对‘总体性写作’诗歌美学的追求与抱负。《盘江魂》分为序诗、正文、尾声三个部分,主体分为盘江之源、盘江之魂、盘江两岸美、盘江遗韵、盘江之梦五个部分。牧之笔下的盘江是宏阔的、激荡的、高扬的、深情的、繁复的。这条江是诗人的记忆之根与生命之魂,是诗人的精神出口和来路,是古调和新声交织的和声。北盘江、南盘江已然成为地方性知识的诗化档案,成为新时代的精神场域。它们对应的不只是自然、地理、生态、物象、事态,更涉及对生命、故乡、祖先、族裔、原型、历史、民俗、文化以及现实新变的深沉思考与深情礼赞”时,陷入了沉思。这段文字较为精准且高屋建瓴地概括了牧之这本诗集的内涵。我想补充的是,牧之写出《盘江魂》绝不仅仅是一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正是因为他这些年持续不断地在高原题材上发掘、整理,然后精进、思考,才能在长诗的领域获得突破。
一个诗人在创作时所要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语言的新颖和持续生成,还有对自我重复保持警惕,以及升华自己心灵意象的认可。牧之意识到自己创作的不足,总会谦逊地追求新的题材,新的方向,新的抒情点。一个有追求的诗人,是不会满足于一时的情绪释放。牧之的诗歌语言以开掘的速度进行,典雅深厚,意象集中,同时他在写诗时极度安静,能够把身心融为一体。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在不同的阶段,都能跨越写作的难点,然后实现自己的心灵诉求。注重融合文化传统中诗人情境。这个文化包含两方面,一个是对本民族文化的深度发掘,另一个是注重吸收异质的对自己有触动的形态。在“高原”的意象结构里,牧之荡开自己的笔墨想象,写山(梵净山、万峰林),写水(北盘江、南盘江、马岭河、万峰湖),写高原下的故乡,写自己的山水情怀。
牧之擅长把山水人格化,这种写法,颇有行吟诗的妙意。牧之捕捉诗意的细节上有自己独特的心得,延展情感的意蕴,在素描的情韵里铺展高原的画卷。他能够把自己沉浸到诗歌创作的情境里。一旦置身于情感的深处,就会把自己的审美倾向、诗学理念以及情感与所描写的意象重合。他在诗歌写作中寻找着自己的诗歌风格。让自己书写的诗行有着鲜明的个人印记,灵动而有情韵,自然而又明澈。当一个诗人置身于自己的母土,如何让诗心保持初心的纯真,不仅需要诗人放下身段,融入乡愁,还要从山水的细节里,捕捉震慑人心的力量。有关牧之诗歌的语言,也值得玩味。他似乎不爱炫技,只喜欢质朴的表达方式。在回望古典与现代的灵动语言时,他更喜欢那种一闪而逝,能够和灵感相碰撞的语言。牧之的诗歌根植于高原的最深处,这让他的诗歌保持了一种鲜活性。不高蹈,也不虚空。有别于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诗歌,他的诗歌,保留了一种圆润和新鲜。这很难得。在我看来,优异的诗作,就是思想深处绽放的花朵,而需要用生活的灵感活水去浇灌。
比如,他写北盘江:“冷风秋雨的时节/阳光的牧鞭/因你的涛声/溢出幸福的泪花/我无法说出阳光幸福的涛声/让掌心朝上/把穿越黎明之前的梦幻/在你高亢而粗犷的船夫号子声中/沿着你岸边古堡残损的足迹/斑驳的背影/随一缕缕清风潜入历史/你的岸边,鸟鸣缠绵/寂寞依然弥漫/远方,有祖先的声音在呼唤/犹如岁月顺手推开的无尽辽阔/如同遥遥而逝的青灯古寺/诱惑,便在这瞬间停止/我的思绪/沿着你的涛声飞翔”,从阳光的牧鞭(此句为灵感之句,阳光举着牧人的鞭子,形象生动),写到黎明之前的梦幻,写到斑驳的背影,写到祖先的声音,通过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感觉,立体的层次,让诗歌呈现出厚重的沧桑气息;
写布依六月六的节日:“祭天、祭地、祭山、祭水、祭田、祭祖先……/布依人的六月六,把传说与神奇/把肉身与灵魂,把红尘与浮华荣辱/都放在季节的仰望中,和万物众生/听风、观云,看生与死安静如清澈的月光//岁月的荆棘之路,有寂寞的守灵人/与布依始祖布洛陀,枕着明月/把我们的梦想摆渡在盘江里/河对岸,有我们的根系血缘/安睡在人间的高处/与风在高原辽阔无边//六月六,有纸的旗幡在田野随风摇曳/我们的祈愿在祖传的祷告里/在阳光下闪烁,在风雨中跳跃,之后/用黎明的光辉摇出布依童谣的涟漪/而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正在朝着有吊脚楼的故乡奔来”,跳脱出节日的氛围以外,关注的是历史,是乡愁,是人的情感,是文化的深层次意象;
写《残存亘古老城墙》:“所有对老城墙的缠绵/都于我们的指尖/幻化成青烟一缕/泪光中,多少繁花似锦的时光/在想,是低吟还是浅唱/那些流不尽的往事/也充满扑朔迷离/沉在我们的心里/镶嵌在我们的脑里/然后发酵,催生郎岱老城墙/故事里的起伏跌宕/豪迈悲壮//在郎岱/时光与流逝/缓慢与斑驳/亦不怪我们的情深缘浅/郎岱的老城墙/依然如故,与千年的时光一起/为我们,留下一段段/欲说还休的历史……//如今 时光迎风飞舞/岁月如滔滔江水/淘尽郎岱的晨钟暮鼓/送走郎岱的尘世沧桑/将岁月碾成泥丸/隔着时空叩问/谁能解开老城墙的寂寞/谁能读懂老城墙的幽远”,异体文化与古典文化交织,在老城墙的意象里,找准了抒情的方向。诗歌中浮现了生命的华光,有辽阔背景里命运的阐释;
还有《高速路,在南北盘江逶迤》中的第一节:“往事拧成飘飞的白云/偶尔有雨/在南北盘江的高速路上撒欢/我们来时/风如冬阳正和光阴的暗门捉迷藏/红尘开始低头、俯身/潜入高速路的根部/想与时光作一次私奔/看古道逝去的西风瘦马/如何隐藏着光华褪尽后的波澜汹涌/与梦境中飞跃南北盘江的高速/一起往返或穿越古与今炫目的时空/像一支利箭/飞向日月与星空/遥不可及却又尽在咫尺”,诗人也没有直接讴歌建设成就,而是巧妙地找准一个诗意的点,以点带面,让艺术特色更多呈现诗学本色。
三、回归文本,交织着乡愁与乡情的高原更令人神往
大江大河是孕育中华文明的根本。而贵州高原,多山,多江河。其实,回看人类文明,不论是西方还是东方,也不论是哪个半球,国家、城市、地区,甚或乡镇、农村,都离不开河流的滋养。长江黄河自不必说,南盘江、北盘江,奔涌的波涛,诗人面对着江河的流韵,生发的情感,不可能无动于衷。生命的情怀离不开乡愁的锻造,而乡愁就是返乡。德国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学者马丁·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一文中写过这样一段话:“诗人的天职是返乡,唯通过返乡,故乡才作为达乎本源的切近国度而得到准备。守护那达乎极乐的有所隐匿的切近之神秘,并且在守护之际把这个神秘展开出来,这乃是返乡的忧心。”“诗人的天职是还乡”——德国著名诗人、古典浪漫派诗歌的先驱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的这句名言应该是被众多诗人引用较为频繁的一句话。另外一位德国人、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也有一句名言:“哲学是一种乡愁,是一种无论身在何处都想回家的冲动。”诗人江弱水在《诗的八堂课》一书中,在引用这句话时,在后面加上了四个字“诗也如此”。与荷尔德林的“诗人的天职是还乡”遥相呼应,阐述了诗歌写作的某种源头性的表述。“还乡”,到底是还哪里的乡,去哪儿还乡,为什么还乡,用什么样的方式还乡,荷尔德林没有说,诺瓦利斯也没有说,而没有说的这些话,恰恰是后来的诗人用诗歌的方式为之追寻为之解读的。
我曾在《民族、家园和灵魂还乡时的凝望——论牧之的诗》一文中,探讨过牧之高原诗歌意象的生成、发展和回归:
通读牧之的诗,我以为牧之的诗呈现三个层级的表现,第一,早期作品如散文诗集《山恋》,此时的作品为少年情怀总是诗,一颗诗心因为有想要表达或者发表的欲望,而不断地去阅读、歌唱。青春的热血在泛黄的纸张上,用文字驻留。文字稍显稚嫩,情思依旧绵长,且对于诗歌和文学的理解更多的是一种单纯地理想追求。八十年代是一个文学的年代,文学爱好者在创作上都有着良好的启蒙。据牧之自述,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初、高中,教书的老师都是从上海、江苏等地来的老三届的大学生,他们水平非常高,读高中时,教语文的老师的粉笔板书就像书法一样。语文老师文学修养很高,在教书的同时自己还写作,牧之的作文经常会得到老师在班上念。那个时候开始牧之就有作家梦的种子在心底萌发了。1980年牧之高中毕业,考上了兴义师专(现在的兴义民族师范学院)中文专业,在学校也遇到了像吴厚炎教授这样的好老师,就慢慢地与文学结缘,开始写作(生存、求学环境的变化,给诗人带来了心灵上的震撼。文学梦是一个很奇怪的梦,它与诗人的心灵相连)。
第二,《心灵的河流》《依然如故》《馨香依然》《魂系高原》《心灵的遥望》等作品集里,开始有了美学的企图与哲学的探索以及民族血脉的回归。这是长期写作坚持下来,文学对人性对诗人写作的要求与规范。在这些诗集里,诗人开始在语言的修炼上,褪去青涩,开始寻找语感的流畅和语词的凝练,从语言的源头去寻找表达的方向。如果说在写作的道路上,突破和形成自己风格在某一个阶段无缝对接的话,牧之的创作应该始于2013年前后。2013年四月份诗人在《心的野渡》组诗里还这样写:‘三月的风/吹过我掌心里的纹路/去引领百鸟们匍匐的爱/出壳 发芽 开花/燃烧着 艳丽异常//三月的风/普施一滴水的宽容与轮回/在红尘救赎众生/传道或者复苏故乡的记忆//隐去昨夜的噩梦/任梵音袅袅/给心灵一条归路/让三月的风和呓语/与我在梦里相依’(《三月的风》),六月份《芸芸众生》组诗里这首《芸芸众生》就有了某种写作的变化:‘众草飞奔/慈悲的心跳/在千匹经幡中念经/满世界的风/会不会在双手合十的众僧中/立地成佛//一路的风都在喊疼/在西风中受伤的太阳/是不是像一座寺庙/在苍茫的旷野/独自静谧 庄严 神圣/等芸芸众生/分开尘世与白云/排着长队/匍匐 叩首 朝拜’,这种变化是很细微的,语词更加地贴近心灵,由高蹈空灵而变得真挚真诚,对于人性人情以及周围世界的审视也要变得更加地深刻。诗人在形成自己的抒情方式,不为外界所左右(我在牧之的诗歌中,捕捉到诸如高原、布依族、江流、峡谷等意象,这一套语言体系里,有着诗人豪阔的情绪酝酿)。
第三,《纸上人间》《风在拐弯处》《牧之诗歌选》《盘江魂》等诗集已经将诗人的悲悯情怀与对本民族的情感沉淀还有对故土的深情歌唱进行美学上的统一。在空间和时间关系上,诗人也进行了一定的调整。牧之的诗歌属于抒情诗范畴,他的抒情,抒发的是真情,不矫情,不虚伪,没有为了抒情而抒情这样的写作,值得肯定和尊敬。他的诗风,是浪漫而唯美的。你在牧之诗歌里,看不到口语诗的半点影响。他在黔西南,远离诗坛,远离一切非诗的困扰。作为一个布依族且使用汉语写作的诗人,我们透过他的诗歌看到了他内心那份对故土的赤诚之心,以及书写故乡书写本民族文化内容的一种使命感与责任感(这一时期的诗歌,让牧之的精神图腾得到了进一步强化,他写下的一些句子,更像是飞升的雄鹰,能够站在高处眺望,他的吟唱,更接近素朴,更能够展示内心的磅礴,也能体悟到一种天籁的个人感受。诗句中,渗透到古典美学,有着素朴的形式)。
也就是说,牧之的诗歌创作,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有着渐进式,逐步蜕变的过程。他寻找到高原意象,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生成美学构成的。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展示。比如他早期的创作,还是带有着生命原始欲望的表达,和故乡、爱情、生命的吟唱有关。这个时候的诗人更多地是在寻找自己在社会的位置,在一众诗人里,让自己的抒情接受时间的检验;逐渐地,牧之写下了高原题材的作品,从散文诗到诗歌,从抒情到个体生命诗学的确立,这个时候的诗歌语言美学,带有质朴和沧桑的情感;《盘江魂》作品的出现,是对过往诗歌的一种超越,题材的确立,以及对文化的回望,对于诗人来说,不仅仅是情感的升华,还有创作上的飞升。
结语
通读《盘江魂——牧之诗歌精品集》,感受牧之以对南北盘江的礼赞以及对故乡的回望,透视高原赤子的深情。从关注自然地理到注重人文情怀的价值追求,反映了诗人内心的内部精神对生命的烛照和映衬。阅读牧之的诗歌,要感受他诗歌中的内在品相,那就是不断地对生命地追问,他把个人的修养、学识、见解以及对高原的热爱,全部都融入到了诗歌之中。他是一个执着的诗人,对诗歌的热爱,有着旺盛的追求。和那些粗粝的诗歌相比,牧之的诗歌是细腻而深情的。同时,诗人根植于布依族文化中的有益营养,在消失的文明中打捞那些非遗的物质、精神元素。诗人以几乎抢救发掘式的写意,让诗歌的史诗叙述代替传统的抒情,创造性地完成了文化的真情书写。在牧之的诗歌中,感受到了一种宁谧的状态,一种灵魂安宁的启示。高原意象的布景下,诗人的讴歌带有虔诚地信徒意义。从时代的发展上来看,牧之的写作,为时代的流逝,留下了诗歌文本的可贵。而从诗歌艺术上来看,诗人一次次超越自己的方式,更有诗歌文本的美学追求。
(作者简介:周维强,结业于浙江文学院青年作家(诸暨)班。在《文艺报》《星星诗刊•诗歌理论》《青春•中国作家研究》《中国艺术报》《当代教育》《浙江作家》《上海作家》《民族文汇》《青海湖》《新疆艺术》等报刊发表评论数百篇。荣获“钱潮杯”首届青年创意家·网络文艺评论奖,入围首届杭州青年文艺评论大赛奖,获第五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