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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毅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5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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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头中寻找自己

“你看这块像不像北极熊在挠痒痒?”我将温哥华带回的卵石托在掌心。石友凑近端详,突然笑出声来——原来石纹里藏着的白熊正抬着后腿挠耳朵,憨态可掬的模样仿佛能听见雪原上的噗噗踏雪声。与这块石头同时带回的,还有菲沙河边一块奇石,褐色的底子上,有一只红色卡通小马驹,欢乐的样子就像小学课本中小马过河的插图。能在地球那边将它们找到,真是奇妙。

多年前在安徽灵璧县的石市里,我蹲在石农的摊位前整整几个时辰。真是一朝入灵璧,满眼是石头。暮色四合时,老农突然从篓底掏出块石头:“这个你喜欢不?”展开包裹的旧报纸,一条活灵活现的锦鲤跃然石上,鱼尾卷起的刹那,分明能看见粼粼水光。后来在书房案头,每当我提笔踌躇,这尾石鱼便似要破砚而出,溅起一池墨香。我觉得它真的能带给我一些文思和灵感。

有年石展的压轴时刻,我鬼使神差地摸进后场仓库。昏黄灯光下,半人高的树化玉泛着琥珀色幽光,虫蛀的孔洞里藏着凝固的时空——两亿年前某只甲虫啃噬松脂的沙沙声,竟在石头里化作永恒。当年树在玉化前就断折,你瞧玉石断口处,遇见光照闪现彩虹般的蛋白光晕,倒像是远古松脂未干的泪痕。那是迄今为止,我收藏的最昂贵的一方石头。

我们几个石友,闲时常结伴去找石头。带上午餐或江边或山脚,一捡就是一天。天地间,人与石亲密相依,会觉得和石头在一起就是与自己在一起。徽水河的春天最懂石语,浅滩处卧着块黛色河石,称木石,纹路好似徽州水墨。恰逢小雨初歇,我见石上水痕蜿蜒,竟勾勒出《富春山居图》草稿。刚要摸出手机拍照,斜阳穿透云层,满石烟云瞬间蒸腾消散,空余我呆立河心,恍若目睹了黄公望搁笔的刹那。

南陵七星河的玛瑙会变色。盛夏正午艳阳下,我捡到块拳头大的彩石,赤橙黄绿层层叠叠。浸入河水刹那,石纹竟流动起来,恍见水面白帆几点,艄公的号子混着水汽扑面而来。自此这块“七星河玛瑙”成了我的晴雨表,阴天时石色沉郁发暗,放晴后又似揭开了宣纸的封印。

最惊心动魄的寻石是自驾去新疆,历月余。捡石时,只喝水吃馕。时值中秋,我们四人捡石小组,以新疆大圆馕作月饼,共度佳节。一日午后,戈壁滩上火热难当,早晨时还冷得要命,我们脱了长裳四散寻找,每个人都心无旁骛。骆驼刺丛中忽见一粒血玉般的玛瑙,刚俯身去捡,耳边突然掠过“嗖”的破空声——原是只沙蜥为护巢穴,正对我怒目而视。我吓得一缩,最终我们达成奇妙协议:我取走半掩在沙中的玛瑙,留它洞穴旁完整的戈壁金丝玉作为“房梁石”。

此行,喀纳斯湖也藏着一场石之涅槃。在我们找石头的人眼里,不太重视那一湖碧绿,或湖怪之类,而是想凿开湖面,去探寻湖底沉睡着白玉般的硅化木。据说当春日暖阳融化冰甲,这些“水中玉”便顺着雪水漂流,有的卡在岸石间形成天然编钟。牧民说圆月夜以石击之,能听见远古年轮的密语。我们在湖边浅水处,找到几块有些特别的丑石,满身褐色鼓包。正疑惑间,同行的资深石友告诉我,此石名为鼓丁石。我见过青海的鼓丁石,也叫星辰石,比起这里的鼓丁石表面要圆润些也美得多,如今从湖边带回的那块鼓丁石还扔在露台水池边风吹雨打。

我的阳光房,有几架石头。每块石头都在讲述自己的传奇。书桌上那方灵璧石鱼常与歙砚为伴,恍惚间游进了米芾的《研山铭》;温哥华的白熊石与阿拉斯加水晶对望时,竟映出极光般的幻影;缅甸树化玉的虫洞成了微型盆景的月门,菖蒲从两亿年前的时光隧道里探出绿意。

为什么要捡石头,这与小时候去收割过的田野捡稻穗不一样,但却让我有回到童年的单纯。田野是童年的山川,山川是成年的田野。我们总想在山川中寻找诗意,也想在石头中寻找自己。

古人说石不能言最可人,我倒觉得它们在天天絮语——长江石、景文石、戈壁石、雨花石、汉画石......当指尖抚过年轮般的纹路,分明听见大地江河的心跳;当晨曦漫过石面,千年光阴便在斑驳里苏醒。这些静默的旅者,有的来自寒武纪的海底,有的见证过恐龙王朝,如今停驻在我的案头几架,继续撰写属于永恒的诗篇。只是再过几十年,抚摸它们,听它们絮语的主人不知换了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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