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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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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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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烬时分

1

余忠在藤椅中缓缓睁开双眼,窗外的梧桐叶影投在他凹陷的胸骨上,宛如一幅斑驳的画卷。他微微转头,便看见老伴林雪正踮着脚,仔细地擦拭着博古架上那个尘封已久的珐琅座钟。

“雪啊,别擦了,让时间为我们作证吧。”余忠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林雪的手顿了顿,轻声说道:“老了,眼花了,见不得半点灰尘。”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感慨。

余忠看着林雪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们携手走过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不离不弃。如今,他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每一个瞬间都变得格外珍贵。

保姆周姨端着一碗黑褐色的中药,轻轻走进书房。那浓郁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不禁皱起眉头。

“教授,喝药的时间到了。”周姨的声音温柔而关切。

余忠看着那碗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周姨,这药喝了也没用,别折腾了。”

周姨急了,说道:“教授,您多少喝两口,哪怕只是润润喉呢。”

余忠无奈地笑了笑,接过碗,抿了一小口。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他皱了皱眉头。

“当年在岳麓山采药,摔碎过三副眼镜呢。”余忠回忆起往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周姨笑着道:“教授,那些陈年旧事就别提了,您好好养病才是最重。”

余忠让学生张默送来新出版的《魏晋诗笺考》。他戴着老花镜,手指颤抖着翻开扉页,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突然,他发现书页间夹着二十年前批注的便签。那熟悉的字迹,让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课堂。

“张默啊,你老师我现在连蝇头小楷都看不清咯。”余忠自嘲地说道。

张默连忙说道:“老师,您别这么说,您的学问我们都赶不上。”

余忠笑了笑,说道:“学问这东西,得靠积累。你们年轻人,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儿子余淮带着外孙女小雨来看望余忠。小雨天真活泼,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余淮则陪着父亲下棋。

“父亲,您这步棋可不对啊。”余淮指着棋盘说道。

余忠笑了笑,说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别管我。”

这时,五岁的小雨踮着脚,想要偷换祖父手中的黑子。余忠笑着抓住她的小手,说道:“小雨啊,下棋要有规矩,不能耍赖哦。”

祖孙三人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病痛都消失了。

2

夜雨惊半夜,一场暴雨,突如其来。余忠从睡梦中惊醒,只见林雪正慌乱地翻找着抗心律失常的药。

“雪啊,别找了,生死有命,我不怕。”余忠虚弱地说道。

林雪哭着说道:“忠,你不会有事的,一定能挺过去。”

两人在雷鸣中紧握着双手,仿佛这样就能给对方力量。余忠看着林雪焦急的脸庞,心中充满感动。

清晨,余忠在一本旧书中发现了一张1958年毕业合影。照片上的自己风华正茂,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雪,你看,这是我们毕业时的照片。”余忠将照片递给林雪。

林雪看着照片,说道:“一甲子过去了,仿佛就在昨天。”

余忠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中发妻的位置,说道:“他们都走在前面了。”

林雪的眼眶红了,她紧紧握住余忠的手,说道:“忠,你会好起来的。”

余忠强撑着病体,为学术委员会,写反对古文专业撤系的意见书。他的手指颤抖着,每写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突然,钢笔尖划破了稿纸,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余忠看着那道裂痕,喃喃自语道:“文脉不容断。”

这时,墨汁沿着指缝渗入寿斑,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奈和悲哀。

张默送来一个琥珀标本,内含完整的金蝉。余忠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着琥珀中的金蝉。

“张默啊,你看这金蝉,羽化后空留的躯壳,多像咱们的肉身。”余忠感慨地说道。

张默点了点头,说道:“老师,您别想太多了,好好养病。”

余忠笑了笑,说道:“生死之事,想不想都会来的。我只是感慨而已。”

3

林雪推开卧室的雕花槛窗,一股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余忠靠在榻上,嗅着这熟悉的味道,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雪啊,扶我去院里走走吧。”余忠说道。

林雪连忙搀扶着余忠,慢慢走到院子里。余忠踩着满地的桂瓣,脚步有些踉跄。

“四十年前我在这树下向你求过婚呢。”余忠回忆道。

林雪笑着说道:“是啊,那时候多美好啊。”

余忠笑了笑,说道:“岁月不饶人啊。”

周姨用青瓷盖碗泡了西湖龙井。余忠看着那嫩绿的茶叶在水中翻滚,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周姨,你这茶泡得越来越好了。”余忠说道。

周姨笑着说道:“教授,您喜欢喝就好。”

余忠轻轻啜了一口茶,说道:“可惜啊,再也写不成《茶经》注疏了。”

这时,茶汤在喉间,化作温热的溪流,仿佛滋润了他干涸的心田。

女儿余芹带来了修复好的焦尾琴。余忠抚摸着琴身,心中充满了感慨。

“芹啊,我想听你弹首《广陵散》。”余忠说道。

余芹点了点头,开始弹奏起来。然而,弹到第三段时,冰弦骤然崩断。

余忠苦笑道:“商君亡秦,嵇康绝响,天道忌圆满。”

余芹停下手中的琴,说道:“父亲,别这么说,会好起来的。”

余忠笑了笑,说道:“生死之事,顺其自然吧。

中秋夜宴上,烛火摇曳。余忠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家人和朋友,心中充满了温暖。

忽然,他当众咳出带金丝的血痰。众人都惊呆了,林雪更是吓得脸色苍白。

余忠却笑着举杯,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此乃诗人之福。”

众人听了,都不禁为之动容。余忠的笑容中带着一种坦然和从容,仿佛已经看透了生死。

4

天气渐渐冷了,周姨给余忠送来织金缎面的棉袄。余忠摸着那光滑的缎面,心中充满了感激。

“周姨,费心了。”余忠说道。

周姨笑着说道:“教授,您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余忠穿上棉袄,看着镜中枯槁的倒影与锦绣衣裳形成的强烈反差,不禁自嘲道:“皮囊终是配不上华服。”

余忠躺在病床上,看着病房的电视新闻。画面中,一群丹顶鹤在盐城自然保护区展翅翱翔。

“雪啊,你看那丹顶鹤,多美啊。”余忠说道。

林雪看着电视,说道:“是啊,真美。”

余忠的眼神,有些迷离,说道:“03年考察时见过的鹤群,此刻正在云霄舞丧仪吧。”

林雪的眼眶红了,她紧紧握住余忠的手,说道:“忠,你会好起来的。”

张默带着论文初稿来看望余忠。余忠戴着手套批注,然而墨水却凝结成紫黑色的血珠。

“老师对不起…”张默哽咽地说道。

余忠用颤巍巍的食指蘸水,在玻璃窗上,改写陶渊明的诗句:“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张默看着那行字,心中充满了敬佩和感动。珐琅座钟在子夜停摆。余忠从枕下摸出怀表,听着那嘎然而止的齿轮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他对林雪说道:“该换新机芯了。”

林雪抹着泪说道:“明日就送去修理。”

余忠笑了笑,说道:“不必了,生死有命,随它去吧。”

5

余忠陷入昏迷前,闻到被褥里晒过的腊梅香。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林雪正坐在床边,用湘绣绷架打着寿衣。

“雪啊,别忙了,陪我说说话吧。”余忠虚弱地说道。

林雪放下手中的活,说道:“忠,我在呢。”

余忠看着林雪,说道:“我记得洞房夜你绣的并蒂莲,比这精致。”

林雪笑着说道:“那时候多年轻啊。

余忠在氧气面罩下听见心电图的蜂鸣声。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的星空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突然,他看见张默在病房门口焚烧《魏晋诗笺考》校样。火光照亮了他手中的文稿,余忠看见1946年版《文心雕龙》的批注在火焰中蜷曲成灰蝶。

“张默啊,别烧了……”余忠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余淮握着父亲的左手,看着他掌心的生命线在医疗胶布下若隐若现。泪水滴落在床单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余忠忽然笑起褶皱,说道:“你出生时我算过命格,原该比你娘活得久…”

余淮哭着说道:“父亲,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余忠笑了笑,说道:“生死之事,谁也说不准。别难过,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林雪将寿衣覆在余忠身上时,东方既白。她坐在床边,轻轻哼唱着《牡丹亭·离魂》:“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余忠的睫毛挂着将落未落的露珠,仿佛在倾听着这最后的歌声。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黯淡,生命的火花即将熄灭。

6

追悼会上,学生们朗诵余忠未竟的骈体文稿。火盆里未燃尽的纸灰,被风吹向檀木棺椁,仿佛是余忠的灵魂在飘荡。

林雪将满头银发别入黑栉,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从容。她知道,余忠虽然走了,但他的精神永远活在大家心中。

余淮在父亲藏书楼发现半坛女儿红。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坛子,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瓷勺碰撞坛沿发出清越声响,余淮看着那浑浊的酒液,心中充满了感慨。他知道,这不仅是女儿红的味道,更是父亲一生的心血和情感。

他将酒洒在地上,祭奠父亲的灵魂。希望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品尝到这美酒。

张默整理导师书案时,发现压着的盲棋谱。红黑棋子在素笺上沉默对峙,仿佛在等待着余忠的归来。

张默看着那棋谱,心中充满了敬意和怀念。他知道,导师虽然走了,但他的智慧和精神将长存于心。

林雪独坐藤椅,修补座钟发条。她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在与时间对话。

忽见去年旧巢中有新啄痕迹,一只雨燕振翅掠过1948年刻下的树疤。林雪看着那只雨燕,心中涌起一股希望。她知道,生命就像这季节一样,循环不息。余忠虽然走了,但新的生命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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