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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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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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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父亲的平凡人生

在时光长河闪烁的波光里,父亲的身影仿若一座坚忍的山峰,于我的记忆深处巍然屹立。父亲故去后的第三载,我满怀着无尽的思念,重又踏上归乡之路,只为探视那片安放父亲灵魂之所——为父亲扫墓。

 

渐近祖坟之处,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渐次映入眼帘。微风轻拂,草木喁喁,似在低诉往昔的旧事。我缓缓跪于父亲的坟茔前,刹那间,时光仿若凝滞,眶中的泪水再难抑制,恰似决堤之水汹涌而出。心中泛起的阵阵酸楚,犹如潮水将我没顶,过往与父亲相处的点点片段,瞬间涌上心头。

 

1

 

父亲的一生与煤矿紧密相系,那是一段布满艰辛且饱含奉献的岁月。他染上了矿山职业病——矽肺病,生命的最后时光被病痛残酷地折磨着。那一年,父亲离世前,在病榻上卧了近半年之久。那漫长的半年里,每分每秒都是父亲同病魔的顽强角力。

 

在老家张掖地区的医院,我向单位请假十日,匆忙赶来。目睹病床上的父亲时,我的心猛地一揪。他瘦骨伶仃,似乎一阵轻风便能将他吹倒,即便如此,他仍强撑着坐在床沿。我望着他,心底泛酸,千言万语哽塞于喉,终只是轻声唤了句“爹”。这一声呼唤,满含着我对父亲深切的眷恋与疼惜。

 

年少的记忆里,父亲于我略显生疏。十几岁时,在我眼中,父亲甚是“威严”。他的教育方式简单而粗暴,常常对我和弟妹棍棒相向,还对母亲称:“棒打出孝子。”彼时的我,满心充斥着对父亲的惧怕与困惑,我们之间仿若横亘着一道厚障壁,令我难以触及他的内心。

 

直至参加工作、离家之后,岁月流转间,我才逐渐理解父亲教育子女的苦心。时光宛如一位温婉的魔法师,不动声色地改变了我对父亲的看法,曾经的误解与隔阂,在岁月的涤荡下渐渐消弭。

 

20世纪87年的秋天,恰值中秋佳节,本是阖家欢聚的美好时分,我家却被哀伤笼罩。母亲说,在父亲弥留的前几日,他多次催促家人给我发电报,心中尚有牵挂之事与嘱托。那时的我昼夜兼程赶来,见到父亲时,他已气息奄奄,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全身瘦得皮包骨头。我噙着泪,眼睁睁看着父亲在痛苦中缓缓走完最后的人生旅程。每一秒,都似一把锐刃割在我的心上。

 

记得送葬前的那个夜晚,月光洒在大地,给整个村庄笼上一层淡淡的哀愁。前来祭奠父亲的人潮涌而至,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男女老少,还有长途跋涉而来的河南矿业三公司工会领导。宽敞的院子里站满了村里的街坊邻居,众人脸上皆写满悲痛与不舍。

 

临近天黑,同宗家族的晚辈们齐齐跪于父亲的棺房前,为父亲守灵尽孝。彼时,整个院子弥漫着悲伤的氛围,唯有时而传来的几声啜泣打破寂静。

 

那个夜晚,依从母亲的意愿,我从十几里外的山坡村请来操办白事的司仪,场面颇为周详。当时,关于是否邀请道士为父亲送行,家中出现两种意见。我和几个兄弟认为,时代不同了,旧俗已不合时宜,且父亲生前就反对封建迷信之举;而母亲觉得父亲一生奔波,风雨兼程,终身投身国家煤矿建设,从未有个安稳的栖身之处。三年两头建成一座矿井,便又背上行囊奔赴新的矿区。

 

母亲泪光盈盈,声音颤颤地说:“我与你爹夫妻一场,家中诸事向来由他做主,此次我要做一回主,免得让乡里乡亲看轻自家,也好让你爹走得体体面面。”当时,围坐在炕头商议后事的村领导和家族长辈听闻母亲的想法,觉得合情合理,便顺了母亲的心意。

 

当晚,要为父亲的遗体封灵盖棺。这是极为沉重的一刻,父亲单位的工会领导对父亲的一生作出总结,宣读了数分钟的悼词。那悼词宛如一首深情的挽歌,在夜空回荡。这在当时的村中可谓开了先例,整个院子哭声一片。彼时,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于悲痛之中。全家人眼睁睁看着村里的老者为父亲盖上棺盖,那一瞬,意味着父亲将永远离我们而去。哭声划破深夜的寂静,家人哭得肝肠寸断,围观的乡人也不禁垂泪。五十出头,不该是逝去的年龄啊!母亲哭得昏厥过去。那一幕,成为我心中永难磨灭的伤痛。

 

父亲下葬后的第二天,我们前往坟前为父亲过“头七”。我静静跪于父亲坟前,此时,四周一片静谧,唯有风声轻轻拂过。我缓缓向父亲述说起那些他生前挂念的煤矿人事。仿佛父亲就在我身旁,默默聆听我的话语。

 

父亲离开我们已有三十八年了。漫长岁月里,每次探亲回家,我都会带着矿山之事,跪于父亲坟前逐一诉说。那些矿山的新变化、新故事,犹如我与父亲间的特殊纽带,让我感觉他从未真正远去。

 

2

 

父亲的一生与煤矿休戚相关。自20世纪60年代初支援新疆国防铀矿建设,到后来乌鲁木齐的煤炭建设,再到20世纪74年辗转至内地河南,在祖国辽阔的大地,于煤炭之途留下他平凡而伟大的足迹。走到人生尽头时,父亲腰间还背着一块钢板,左腿安着两根钢条。那是一次煤矿事故留下的永恒“印记”,亦是他为煤炭事业奉献的明证。那是他从新疆前往甘肃靖远矿区大会战时负的工伤,后来回新疆后,于20世纪71年的一次体检中查出已是矽肺病二期,从此父亲便回乡养病。1980年,还是我上班前父亲到河南焦作,单位为他们这批人员进行了全身体检,结果是三级矽肺病晚期。

 

父亲在伊犁时是一名井下掘进工,那时为赶工期常常干打眼。由于开采的是含有放射性元素的铀矿,当时尽管防护措施较好,但难免有疏漏之处。隐约从父亲的言谈中可知,那时他们都是年轻小伙,对危害极大的放射元素知之甚少,心中仅存“为祖国国防建设奉献青春”的满腔热血。据悉:从山丹矿务局到新疆伊犁铀矿工作的山丹籍一线职工曹邦仕、王世元、祁有芳、王福德、刘选科、李有堂等,由于受放射元素的危害,都没有到甲子之年就走了。

 

我的父亲王世元,是从山丹煤矿走出的一名矿工。他宛如一颗平凡的星子,见证了煤矿从兴起到发展的辉煌历程,目睹了火车专线通入矿山。那是一个充满希望与梦想的时代,为响应国家建设新疆的号召,父亲于1964年毅然踏上进疆之旅。

 

他们穿越沙漠戈壁,那片浩瀚无垠的沙漠在阳光映照下,黄沙似金,却又充满未知的危险与挑战。狂风卷携沙尘,仿若咆哮的猛兽,妄图阻拦父亲和战友们前行的脚步,然而父亲毫不退缩。他们翻越天山雪域,巍峨的天山白雪皑皑,高耸云霄。山上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刺骨,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但父亲心怀对祖国的热爱、对建设事业的坚定信念,一步一步迈向目的地——祖国最西部的新疆伊犁。

 

那是一个深秋时节,父亲和他的山丹煤矿工友们,搭乘一列特殊的列车。那铁皮车厢的火车像一只硕大的甲虫,在蜿蜒的铁轨上缓缓爬行,走走停停。历时近十天方抵达乌鲁木齐。漫长的旅途并未削减他们的热忱,反倒让他们对未来充满期待。

 

在乌鲁木齐稍事休息,两日之后又乘车赶赴伊犁。后来父亲提及,当时去往何处是保密的,无人知晓去向何方。在山丹上车前,带队领导张月胜、李万箱就叮嘱保密事宜。后来母亲在我上初中时悄悄告诉我,父亲临赴新疆前回过家,来去匆匆,母亲和全家都觉得父亲神秘而怪异,只说出门远行,其他则问不出所以然。如今看来,当时的父亲其实一无所知,只觉自身肩负的责任神圣而重大。“上不告父母兄弟,下不告妻儿老小”,便是当时的真实写照。

 

父亲日后忆起走过的路,眼中总会闪烁复杂的光彩,有感慨与伤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极致的自豪与无上的光荣。这种荣耀感与自豪感,如同绚烂的星光,照亮他的人生,也在我日后的成长中逐步显现。

 

在村里,父亲备受敬重,村干部大小事务都会到家中商议探讨;在家中,更受兄弟姐妹的敬爱。后来,我在河南焦作接父亲的班参加工作,工作中的同事一听说是从新疆八十四处来的职工子弟,都会肃然起敬。这足以表明,八十四处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煤炭建设队伍,为国家煤炭和国防事业立下赫赫功勋的队伍!

 

父亲的一生,是艰苦的一生;父亲的一生,始终奔走在东奔西走、煤炭建设的道路上。他仿若一位不倦的行者,在祖国广袤的大地印下深深的足印。他的一生虽平凡,但他的采煤故事,恰似一首激昂的乐曲,将会激励他的子孙后代——那些“煤二代”“煤三代”们,在岁月的长河里,持续传承对煤炭事业的热爱与执着,在人生之路上奋勇前行。

 

在时光的交替中,父亲的形象越发清晰,他的精神宛如一座长明的灯塔,照亮我们前行的路径,赋予我们无尽的力量与勇气,令我们在生活的汪洋里,无畏风浪,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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