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当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公鸡开始高声啼鸣,它们的叫声清脆明亮,像是一种信号,唤醒了整个刘芦村,当有人还在贪恋被窝的温暖不愿起床时,胡秀春已经起床开始洗漱了。
胡秀春一家住在乡下的院子里,洗漱间跟厨房在另外一间屋子,想要起床去洗漱,必须先从温暖的被窝中离开,推开门,穿过庭院,紧捂着衣领,防止凛冽的寒风透过衣服的缝隙钻进来,然后快步走进厨房。不过胡秀春不用出门接受冷风的洗礼,她的老伴刘绍忠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牙刷早已挤好牙膏与漱口水摆在床边,旁边还放着接漱口水的盆子。等胡秀春刷完牙后,不必喊,刘绍忠就会把洗脸水端进来,然后把牙刷和盆子收走,过了一会又端着早饭进来,把洗脸盆拿走……他每次出现双手总不会空着,拿着胡秀春所需要的东西,这是他们做了三十多年夫妻所形成的独有的默契。
洗漱完后,胡秀春便会坐在梳妆台前开始自己的护肤流程,桌子上摆的是儿女们为她挑选的护肤品,先抹哪一个后抹哪一个她都有自己的讲究,每当有人说:“年纪那么大了,还抹这些干嘛,这不是浪费钱吗?”她总会反驳:“我不管别人,反正我自己就是要用,有没有效果另说。”偶尔还会突然问自己的女儿“妮儿,你看我脸上的皱纹是不是没有其他老太太那么多”,得到女儿肯定的回答后,她便会轻哼一声,眉毛一扬,嘴角翘起露出藏不住的笑容,说:“我每天都抹油油,还是有效果吧,他们说没有用,这不有用嘛。”
除了护肤,胡秀春每天必做的是就是搭配外出穿的衣服,即使是出门取快递也会精心搭配。什么颜色的衣服该怎样搭配,这件衣服配什么样的裤子,胡秀春有自己的穿搭技巧,作为一个合格的“穿搭达人”,配饰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胡秀春有一个首饰盒,里面放着儿女们给她买的和自己上网“淘”来的首饰,包括真金项链和碰了水就会生锈的镯子。有一次她拿着网上9.9元包邮的“翡翠”镯子问她的外孙女涵涵:“妮儿,你看姥娘的新镯子好看吧?好看也给你买一个!”“好看是好看,姥娘你不怕被别人发现是假的吗?”涵涵迟疑地问道。“假的又咋啦,只要好看就行,假的摔坏了我就换,还不心疼,要是真的我还不带了哩!”说罢便抬起手左右转动,全方位无死角地欣赏她的新镯子。
吃完早饭后,她便准备出门,拿起桌上的木梳拢一拢自己烫染过的头发,背上自己为今天衣服搭配的包,拿上老伴给她泡好的茶水,过于肥胖的身躯让她不能顺利身,只能用手扶着膝盖,猛地一使劲,“哎呦”一声站起来,然后一扭一扭地慢步出去,三轮车是她进城的专属座驾,每次出门前刘绍忠总会嘱咐她“拐弯的时候看着点,路上开车慢点,不要着急……”还没说完,她便脚踩油门,“嗖”的一下走远了,只剩下刘绍忠未说完的话在空中飘散。
这种场景从胡秀春2018年进入保险公司以来,已经重复六年了。当她第一次跟儿女们提出她要去保险公司上班时,儿女们全都举双手表示反对,怕自己五十九岁的母亲被骗了,“娘,您这么大岁数了在家待呗!没事就出去跳跳舞、打打牌,每个月给你生活费,非去上班干嘛,怪累的,”面对儿女们的劝阻,胡秀春反驳道:“我在家待不住,闲不下来,不要你们给我生活费,你们自己留着花就行!我不觉得自己老,我自己能挣钱。”儿女们越阻止她去上班,胡秀春反而越坚定:“都不看好我,认为我会被骗,我偏要去干,不仅要干,我还要做出一点成绩出来,狠狠地打他们的脸!”就这样,胡秀春踏上了她的第五次事业征途。
胡秀春的母亲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父亲又常年在外工作,于是家里的农活与家务活都落在了四姐弟中排行老大的胡秀春身上。读完了一年级上学期,胡秀春的妈妈便不让她去上学了,学校的老师听说了之后还专门找到胡秀春的妈妈,惋惜地说“你浪费了一棵读书的好苗子。”即使这样,胡秀春也没有返回学校。照顾体弱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弟妹妹,给他们做饭,稍不顺母亲的意就会挨打……胡秀春就这样度过了她的童年时光。等到长大一点能干重活时,十五岁的胡秀春就去大队上担水,手上被磨出九个水泡,一上午就挣得两个烧饼,全都拿回家给母亲和弟弟妹妹了,回忆起自己的小时候,胡秀春一直念叨:“哎,没啥好说的,就是苦,一直挨打。”
二十二岁时胡秀春遇到了现在的老伴刘绍忠,结了婚倒是没有再挨母亲打,但是面临了一个更糟糕的情况:穷。之前在家里虽然常挨母亲的打,但起码能吃饱饭,住的环境也还行。但现在,五间屋子住着胡秀春一家,只有两间屋子有门,用几根木头棍子拦着就成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按胡秀春的话说就是“那能算门吗?只勉强防得住家禽,防不住人”。黑馍馍(地瓜干加红高粱推出来的面再加很少的玉米面蒸出来的一种食物)与盐水辣椒是胡秀春平常吃的食物,黑馍馍难以下咽,只能吃点有辛辣味的盐水辣椒这样有味道才能咽得下去,长时间吃黑馍馍与盐水辣椒,导致胡秀春的大女儿生下来时身上全是胎毒。为了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质量,胡秀春与老伴开始尝试卖布、小作坊炼油,经过几年努力,终于在1989年胡秀春一家盖了新房子,本以为生活会就此好起来,没想到地里的庄稼却遭了虫害,连续三年地里没有任何收成,没挣钱反而欠了四千块钱的账,眼看日子过得越来越差,胡秀春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都是穷把人逼了出去,不然谁想离开家,在家陪着孩子不好吗?”1993年胡秀春离开了自己从小生长的故乡山东,离开了孩子、丈夫与亲人,独自一人去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南小城—攀枝花,这一待就是十年。当时的中国人常认为“男主外,女主内”,出门挣钱是男人的事,女人就呆在家看孩子就行,可到胡秀春一家这就反了过来,当问到胡秀春为什么独自一人去攀枝花打拼时,她叹了口气,摆摆手无奈地说:“我家掌柜的干力气活行,喊他做生意那还是算了,干几天就赔本了,没办法,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那只能我出去了,这年头出门做生意难,女人出门做生意更难。”在决定出门做生意之前,胡秀春专门问了刘绍忠的意见:“你要是放心我,我就出门去挣钱,要是不放心那我就不去了,咱们就穷着,再想办法挣钱。”刘绍忠听后只说了一句话:“你出去吧,家里面你放心,孩子我看着。”就这样,刘绍忠又当爹又当妈过了十年。
每次过完年,当家家户户还沉浸在阖家团圆的幸福之中时,胡秀春已经要出门去攀枝花了,当胡秀春坐上车离开家时,她的孩子们总会追着车跑,边哭边大喊“娘,娘,我不要你走,你别走……”车渐行渐远,拉开了胡秀春与孩子们的距离,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风一吹就消散在了空中。尽管每次出门都会经历这样的场景,但胡秀春的心里仍不好受,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胡秀春还会鼻子一酸:“哪个娘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在火车上只要想起来我就哭,哭了一路,早一点回去开门,别人都没开可以多挣点钱。”为了省钱,胡秀春十年来坐火车只选择硬座,没有硬座就拿着书包坐在走廊。“咱出门不是去享福的,要记着自己出门是为了啥。”这是胡秀春在外打拼时总想着的一句话。要是过年胡秀春回不去,刘绍忠便会去攀枝花陪胡秀春一起过年,他知道妻子自己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不想让胡秀春在热闹的日子里自己一人待着,有人陪着总归是好的。
胡秀春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但她有自己独特的认字方式,听别人念几遍那个字怎么读,自己再对照默读,然后把那个字“长什么样”给记下来,等下一次胡秀春就可以准确地认出并读出那个字,虽然胡秀春的学历不高,但她在攀枝花做生意却做的风生水起。当时有一家公司同时告了胡秀春和另外三家店铺,说他们偷税漏税,另外三家店铺打了一段时间的官司后都败诉了,只有胡秀春坚持与那家公司抗争,有一次,胡秀春在自家店铺拍桌子指着那公司的人说“你自己偷税漏税,想把屎盆子扣在我身上,门儿都没有,我绝不会干这种事,败诉了我就申诉,就算打到北京去,打到我倾家荡产,我也不会给你一分钱!”这场官司持续了三年,最终以胡秀春胜诉告终。
直到老母亲生了病,大女儿要结婚,胡秀春才返回了家乡,离开奋斗了十年的攀枝花。回到家后也闲不住,自己买了台机器,开始压棉花挣钱,当儿女们都结婚后,胡秀春这才待在家开始了自己的养老生活。但休息了没多久,胡秀春就进入了保险公司卖起了保险,公司每次开会培训她必不会缺席。“我不会我就学,认真听他们讲,听懂了我就给别人介绍。”只要是公司里讲过的产品,问起胡秀春,她总是可以给人讲的明明白白,胡秀春的客户中老年人居多,每次给他们介绍产品时,他们总会对胡秀春说:“哎,我听过那么多卖保险只有你讲的最清楚,他们讲的都没你好,以后我买保险就找你。”进入保险公司没多久,胡秀春就干出了一番成绩,让原本不同意她卖保险的儿女们都无话可说,甚至巅峰时,胡秀春可以月入十万,保险公司还专门为她写了一篇文章,叫做《目不识丁传奇老太太》。
直到现在,胡秀春每周还会去保险公司开会,但与之前相比,现在的她没有那么拼了,“之前他们都不看好我,我偏要去做出一番成绩,现在成绩也有了,我就随缘,有单子上,没有就算了”,六十五岁的胡秀春懒懒地说道。她没事就在家刷刷视频,约几个朋友打牌,日子安静又舒适。但还有一个问题困扰着胡秀春,之前家里穷没吃上有营养的东西,现在有钱了孩子也大了,吃的是越来越好,可是体重也不断上升,快两百斤的身体让她生活不便,于是胡秀春开始跳起了广场舞,并把村里的老头老太太都带动了起来。
太阳落山,村子里的路灯亮起,村里的小广场早已坐满了老头老太太,他们拿着自家缝着软垫的板扎,手里摇着蒲扇,说着今天发生的事,“唰”地一声,小广场的大灯亮起,原本有些昏暗的道路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小广场的人们不断地回头望去,嘴里还念叨着“到点了怎么还不来”“不会忘了吧”,忽然一个人扬起声音,“唉!来了来了”,只见巷子出现了一个拉着音响的身影,胖胖的身子一扭一扭朝小广场走去。
真实姓名:王立涵
联系地址:四川省成都市郫都区四川传媒学院
就读高校:四川传媒学院
专业:广播电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