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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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对过去的反刍与咀嚼·阿达梅林家书(1)
吉格尔特：
你好！最近我几乎就没有到外面去过，成天呆在玉芳姐家，和大伟玉玉没白没夜整理和阅读着，输入着若强哥写给玉芳姐的那些书信。我们全都被若强哥在信中所提及的人和事惊呆了，真是没想到，若强哥和容达贡在部队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让人感到吃惊和不可思议的是，若强哥竟然架住了女战士赫小琴对他的多次示爱，仍旧执着地爱着玉芳姐！
更加令人感叹的是，若强哥还把我和容达贡结婚之后，去部队上所发生的事情，也在信上也记录得这样清晰明了。使我不由又慢慢地回忆起了，过去那一桩桩的些往事。
一九七八年一月，肆虐喀喇沁大草原那场罕见的暴风雪，给我们喀喇沁的牧民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种伤害不仅仅体现在经济上，无疑也对我们牧民们从心理上的造成了一种戕害。十年浩劫，已经使我们草原上的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这场突如其来暴风雪，无疑是再一次把我们喀喇沁草原上的几十万牧民，逼上了绝境。
容达贡一家的损失最严重。因为容达贡的阿爸吉布大伯在与暴风雪的搏斗中，用他那顽强的毅力，把我家的大部分牲畜，赶进了牧场附近的圈场。而他们家更多的羊群和驼群，却由于狂风暴雪的狂虐和惊吓，向草原的最深处狂奔而去。吉布大伯为了去追赶那些羊群和驼群，这才在这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几天之后，这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虽然停了下来，可是吉布大伯却再也没回来。容达贡的阿妈阿吉大妈非常坚强，她用少有的平静告诉我说，阿达梅林，我的好孩子，你不要哭了。暴风雪一定会过去的，我们草原上还会长出绿油油的青草，你吉布大伯一定会被人找到，我们两家的羊群和驼群，还会继续地满坡满圈。另外，阿吉大妈还对我说，喀喇沁草原这场由暴风雪造成的灾难，在报纸上已经刊登了出来，我担心容达贡知道之后在部队上不安心。你还是赶快给容达贡写上封信，让他好好地在部队上干。
我点了点头，就象以前那样，给容达贡发去了一封报平安的信。虽然说阿吉大妈她一直有着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坚强信念，尽管我仍然怀着一个美妙的梦想，吉布大叔肯定能活着回来。可是我的阿爸和阿妈却私下对我说，阿达梅林，已经过去了有十天了，看起来你吉布大伯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你吉布大叔用他那顽强的毅力，把我们家的羊群和驼群的大部分都保留下来，而他们家的羊群和驼群却走失的那么多。阿达梅林，你可要永远记住容达贡家对我们家的恩情与好处，在任何时候也不要放弃你对容达贡的爱！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把这些话，全都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证明，阿爸和阿妈判断得非常正确，吉布大伯虽然让前来抢险救灾的解放军战士在草原的深处找到了，但是他老人家却被暴风雪给活活地冻死在草原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仅我们旗就夺走了三十七条生命。旗党委和旗政府建议把这三十七个遇难的牧民，共同地掩埋在一块墓地之中。阿吉大妈没有反对，她甚至没有掉下一滴泪水。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阿达梅林，你赶快给容达贡往部队上发封电报，告诉他这场雪灾我们家没事，解放军和旗政府把种羊和过冬的草料及时地发放了下来。你只是告诉容达贡，他的阿爸已经找到了，已经住进了旗医院，就行。
当我骑着马来到三十里地外的旗邮电局，却发出了两封电报，一封是按照阿吉大妈的意思发给容达贡的，另一封则按照实际受灾的情况，发给了容达贡所在的部队上。我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希望部队首长体会一下我们的难处，因为在我们蒙古民族传统的意识中，家中要是没有一个男人，那样他们家的那顶蒙古包就不会支撑下去。我非常希望容达贡能从部队上回来跟我结婚，也只有这样了，他才会支撑起他们家的这顶蒙古包。
自从发出去了那两封电报之后，我却再也没有得到容达贡的消息。后来我好不容易盼来了容达贡的一封来信，想不到他仅仅是问了问阿爸受伤的情况以及家中受灾的情况，基本上没提到说要回来，或者说要跟我结婚的点滴意思。由此看起来，容达贡相信了我在电报中向他说的那一切。再后来，就没有了容达贡的消息。我虽然知道容达贡这时肯定已经集训完了，又分到了其他的部队上，但一时间没有了他的消息，我的心里就有一些着急。阿吉大妈心里更着急，她嘴上虽然说不出要让容达贡回来，但是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却是恨不得她那唯一的儿子立即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忧患加身，她很快就病倒了。
我只好让我阿爸阿妈一块放牧着我们两家的羊群和驼群，由我天天守护在阿吉大妈身边，给她喂药，给她喂奶，还喂她一些切碎了的蔬菜和羊肉。可是阿吉大妈吃的却很少，只是一个劲地在暗自流泪。我这才明白，其实她老人家的想法和我一个样，她也很想让容达贡赶快回来和我结婚。不过，她没法把这些话说出来。我就请旗里的大夫给阿吉大妈看了一下病，大夫告诉我说，其实阿吉大妈什么样的病也没有。她这是心病。
眼看阿吉大妈在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我心急如焚，就哭着对她说，你不能这样，阿吉大妈，你必须要吃上点东西，就是为了容达贡，你也要想办法顽强地活下去！谁知阿吉大妈却有气无力地对我说，我们这个家已经没有支望了，阿达梅林，我就要去找你吉布大伯了。
我吓坏了，连忙对她说，阿吉大妈，你不能这样！你一定要想开，因为你还有容达贡这个男子汉，他只要回来了，就一定会为你们家支撑起这顶洁白的蒙古包！阿吉大妈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阿达梅林，你应该知道，咱们蒙古族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结过婚的男人，是支撑不起自己家中那顶蒙古包的。我终于完全明白了阿吉大妈的想法，立即就毫不犹豫地对她说，你就放宽心吧阿吉大妈，我完全可以嫁给容达贡大哥！相信我阿爸和阿妈他们也绝不会反对。
阿吉大妈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这样也不行呀，阿达梅林！为什么？我不由吃惊地问她。按照我们部族里的规矩，容达贡他应该带着三匹布，牵着十头羊，亲自到你家的蒙古包中求婚，才行。不然的话，你将会受到部族里所有人的耻笑。阿吉大妈，我阿达梅林不怕被人耻笑，因为我从心里喜欢容达贡。等到容达贡从部队上回来，就让他再带上三匹布，牵上十头羊到我家里去，那还不是一个样？
因为我说出的这些话如情在理，阿爸和阿妈他们也同意让我尽快地嫁给容达贡。也只有这样了，阿吉大妈的病也才会渐渐好起来。也只有这样了，他们家的那顶洁白的蒙古包，才能在草原上永远地矗立下去！然而要命的是，我连续给容达贡的部队上发去了五六封信，催促着他回来和我结婚。没想到他只给我回了一封信，说部队上很不好请假，接着就一封信也没有给我回复。我简直是急坏了，阿吉大妈更是着急，几天之后她老人家又再一次病倒了。
这天我喂阿吉大妈吃饭，她老人家一口也不吃，我不由紧紧地握着她老人家的手劝她说，阿吉大妈，请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容达贡。我就是爬，我也要爬到部队上，去和容达贡结婚。但是你必须吃要饭，你只有吃上了饭，把身体养好了，才能看到我和容达贡的结婚。你放心，我一定要让容达贡的人虽然在部队上，但他却一直在支撑着我们家的这顶蒙古包！不行，孩子，你不能去！容达贡的部队离我们这里有好几千里路，我不放心。你放心吧，阿达梅林，就是为了你的这些话，我也要吃饭！你还是赶快再写上一封信给容达贡，让赶快赶回来，也好让他一定要带上三匹布牵着十只羊，到你的家里去求婚，咱们老祖宗早就立下的老规矩，不能破。
于是我又给容达贡发出了一封信。接下来我们两家是左盼右盼，一直盼到三月二十九日的这天，我们才把容达贡从部队上盼了回来。这时由于暴风雪给我们草原带来的灾难已经逐渐消失，党中央国务院不仅拨下救济款，还给我们运来了充足的草料让我们安全地度过了冬天，尤其是旗党委和政府还用救济款为受灾严重的牧民补充了羊只，容达贡里家补充的最多，三十只。为此不仅是我，而且连容达贡的阿妈以及我的阿妈和阿爸，也都深深地感受到我们国家以及解放军对我们蒙古人民的关心和帮助。所以，我们两家人一直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国政府，怀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
回来后，容达贡一迈进家里的蒙古包，接着就跪在了阿吉大妈的面前，母子两人接着抱头痛哭了起来，使呆在一边的我，不由也悄悄地抹开了泪水。容达贡回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公墓里用我们本民族的仪式，隆重祭典了他的父亲。是我陪着容达贡来到的公墓，祭典完毕之后，只见他流着泪，垂着头，念念有词地围绕着他父亲的坟墓一遍又一遍地转着，久久不肯离去。
第二天，容达贡就带上了三匹布，牵上了十头羊，在族长的带领下，来到了我家蒙古包中，向我来求婚。阿爸用洁白的哈达和浓浓的酥油茶接待了他。紧接着，族长就当众宣布，明天是容达贡和阿达梅林结婚的大好日子，希望大家伙都要来载歌载舞，以示庆贺！我感到非常幸福，因为从明天开始，容达贡就是属于我阿达梅林的人了！吉格尔特，当时我在我家的蒙古包外看热闹的人群当中看了到你那嫉妒而仇恨的眼睛，心里不由地打出一个颤栗。可是，当我回过神来，用眼睛再到人群中去寻找你的时候，你却悄悄地消失了。
我和容达贡的结婚，在我们喀喇沁大草原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因为吉布大叔在那种非常危险困难情况之下，不管自己家的羊群和驼群，把我们家的羊群和驼群保护下来，在我们这一带已经成为美谈。现在阿爸和阿妈为了让容达贡能给他们这个家，支撑起那顶洁白的蒙古包，把他们漂亮的独生女儿嫁给了容达贡，这在我们大草原上无疑更是一段佳话！旗党委和旗政府的领导全都来了，在喀喇沁救灾的解放军战士也派代表来了，部里族里的长辈们和邻近蒙古包的阿婶阿伯以及兄弟姐妹们也来了，甚至连附近的马背小学的学生们也来了，他们还带来自己编排的节目，为我和容达贡的新婚祝贺。很快，容达贡家的蒙古包外，立即就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们生起了篝火，聚集在一起唱着跳着，喝着谈着，共同祝愿我和容达贡的新婚幸福，也在一起叙发着自己那灾后重建的好心情！
这天容达贡高兴地喝醉了，一回到蒙古包立即就吐满了我们刚刚新买的地毯上。我心情娱乐地为丈夫收拾着一切，因为从今天开始，我阿达梅林就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了！没有料到，我刚刚把容达贡拾掇好，让他静静地在崭新的蒙古包内躺下来。这时候，吉格尔特，我就听到了你那如泣如诉的马头琴声，从帐篷外面的黑暗中，幽咽而慢慢地传了过来。
你拉出的那悠扬而悲凉的马头琴声，响了整整一夜，我也默默地听了长长的一夜，容达贡的母亲阿吉大妈一直为你的琴声而感到不安，唯有容达贡沉醉地睡了过去，浑然不知。曾经有好几次，我很想和阿吉大妈一块走出去，循着马头琴的琴声去找到你，劝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可是，当我看了看正在沉睡着的容达贡，最后我只好忍了下来。等到第二天天快要亮的时候，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刚想掀开蒙古包上的门帘出去找到你，也好劝一劝你赶快离开。因为如果要是让容达贡睡醒过来，听到你的琴声之后很难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知，也就在这时，你那悠扬而哀怨的马头琴声便戛然而止了。从那以后，我阿达梅林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由你拉出的马头琴声。
现在回过头来细细地想一想，吉格尔特，当时我嫁给容达贡我并不后悔，而且永远也不后悔！因为我阿达梅林心中一直所爱着的就是容达贡，而且我对他的爱，也确确实实地胜过了对你的爱。我现在在信上又重新向你讲到了这些话，吉格尔特，你不会因为这而生我的气吧？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整理若强哥的那些书信也有点累了，我想休息一会。今天我就先和你谈到这里吧！
阿达梅林
二00一年五月十七日
吉格尔特：
你好！你在最近的来信中向我提到，我们应该借着当前中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经济快速发展迅速的这一有利时机，增加销售量，迅速扩大我们赤林集团各种奶制品的生产规模，让我们和若强哥一块创立的事业，再迈上他一个新的台阶！看到你的这一建议，使我不由想起了去年秋天，我和若强哥去参加广州秋季交易会时，与那个美国人达成的那个合作意向。现在看起来，那确实是我们集团一个大力发展的好时机。然而非常可惜的是，由于若强哥的突然离世，一直让我们都没有任何的心绪，再朝着这方面去深播精耕，或者是继续努力。
也许这几天我到看了若强哥那么多书信的缘故，我现在很想念和容达贡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毫不讳言地说，我和容达贡在部队上共同度过的那段日子，是我阿达梅林这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除了容达贡，在部队上给我印象最深的那就是若强哥了。以前容达贡曾经来信向我多次提地到过他的战友刘若强，说他活泼好动，非常聪明，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但见面之后，刘若强给我留下来的印象最为深刻，这不仅仅是在外貌上，也不仅仅是为了听我们的房他曾经掉到了窗外那个臭水坑中。关键是平时在他为人处事的一些小小的细节上，给过我不小的触动！
我在部队上住了一个多月，就要离开容达贡他们，回到大草原上，回到喀喇沁，回到我们家中那顶崭新洁白的蒙古包。容达贡从感情上却不想让我走，他紧紧地拥着我，苦苦地恳求着我，让我再在部队上再住上他一个月。我虽然没有吱声，但是我却不会答应，也不可能答应。因为我们两家有着那么多的羊群，又有着那么多的骆驼需要放牧和管理，家里的三个老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所以说，那时的容达贡在心里面矛盾得很，看上去一直怿怿不乐。
临走之前的前两天的晚上，我第一次主动地扑到了容达贡的怀里，轻轻告诉他说，容达贡，我必须要赶快地回去！你的心里应该清楚，大草原上离不开我，我们两家的羊群和驼群也离不开我，还有我们家的那三个老人，从情感上更是离不开我。容达贡再也没有说什么，他不由爬在我的怀里就哭了出来，流出的泪水全部都滴落在我那粉白色的胸脯上。
在容达贡的建议之下，在我离开部队之前的晚上，我用我们蒙古族的做法烧上了一锅羊肉。又从食堂打了几个菜，就把刘若强和叶子江请了过来，还把赫营长他们父女俩也请了过来。凭着女人的直觉，我总觉得赫小琴与刘若强似乎有着一点什么。后来容达贡才悄悄地告诉我说，赫小琴曾经追求过刘若强，因为刘若强在家乡已经有了对象，所以这件事才没有成功。
这天晚上他们四个男人喝了三瓶半白酒，五瓶啤酒。容达贡喝的最多，当一切全收拾完了后，他早就倒在床上沉睡了过去。望着容达贡躺在床上那有角有楞的脸庞，我真想把他叫醒，再好好地和他温存上一番。然而，当我看到容达贡沉睡得这样深沉，就不忍心喊醒他了，便静静地在他身边躺了下来。让我做梦也没有料到的是，我一觉醒过来，这竟然是我和容达贡亲密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部队上派车就把我送到了县城。赫营长特别批准了让容达贡、刘若强和叶子江三个人来县城里送我。我就要上车了，容达贡还是恋恋不舍，他不止一次地叮嘱着我，要我回到家之后赶快给他来上封信。他还三番五次地对我说，阿达梅林，你的肚子若要是有了情况，那就赶快给我来信，也好让我也高兴高兴。我一一地答应着，控制不住好，刚想着要流出眼泪来，长途汽车开动了起来，我眼里的泪最终也没有流出来。我这才发现，送行的人当中少了刘若强！突然刘若强从挺远的地方气喘嘘嘘地跑了过来，他的手里握有着两包用纸绳子包扎着的东西，一会他飞快赶上了刚刚启动的公共汽车，就从车窗子上就把那两包东西向我塞了进来。这是什么呀？我在车上大声地问到。这是我给阿吉大妈买上的二斤红糖，好让她老人家在喝奶的时候，放上一点。由于车已经开快了，我虽然听到了刘若强向我喊的再见声，但是我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吉格尔特，这封信就暂时地写这里吧，不管我在信中写到了什么，全都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希望你不要在意。因为接下来我不仅要和大伟玉玉继续去整理若强哥的书信，而且我还要接着前面看过的内容，继续来仔细地阅读，若强哥那些被玉玉输入到电脑里中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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