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被撕碎的心·刘若强家书(2)
亲爱的玉芳:
您好!非常不幸,赫营长还是永远离开了我们!确切地,说赫营长是在第二天早上的九点四十分时离开这个世界的。令人震惊的是,赫营长是亲手把我交给了一个人之后,他这才放心地结束了自己的人生征程。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在赫营长辞世之前,他还有幸地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女儿赫小琴一眼。赫小琴是第二天早晨的五点十分,从二楼的病房里匆匆忙忙地跑上来的。当她一看到我正躺在病房的另一张病床上时,不由稍稍地一愣,紧接着她就坐在了赫营长身上,大声地叫起了爸爸。她流着泪告诉父亲说,她没有在越南人的袭击中遇难,让爸爸赶快睁开眼睛来看一看她。但是,无论赫小琴怎么哭怎么喊,赫营长仍旧在深度地昏迷着,呼吸似乎也没有昨天的有力。赫小琴这才哽咽着抬起她那带有泪水的眼睛,问我,刘若强,你怎么也来到了这里?我隐去了自己训练摔伤的真像,只是对她说,我是昨天中午从我们部队上赶过来的。赫小琴把含有泪水的眼睛对我一瞪,这样说,对我隐瞒我父亲突然病倒的人当中,也包括你了?
你说得对!可是我们的密保工作做得就是再好,也没有阻止下你还是来到了这里!赫小琴平静地点了点头,想不到我意外遭受到的这场劫难,让爸爸倒了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地躺在了这里。但愿爸爸早一点醒过来!此时我虽然无法劝慰赫小琴,但我却有能力转移她的注意力。我问她,你在赤泥沟那次袭击当中不仅没有遇难,也没有受伤,简直太幸运了!前天我和贺师长去赤泥沟医院时,连那里飘浮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躲过这一死劫!这应该感谢黄涌平!是他在危机时刻,扑到了我的身上,这才救了我的命。但他却身中数弹,浑身是血地死死把我压在了他的身下。我这才明白了过来,黄涌平原来是爱我的,而且还是真心实意的爱!
我不由问她,黄涌平?这个名字听上去怎么这么熟悉!是不是那个曾经和你好过的男外科医生?赫小琴轻轻点了点头说,对,就是那个让我爱过,也让我流过产的黄涌平。我们能在赤泥沟走到一起,纯属意外。我不仅没有想到他身为黄司令员的小儿子,还会来到了前线。他也没有想到,我还会从特务营里直接来到了赤泥沟!也许是我们之间仍旧还有着以前的感情基础,黄涌平又开始追求开了我!
这样说,你们两个人又再一次相爱了?我不由问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再一次相爱?但是我却知道,在野战医院遭受到越南特种兵袭击的那天黄昏,黄涌平突然就向我建议,小琴,我们是不是找上个地方好好地谈一谈,看看还能不能再一次建立起我们以前的那种相互信任。同在前线,而且活的又很不容易,所以我没有拒绝他。于是,这天夜里,在野战医院值完中班之后,我就跟着黄涌平来到了离我们医院不远的一片小树林里。
我和黄涌平刚刚谈了几句,一排几乎没有响声的自动步枪子弹,就向我们扫射了过来。黄涌平一把就把我推倒在地,接着就扑到了我的身上。很快,热热的鲜血溅了我一身。昏暗中只见有好几个越南人一边射击,一边向我们这边冲了过来,我赶紧地闭上了眼睛,在黄涌平的身下一动也不敢动。
说到这里,赫小琴呜呜地痛哭了出来,让我没有想到是我没有事了,我爸却又因为我的差一点遇险,又倒在了这里!我连忙大大方方地把痛哭的赫小琴紧紧地在了怀里,并且安慰她说,小琴,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请你放心,只要你爸他在这里静静地躺上几天,也许会慢慢好起来的。黄涌平的牺牲得很意义,因为他毕竟是为了祖国,更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献出了他的生命!
刘若强
1979.1.27
亲爱的玉芳:
你好!我现在就接着我在我们部队野战医院里所发生的那些事情,继续来给你写信。
本来赫小琴所在的前线医院全军覆没了之后,她就没有再次到前线执行任务的任何理由。谁知,当我把这一想法说出来的时候,赫小琴却冲着我摇了摇头说,不!我再也不能懒懒散散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母亲已经嫁了人,我根本无法融入到他们那个家庭环境之中,更何况黄涌平还是为了掩护我而死去的。我虽然不能亲自上战场去为他报仇,但是作为部队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大战来临,我一定要到前线上尽上自己的一份力量,用这种方式去为死去的他去报仇。也只这样了,我的心才会安静下来。
我真是没想到,在无私奉献上,赫小琴是这样象她的父亲!我不由就关切地问到她,这样说,你还要再一次补充到赤泥沟那个野战医院里吗?不,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想去那里了。昨天黄伯伯到病房里看望我的时候,知道我还要上前线,他又给我联系了一家野战医院。我连忙问,你准备要去的这家野战医院的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赫小琴说,具体的位置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在前线的A区C点上。这时,张阿姨一步闯了进来。她手里提来了早餐。一见到赫小琴也在,她就有些奇怪地问,哎,你是怎么知道你爸爸躺在这里的?赫小琴冷冷地说,你以为你不告诉我,就没有人告诉我了?
张阿姨把带来的早饭摆了出来,招呼我和赫小琴准备吃饭。这时急急火火地从外面闯进了一个人。这个人看上去个头有一米七五,身穿深灰色中山服,脚上蹬着一双黄球鞋,脸色褐红,脑门上的皱纹一道道的油亮。此人是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就直奔赫营长的病床而去,毛毛失失地伸出手来,就摇晃起了赫营长,我说赫倔子,我们不是已经都说好了吗,这一次你和我,一块要到那边的甘蔗田里去走一走吗?你可从来都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怎么突然间就说话不算数了呢?
我刚想出面去制止他,可是张阿姨却悄然地用目光拦住了我。见赫营长还是静静地平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那个人长长地叹了一声,俯下身来冲着赫营长的耳朵,就大声地叫了起来,赫倔子,你的老战友范犟子跑上了好几百里的路程,过来看你来了!你真是不够朋友,你怎么还不赶快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呢!
随着那人的大声喊叫,奇迹出现了!只见赫营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把他的目光立即就盯到了那个人的身上,然后吃力地伸出了左手,就把那个人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紧接着,赫营长用游移的目光也看到了女儿赫小琴和张阿姨。我心想,赫营长还不向张阿姨或者是女儿说上一点什么。可是没有想到,他最后却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并且奇迹般也冲着我抬起了手。
我悲切地叫了一声赫营长,就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多么希望赫营长能对我说上点什么,或者是喊一喊我的名字。没想到他把目光又转到了那个人的身上,用力而果断地把我们两个人的手,用力地叠放在到了一起,然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赫小琴和张阿姨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惊动了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们,他们快速跑来。但此时赫营长已经停止了呼吸,瞳孔正在慢慢的放大。我默默地退到了一边,也流下了一串串伤心的泪水。我实在是弄不明白,赫营长他睁开眼睛之后,不对曾经在一起生活过的妻子和劫后余生的女儿去说上一点什么。而是用上他毕生的余力,把我的手和那个陌生人的手紧紧地放到了一起。这是为什么?
接下来,我控制着心中的悲伤,做着我应该做的一切,为赫营长净了身,并且给他换上了一身早就准备好的崭新军装。然后我就把满脸泪水的赫小琴喊了出来,小琴,我已经决定,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即使在感情上走不到一起,我也要当你的哥哥!你还是快点告诉我,A区C点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我如果要是能从越南活着回来,我也好过去找你!我要是死在战场上,那就让我的心中牢牢地装着这个位置,离开人间。也许我说得过于悲壮,赫小琴流着眼泪,用圆珠笔在我的手心中写下了“云南马关”这四个字。
刘若强
1979.1.29.
214
亲爱的玉芳:
您好!本来我想在军区临时总医院开完了赫营长的追悼会,再送走了赫小琴,然后再归队。没想到边境形势逼人,我当天就接到了师部下达的命令,要求我立即归队。于是在赫营长死后的当天晚上,我就乘坐着我们军区派来的吉普车,回到了部队上。和我同车回来的,还有那个叫范犟子中老年汉,也就是赫营长把他的手和我的手紧紧放在一起的那个人。
此人名字叫范永德,他和赫营长在抗美援朝时期同是一个班的战友。在朝鲜元山阻击战当中,中国人民志愿军一个营的兵力最后仅仅剩下了二十三个人,这其中就有赫营长和范永德。经过三千里江山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他们战友们之间感情笃深,不分你我。从朝鲜胜利回国之后,赫营长继续留在了部队上。而范永德却执意地要退伍,就回到了老家广东的吴川农村。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范永德见到了生活在越南的华侨亲戚,在这位亲戚引见之下,已经丧妻的范永德乘上船,在海上胆战心惊地漂泊了六天七夜,终于来到了越南的北方。来到越南之后,范永德非常后悔,因为这里更加的贫穷,而且年年月月都有战争。好在中越两国的关系还非常密切,范永德就在越南高平定居下了来,很快与甘蔗种植园里的一个叫阮丁瑶的姑娘相识相爱了,并且结了婚,次年两个人就生下一个女儿。他们给这个孩子取了个中越混杂的名字,叫范阮氏。让他们做梦也没有料到的是,十二年之后中越关系破裂,范永德被越南当局强行给赶回了中国。那个时候,他在越南的女儿才十二岁,他永远也忘不了在他临上车时,女儿呼叫他爸爸的悲惨情景。
我这才意识到,赫营长在临终之前,把我们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的真正用意了。原来赫营长这是在给他自己,也就是给我们小分队找了一个向导,以便让我们在越境之后,让范永德带着领我们,圆满地完成这次的越境穿插的侦察任务!我紧紧地握住了范永德的手,说,老前辈,想不到你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我们的祖国而舍生忘死。
范永德也非常激动,说,我之所以答应赫倔子过来帮一助你们,与我最痛恨那些越南人以怨报德忘恩、负义的做法有关。这一回我们要是打了过去,你们一定要狠狠地打,要让这些王八蛋们好好地尝一尝背信弃义,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范永德还告诉我说,他这次想去越南,还有着一个私人的目的,那就是看看能不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在越南碰上自己妻子和女儿。
范永德来到部队的当天晚上,贺师长在他住的帐篷里设宴招待了他。但由于战争临近,宴会的规模比以前简单得多了,无非就是让厨房里多做上几个菜,摆上向罐头,拎上两瓶酒在行军桌子上随便一摆,然后人们随便地围坐在一起。
范永德与贺师长也是老战友,席间他们俩啦得非常投脾气。当气氛很快活跃开之后,贺师长就说,老范,听说你那边的老婆是南越的顺化人,那可是一个出美女的好地方。范永德与贺师长碰了碰杯子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我的妻子阮丁瑶她虽然也带有着京族人那种颧高尖颏的特点,但她眼睛大,眉特别的浓,个子高肤色白,确实是与众不同。
听说你在那边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儿?陈政委也加入到了有趣的谈话之中。范永德点了点头说,我的女儿要是还活着的话,她应该二十好几了。既然当母亲的这样俊俏,那当的女儿肯定也丑不了!要不然,我们就这样吧老范,你这次过去干脆就把你女儿一块带过来,然后再和我的小儿子结成伉俪,让我们两家结成了亲家,算了。谁知范永德却有些底气不足地向陈政委摇了摇头说,要是赫倔子他和我一块过去的话,说不定,我还有接回女儿的可能。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走了。范永德一啦到这,整个宴会气氛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人们不约而同地都长长地叹了几声。
刘若强,再过上几天,你们小分队就要在范向导的协助下,早于部队总攻之前,提前开始行动了。师部今天叫你过来陪酒的主要目的是,一则让你和范向导交流一下。二则是想争取一下你对你们小分队副队长人选的意见。贺师长的话音一落,我起立就说,我还是坚持我以前的意见,让容达贡和叶子江分别担任我们特别小分队的副队长。只有这样,我们三个人才能在战场上协调一致。好,师部有保留的就同意你这一意见。不过,叶子江最近在思想上好象还有着一些抵触情绪,你可要注意着点。我忙说,请首长放心,我心中有数。
明天我们小分队就要单独开始行动了。今天早上贺师长和陈政委带了两个作战参谋,亲自在师部的沙盘前给我们小分队所有成员,布置了越境穿插过去后的具体侦察任务。他脸色严峻地命令我们,你们一定要利用五天的时间,一直穿插到敌人的大后方高平城,并且沿途要为我们的机械化部队的进攻,勘查清楚一路上那多变而复杂的地形和地貌,以及越方的火力布置情况,当好我们炮兵部队的火眼金睛。
一位作战参谋向我们详细地讲解了穿插过程当中的注意事项和作战要点,要求我们最好在夜间穿插,白天侦察,一定要把穿插沿途的地形和地貌,以及敌人在火力和军力的布暑情况,侦察清楚,利用现代化的通讯手段及时地传递回来,不得有误。乍一看上去,师部给你们布置的这条侦察路线的地形非常复杂,到处是山涧沟壑,巉岩怪石。我们选择这条路线的主要目的是,让越南军队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的机械化部队竟然会从他们的边境上,在这个地形最为复杂也最为险要的地段,对他们展开猛烈的进攻。所以说,你们小分队即将要穿插的这一带,在理论上应该是在越南军队防御中最为薄弱的地区之一。可是,战场上的情况一直是千变万化的,也不排除越南军方在战略防御和兵力上,重新进行布置的可能性。所以说,军区首长和师部首长希望你们小分队,一旦成功地潜了进去,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把困难和挫折想的多一些,再多一些。要灵活机动地相机而行,绝对不能轻估了对方的实力和决心。
紧接着,贺师长签署了军区黄司令的命令,任命容达贡和叶子江为这次行动小分队的副队长,职务为副连级。这样一来,叶子江的脸上终于跳跃起了久违了的笑容,因为叶子江久久所祈盼的,就是这一点。而容达贡的脸上看上去却坦然平静了许多。
这天晚上我们小分队一回到帐篷中,叶子江非要好好地和我啦一啦不可。我知道他还要和我谈一谈那个体女老板的事,就对他说,我已经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了。今天夜里,我们就要开始行动了,你要是有什么事,还是等到我们圆满地完成这次战斗任务,回到了国内之后,再说。谁知叶子江却固执地说,谁知道完成了这次穿插任务之后,我们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说我们俩必须现在就谈。没有办法,我也只好和叶子江一块走出了营房。不一会,我就发现容达贡也许因为有些不放心,也远远地跟了上来。
刚开始我们俩谁也没吱声,过上一段时间,我实在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就问叶子江,是不是需要我在你和那个女个体户的事上,再向你好好地解释一下。别别别,目前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然而,让我有点弄不明白是,我是那么地仇恨你,在训练中我还经常地故意刁难你,你为什么还要提议让我来担任这个特殊小分队的副队长?
叶子江,你一定要弄明白!让你来担任小分队的副小队长,并不是我刘若强的主意,这是赫营长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你说什么?是赫营长安排好的!连容达贡也大吃一惊。我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说,你们的心里应该很明白,赫营长这样做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我们三个人一定要紧紧地抱成团,也只有这样了,我们小分队才能圆满完成这次越境穿插的侦察任务。
叶子江一听非常激动,请你放心吧,刘若强。这一次过去之后我一定要听从你的指挥,就是为了赫营长,我们也应该圆满完成这次战斗任务。我激动地握住了叶子江的手说,你就放心吧,叶子江,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三个人都将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永不分离,誓为兄弟!容达贡也几步赶了过来,把他的大手放在了我和叶子江的手上。
刘若强
197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