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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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战争的创伤 ·刘若强家书(3)
亲爱的玉芳：
接下来你一定很想知道，赫小琴是怎么在这次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那个老人，又怎么如此地熟悉赫小琴，不，应该是张小琴。回忆着老人当时对我那一一讲述，我现在就把赫小琴在马关所发生的一切，用书信的形式来告诉你。
战长海老人所带领的镇上担架队，其实上是当地政府为了拥军而组织的第二担架梯队。开战之后，一线战火连天的战场上他们一般都不会冲上去。直接到战场上抢救伤员的，是第一梯队的抬担架抢救队。他们全都是由野战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以及后勤部队的战士们组成的。赫小琴在这其中是既当担架队员，又肩负着战场救护员，而且还担任了第一担架梯队的队长，负有着三层职责。当时赫小琴从赤泥沟医院来到这家野战医院的时候，人员配置已经齐全，能够站到手术台上进行外科手术的医生已经全都满员了。正巧医院需要有一个即能抢救伤员，又能担任担架队员的外科医生，来领导这支担架队。赫小琴二话没说，就勇敢地承担起了这一重要职责。
正常情况之下，她们第一担架梯队从战场上抢救下来的伤员，经过简单包扎处置之后，接着再让战长海他们的第二梯队担架队，抬到后面的救护车上，或者是救援直升飞机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之前，战长海老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和赫小琴经过频繁地接触之后，认识的。赫小琴来到这里，由于在此之前她是连遭逆境，她也只好被迫无奈地放松了自己，以此来缓解一下她在精神上的压力。所以从表面上来看，她性格活泼，非常爱动。因此野战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们都很喜欢她，均习惯性地象她的妈妈一个样，也喊起了她的小名，琴子。
对越自卫反击战刚刚开打的时候，赫小琴所在的第一担架队，抢救伤员还算是比较及时，没有在战场上滞留下多少的伤亡人员。可是，随着战争向对方领土上的纵深不断推进，加之伤亡人员的也逐渐增多，往下抢运伤亡人员的这项工作就变得越来越艰难了。更何况赫小琴他们的第一担架梯队，无论是从物质上和思想上，战前准备的都不是很充分。再说，除了那些后勤战士之外，他们大多数人毕竟是一些在体力欠佳的医护人员。所以在这一阶段的后期，他们第一担架队对伤员的救治和转移，就不像刚上来的时候那么及时有效了。当这一战区的指挥首长知道了这一情况之后，毫不犹豫地就冲着这家野战医院的院长和政委就发上了火，并且命令他们，必须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一问题，否则，他们将要一起来承担因之而产生出来的一切后果。
被骂恼的野战医院的院长一见到赫小琴，接着就给骂上了，骂她既然没有这个本事，你就不应该写决心书来请缨去担当第一担架梯队的队长。琴子，我现在可要警告你，你要是再不迅速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只要战争一结束，我立即就会把你送到军事法庭上去！
赫小琴一听非常着急，不由大把泪水地哭了出来。当时战长海老人就在她的身边，他接着就问她，闺女，你怎么哭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老伯，由于战场上的伤亡人员过多，运送的路途又太长，我们第一担架队没有及时地把伤员们全部撤下来，院长有些急眼了，说，如果这种局面得不到扭转，他就要押送我去军事法庭。你放心吧，琴子，我们立即就派一些人，赶快过去支援支援你们。赫小琴想制止下，谁知战长海老人立即就带着五六副担架的十几个人，不顾死活地就冲到了炮火连天的交战区。就这样，在战长海等担架队员的的帮助之下，前线战场上的伤亡人员没有及时撤下来的这种被动局面，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在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战役的喘息间隙，两支担架队分别都进行了休整，并且还在一起进行了更有效的沟通和协调。赫小琴就主动地找到了战长海老人，对他和他的担架队的大力支援，表示了深切的感谢，并且真诚地对他说，谢谢你了老人家，战争结束之后，我一定要向上级首长为你老人家请功。谁知战长海老人却哈哈大笑着说，我不想去贪什么功，你也不用感谢我。我这一辈子一共养下了五个儿子，还没有一个女儿呢。要不就这样吧，琴子，你要是想真心实意的想感谢我，那你就干脆来当我的闺女吧！
赫小琴做梦没有想到，老人竟然会这样说，她接着笑了笑就说，行呀，大伯，我可以去当你的女儿。可要是论起年龄来，我完全可以过去当你的孙女！大伯，难道说你就不觉得吃亏？老人家乐哈哈地大声说，我不吃亏。我现在就把实话告诉你吧琴子，我的孙女早就泛滥成灾了，随便地一数，就会有上七个八个。我现在最缺乏的就是闺女了。在场的人听到后，一阵哄堂大笑。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长海大伯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接下来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小伙子能够当上他老人家的女婿！担架队里，立即就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站了起来，他自告奋勇地说，我，我还没有对象呢。就让我来当长海大伯的女婿吧！战长海大伯站了起来，用手那个年轻人说，你也不撒上泡尿照一照，自己是个什么熊模样！还想当我的女婿？我的女儿她就是要嫁人，她也要嫁上个一级战斗英雄！人们一听，哄堂大笑。赫小琴的脸上马上就红了一大片。
想不到第二阶段的战争进行到第七天，赫小琴和战友们刚把一名战士抬下了三0一高地，突然敌人的炮火就排山倒海般地狂射了过来。有一发炮弹呼啸着，眼看着就要在他们的身边爆炸，为了掩护这个伤员，赫小琴立即就将身子俯到了担架上。巨大的爆炸声响过了之后，这个伤员安然无恙，可是赫小琴的腰部却不幸中了敌人的好几块弹片，削断了她的三根肋骨，而且有一块弹片还深深地嵌进了她脊椎骨之中。赫小琴当场就昏迷了过去，殷红色的鲜血汩汩不断地从她后背上一直在往外流淌。人们赶紧就把赫小琴的的伤口包扎了一下，抬着她就往回撤去。正巧碰上战长海老人上来，老人家二话没说，抬上她，就拼命地往伤员的接应点奔去。
当老人家要把赫小琴送上直升机时，赫小琴就醒了过来。她用手紧紧地抓住了战长海老人的手，以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对他说道，大伯！不，爸。女儿恐怕不行了，我想求你一件事，也不知道行不行？战长海被这声爸感动的哭了出来，他赶紧冲着赫小琴就点了点头。赫小琴艰难地笑了出来，爸，战争结束之后，你能不能到靖西去走上一趟，到那里去帮我找一找我在那里的战友刘若强？你要是在那里见到了他，你就告诉他说，我一直在心里面想念着他，就行。战长海老人用手抹了抹已经挂在了脸上的泪水，认真地冲着赫小琴点了点头说，你就放心吧，闺女，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接着人们七手八脚，就把赫小琴抬上了救援直升飞机。
可是，由于有一块弹片无情地切断了赫小琴的主动脉，造成失血过多，还没有飞到医院，赫小琴就在直升飞机上牺牲了。这对战长海老人的打击非常大，他怎么也不相信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这么快就这样离他而去了？战争结束之后，老人家很想去为赫小琴去办一办她临死之前，嘱咐给自己的那件事。可是，由于当时情况危机，他太紧张，也太急促，老人家早就把赫小琴说到的人名，以及连让他去的地名全部都忘掉了。战争结束之后的第十三天，当战长海老人听别人说到，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俯在赫小琴的坟上痛哭的时候。他立即就感觉道，这一定是赫小琴家里的亲人！他慌忙来到了烈士陵园，果然是赫小琴的母亲张阿姨正在赫小琴坟前悲伤的啼哭。也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前夫和女儿都相继离她而去了。这样的悲剧，无论是落到了谁的身上，都将难以承受。
在自我介绍开来之后，战长海老人就含着泪水，向赫小琴的母亲张阿姨讲述起了自己与赫小琴的交往经过，以及她牺牲前对自己的嘱托。赫小琴的母亲听了老人的这些话之后，又再一次坐在地上，哭得更加悲恸了。第二天，张阿姨在离开马关之前，战长海老人告诉她说，你就放宽心吧，大妹子！好歹琴子在生前还认下了我这个干爸爸，以后要是年下或者节下的，我就过去看一看她。张阿姨再一次表示了感谢，还要给老人家留下钱。可是老人却坚决不收，说，你就放宽心吧，大妹子，只要我们的琴子还在这里呆一天，我就绝对亏待不了她。
张阿姨就要上车了，老人家又想起了赫小琴临终前的嘱托，就对赫小琴母亲再次说起了这件事。张阿姨这才把我的名字，和我们部队在国内的大体位置，写了下来。接下来老人家就把这件事当成了真事去办。经过一番筹备之后，他乘上车就来到了靖西。没有料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在靖西驻有着好几支大部队，老人家在靖西住了七八天，到处打听，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名叫刘若强的战士。没有办法，他也只好回到马关。出人意料的是，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巧合，在老人往回返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竟然坐进了同一辆公共汽车的里面，而且我们俩还非常投机地啦到了一块，最终我还住到了老人的家里！
自从在大雨中我在赫小琴的坟墓前哭得死去活来了之后，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到老人家的。只感到第二天醒过来，就一直昏昏沉沉，而且还周身发烫。看起来，我这是病倒了，并且还病得还不轻。显然，赫小琴的牺牲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身体上，对我的打击都非常沉重。但在潜意识中，我仍旧有些不相信，赫小琴她竟会牺牲。她的笑脸，她的身影，以及过去我们俩在一起的情景，就是在放电影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住在老人的家里，无论发烧不发烧，我几乎天天都要到赫小琴的坟前去暗自流泪，并且与她进行着心灵上的交流。原来我是这样地在意着赫小琴，并且她也是这样地看重着我！不然的话，赫小琴在临死之前她是绝不会想起我的，而且她还要让老人家到靖西去打听我的下落！否则，我也不会继续留下来，天天来这里看望赫小琴，并且我还要与她在灵魂上进行着深深的融和与交流！
除了到烈士陵园里去看望赫小琴，我在老人的家里躺了三天四夜，不想吃也不想喝。赫小琴待过野战医院里的大夫，也过来看了我有三四次，并且还检查过我的身体，说，我除了有着一点感冒之外，没有任何的不恙和疾病。这天战长海老人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我说孩子，希望你不要再到赫小琴的坟前去了，那里可是一个折磨人的地方！老人说得一点也不错，接下来我是应该挺直了腰杆，从这里毅然地离开了！可是，也不知是为什么，最近只要我一站起来，就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对头呀，在生活上老人家一直对我非常的好，他不是去池塘里给我钓鱼，就是到河沟里面去给我捉鳖，有时候还要扛上猎枪，到山上去打一点野味，来给我补一补身子。就这样，又过去了大约四五天，我的身体总算是有了一些明显的恢复。我立即意识到，我必须要赶快地回到部队上去了，因为在容达贡生前我面对面地答应下的那些事情，我还一直没有去做呢！
然而，让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当战长海老人陪着我去野战医院去给我们部队打电话，告诉贺师长说，我明天就准备从马关回到靖西的时候。贺师长在电话里面告诉了我有关叶子江的一个消息，使我立即就惊呆在了那里，过了好长好长时间，这才恢复了我那应有的理智。
刘若强
1979.4.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