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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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喀喇沁的恨与爱·刘若强家书(2)
亲爱的玉芳：
您好！在这封信里，就让我继续来给你讲叙，我接下来在喀喇沁草原上所遇到的诸多难题。没想到这天早晨的电话，是旗民政局巴恩局长给我打来的。他在电话里面告诉我说，刘同志，容达贡家中又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至于是什么意外，在电话里一句话半句话说不清楚。你能不能赶快到我们的局里来一趟？我讶然一惊，一定是容达贡的家里又出现了什么难题！否则，巴恩局长是不会这么早就给我打来电话。我带上随身东西，退了旅馆，就赶紧跑了出去。当我来到了旗民政局的时候，院子里没有人，唯有巴恩的办公室的门在开着。我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有礼貌地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室内非常暗，只见一位蒙古族的老妈妈正在用她的蒙袍揣着一个孩子，她流着眼泪，正气愤而激动地用蒙语在向巴恩局长诉说着什么。一见我进来，巴恩连忙指着那个盘着苍白头发的蒙族老人，对我介绍说，刘同志，这位就是容达贡的阿妈阿吉大妈。阿吉大妈，这就是容达贡在部队上的战友刘若强同志。他是专门从部队上跑过来看望你老人家的！
我连忙就向老人家问了一声大妈好！可是阿吉大妈抱着孩子坐在那里并没有动，也只是用她那昏聩而含有泪水的眼睛，非常平静地看了一下。我这才发现，阿吉大妈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阿吉大妈那灰色的蒙袍上，还打上了好几个补丁，袖子上的肘部也被磨破了，露出了里面的羊鞟。我紧紧地上去就握住了老人家的双手，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阿吉大妈，我是容达贡在部队上最好的战友，刘若强。我现在是代表我们部队上的首长和战士们，前来看望你老人家！
阿吉大妈用她那慈祥的两眼，泪水婆娑地望着我说，我认的你，我见过容达贡给家里寄来的那些像片里面有你。我没料到，阿吉大妈的汉语说是这样好。这时阿吉大妈怀里那个萎缩而丑陋的孩子哭了，只见老人家摸索出一块奶酪，放到嘴里嚼了嚼，用她那如柴的手指，从自己下陷的嘴里抠了出来，就抿到了孩子的嘴里。孩子立即就不啼哭了，奋力地蠕动起自己的小嘴。我的天，这难道就是容达贡的儿子！这孩子既瘦又小，头扁扁的，眼斜斜的，在费力咀嚼之中，还不断地从他那歪斜的嘴里往外面流淌着口水。
见我看到孩子之后大吃了一惊，阿吉大妈长长地叹了一声，告诉我说，刘同志，这就是容达贡和阿达梅林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知是我们家里那一代人造下来的孽，让他病成这样。唉，是我让巴恩局长给你们部队上写的信，叫你们来帮一帮我这个老婆子和容达贡这个可怜的孩子。最近，我们家的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下去了，我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小布浩赶了过来，就是要与你和这里的领导们说上一声，然后我就想带着可怜的小布浩，找上个地方一起和他去死掉算了。
接下来，经过老人那嘤嘤唔唔的哭泣和诉说之中，我才慢慢地明白了过来，原来在昨天我们几个人正在一起喝酒吃羊肉的时候，阿达梅林很可能又再一次走出了容达贡家的蒙古包的中的蒙古包中，一宿也没有回来。阿吉大妈非常担心，如果阿达梅林和吉格尔特一起远走高飞了，那样她们这个家可怎么办？于是她怀里揣着小布浩，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地赶着牛车早早地来到旗里，又哭又叫地找到了巴恩局长的家中。巴恩怕造成不好的影响，他在家里面就往招待所里给我的打了一个电话，接着他就把阿吉大妈和小布浩领到了这里。
我立即就对巴恩说，既然这样，那就赶快派上几个人到吉格尔特的蒙古包中把阿达梅林找回来，那不就行了？巴恩摇了摇头说，正常情况之下，我们应该是这样做！可是自古以来我们这支蒙古人有着一个非常严格的风俗习惯，凡是去勾引已经结过婚的女人，就会被我们视为是最严重的伤风败俗。更何况阿达梅林现在还是革命烈士的妻子，我现在最最担心的是，要是我们真的从吉格尔特的蒙古包里找到了阿达梅林，那样吉格尔特和阿达梅林就有被他们族里的人用乱鞭活活抽死可能性！请你好好地想一想刘同志，如果要是出现了那样的悲剧，吉格尔特和阿达梅林的性命难以保下来不说，这还不是同样也要把阿吉大妈和小布浩一块往绝路上逼？
见我听完他说的这番说法之后，惊呆在了那里，巴恩局长又继续对我说，本来我想通知旗武装部的人和我一块来解决掉这件难办的事，但我却非常担心一旦要是让巴格特和吉尔沁两个人知道了，依照他们两个人那火暴的脾气，他们一定会带上他们手下的民兵和武装人员到吉格尔特家的帐篷前，去把吉格尔特和阿达梅林当场给揪出来。如果出现了那样的结果，按照我们蒙古族的风俗传统，吉格尔特和阿达梅林恐怕也会凶多吉少。
我立即明白过来，这件事的危机感和紧迫感。然而，一时之间我却拿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来解决掉这一矛盾。无奈之中，我也只好对巴恩局长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劝慰一下阿吉大妈，一定要让她老人家先暂时保好这个秘密，不要把阿达梅林和吉格尔特再次走到一起的消息，到处地张扬。巴恩想了想说，看起来，现在也只好是这样了。不过，刚才我和阿吉大妈一块来民政局的时候，在路上碰上过巴格特，阿吉大妈曾经简单向他提起过这件事，我担心旗武装部的这两个愣头青会不会一时冲动，带上人去找吉格尔特算账！我说，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俩还是赶快想办法，先把阿吉大妈给安抚下来再说。巴恩点了点头，就用蒙语和阿吉大妈交谈了很长的时间，最后阿吉大妈这才同意先让我们陪着她回家去，然后再想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接下来，巴恩局长骑着他的坐骑，我和阿吉大妈还有小布浩坐着牛车，就一起朝着她老人家的蒙古包所驻札在的地方，辚辚而去。
经过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阿吉大妈家的蒙古包前。老人在蒙古包内放下了睡熟了的小布浩，我这才感到这个孩子这么短小，看上去简直是皮包着骨头。我正想关心地询问上几句，突然蒙古包外面嗒嗒嗒嗒的就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就有人由远而近地大声地喊着，大事不好了，巴恩局长！巴格特和吉尔沁带上了很多人拿上了枪，一起向吉格尔特家的蒙古包的那个方向去了！接着，和巴恩局长一块宰过羊做过羊被子的小伙子一挑挂在蒙古包上的门帘，焦急万分地就闯了进来。
你是怎么知道，巴格特他们是去找吉格尔特和阿达梅林算账的，阿苏尔？巴恩局长霍地一下子就从地毯站了起来。是我亲眼看到的。当时巴格特还想要叫上我，要我和他们一块去！我没有和他们一块去，就赶紧来到了这里。他们大约一共有多少个人？巴恩局长问。阿苏尔说，有十几个，我们旗在武装部工作的人差不都去了，而且他们的手中还都持有武器！
我的心急遽地跳动了一下，手心和脚心不由地冒出了冷汗。赶快走，刘同志，我们要是不前去制止下这场冲突，很有可能就要出大事！巴恩局长带着我还没走出阿吉大妈蒙古包，他突然站下来问我，你会骑马吗？我说，我是特种兵，训练时曾经学过。巴恩点了点头，转身就对刚来的小伙子说，阿苏尔，快把马交给刘同志，你就留下来照顾阿吉大妈。我和刘同志一块过去看一看。接着，他又单独地对我说，刘同志，因为你毕竟是外地人，又是从部队上赶过来的，在关键时刻你最好要勇敢地站出来，也好制止住巴格特他们的过于冲动。我快速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两个人骑着马飞驰电掣般地来了到吉格尔特家的蒙古包前。远远看上去，这里气氛非常紧张，巴格尔带着他手下的十几个战士和民兵正端着枪，分散着站在离蒙古包门前面二十来米远的地方，就像是随时要冲进去一样。而吉格尔特家的蒙古包，却紧紧地关着，蒙古包的门上有一只黑乎乎的猎枪枪筒从里面伸了出来。一见到我和巴恩骑着马来了，本来正在用蒙语冲里面喊叫着的巴格尔，立即就用汉语大声地喊叫了起来，吉格尔特，你这个死不要脸的狗娘养的臭东西！容达贡他刚刚为保卫袓国牺牲了，你就要想法要去搞他的女人，你他娘的还有点人性吗？
巴格尔，你懂的个屁！我和阿达梅林之间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宪法里早就有着明文规定，男女自由恋爱，任何人也无权干涉！没想到蒙古包里的吉格尔特也用汉语大声地喊了起来。看起来，吉格尔特也看到了我和巴恩的飞速到来。没想到，接下来吉格尔特却冲着我大声地叫骂了起来，你这个狗汉人，你来到这里干什么？虽然你的身上披着这身绿皮，但我们草原上的事情根本不用你来管！你最好还是滚得远一点！否则，老子就一枪先把你给崩了！
本来我还挺同情吉格尔特的，然而当我听了他对我的这番叫骂之后，心里立即又气又恨。不由就暗暗骂道，妈那个巴的，我刚刚来到，想不到吉格尔特你就像疯狗一样咬上了我。什么屌玩艺？明明玩上了人家的女人，还这么蛮横，简直是他妈的死不讲理。然而，我却不想把事态扩大，只要是阿达梅林还呆在这座蒙古包里，接下来我想办法把她喊出来，那不就行了。于是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大声地冲着蒙古包喊道，阿达梅林，我是容达贡的战友刘若强呀！在部队上我们认识。阿达梅林，你要是在吉格尔特的蒙古包里，你最好是自己走出来，这样就可以避免我们双方产生更大的冲突和误伤。你的儿子小布浩非常可怜，他需要你回去照顾他，更需要你的爱！再说，阿吉大妈的身边也离不开人！可是我重复着喊了十几遍之后，里面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身边巴恩告诉我说，刘同志，你就不要再喊了。你就是喊破嗓子，阿达梅林也绝对不会从里面出来的。如果阿达梅林要是从里面走出来，那样，他和吉格尔特在我们喀喇沁大草原上威望，算是彻底完蛋了。可是，此时此刻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把眼前的紧张对峙局势化解掉，阿达梅林！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做。你虽然有你的难处，大家全都非常的理解你。可是你必须要先回到阿吉大妈和小布浩的身边来，这才是正确解决这一问题的先决条件！
我的大声喊叫，并没有阻止住吉格尔特在蒙古包内的大声叫骂，你这个多管闲事的狗汉人，你最好赶快从我的蒙古包前面给我滚开！你要是再不滚开这里，我可就要向你开枪了！我再次重复一遍，我的蒙古包里面没有阿达梅林，你要是再继续在这里乱喊乱叫，那我就开枪打死你！随着吉格尔特的大声喊叫，我看到从蒙古包伸出的猎枪枪口正在悄悄地指向了我。这时在场的不仅是我，而且所有的人都在坚信阿达梅林肯定就在吉格尔特的蒙古包内！看起来，巴恩说得非常对，就目前这种局面而言，阿达梅林是绝对不会主动从吉格尔特的蒙古包里走出来。接下来我刘若强该怎么来做，才能有效地避免掉这场冲突呢？我再也不去大声地喊叫了，脑子里急速地旋转着思考着，但是我想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之后，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来。这时，吉格尔特蒙古包的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在远远的地方，还不少牧民骑着马或赶着车想来这里看热闹。
情急之下，一个解决问题的奇思妙想，不由在我的头脑之中快速地闪现了出来。也是，既然双方在为阿达梅林在不在吉格尔特的蒙古包内，形成了严重对峙的局面，现在也只有我刘若强以中间人的身份，来想办法来化解这场危机了。这个主意在心里一定，我立即大起胆子就主动地向吉格尔特的蒙古包走去，吉格尔特，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听着！你说阿达梅林没有在你家的蒙古包内，不仅外面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也不相信！现在，也只有让我走进你的蒙古包内去看一看，阿达梅林她到底有没有在你家中的蒙古包内。如果阿达梅林真的没在你的蒙古包中，我肯定会向所有的人去证明你吉格尔特的清白。
没有想到，我的这番好意却遭到了吉格尔特的粗暴拒绝。姓刘的，你多管什么闲事，你如果要是知趣的话，就赶快给滚开这里！我吉格尔不需要任何人进来证明我的清白，阿达梅林她没有在我这里，就是没在我这里！接下来，你小子要是胆敢再往前面迈上一步，我马上就向你开枪！
从蒙古包伸出来的猎枪筒抖动了一下，再一次直直地对准了我。我无所畏惧，因为我前来喀喇沁，就是来解决掉这场危机的。我远远地望着那支枪管，对要制止下我的巴恩悄悄地说，请你放心吧，巴恩局长，只要阿达梅林真的在吉格尔特的蒙古包内，吉格尔特他是绝对不会随便地向我开枪的。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等我走进吉格尔特的蒙古包之后，请你不要再让任何人走进。我如果要是大声地对你们说，阿达梅林她没有在吉格尔特蒙古包中，你就赶快归劝着这里的人全部都离开。
巴恩会意地冲我点了点头，嘱咐我一声要注意安全，吉格尔特脾气暴躁，臂力过人。我说，我明白了，就一边冲着那支黑乎乎的猎枪口走了过去，一边大声地对蒙古包内的人喊道，吉格尔特，你给我听，我刘若强可是从炮火连天九死一生的战场上下来的。一个在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死上过好几次的人，怎么还会害怕你手中的这只烂猎枪？
随着我离着蒙古包越走越近，那只黑乎乎枪的筒正在慢慢往后缩着，不由我的信心大增。吉格尔特，我刘若强是阿达梅林的朋友，更是容达贡的亲密战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只要你相信了我，我同样也是你吉格尔特的朋友！请你放心吧吉格尔特，只要今天阿达梅林没有在你的蒙古包里，我一定会让呆外面这些人全部离开这里。随着我越来越快地逼近，架在吉格尔特的蒙古包门上的那只的猎枪终于渐渐地抽了进去。我心中暗喜，回过头对巴恩局长作了一个暗示，接着我就勇敢地推开了吉格尔特蒙古包上的那扇竹门，一步就闯了进去。谁知我的两脚刚刚迈进蒙古包内，有人上来拦腰就把我抱了起来，接着就把我狠狠地摔在了蒙古包内的地毯上，那只猎枪的枪口很快就点到了我的太阳穴上。
我斜着眼睛往上面一看，在乌黑猎枪的最上面，就是吉格尔特那张狰狞而得意的面孔。而阿达梅林却吓得躲在了吉格尔特的身后，正用两手紧紧地抱着吉格尔特的右胳膊，试图在阻制他对我的伤害。
刘若强
1979.5.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