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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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颤抖的心灵 ·刘若强家书(4)
亲爱的玉芳：
您好！我们营部发生手榴弹爆炸事件的第三天，我这才从赤峰的军区野战医院里醒了过来。第一眼我看到的是阿达梅林，再就是阿吉大妈了。她老人家一看到我从好几天的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喜得她那双苍老眼里，一下子就流下了晶晶的泪水。阿达梅林响亮地叫了我一声若强哥，喜极而泣。也许是太过感伤，她捂着自己的脸庞，转身就跑出了病房。
阿吉大妈抹着脸上的泪水说，孩子，你的命可真是够硬朗的！部队上的人说有人塞进了你睡觉房间两颗手榴弹，只是炸断你的几根肋骨，炸坏了一个肾。和你睡在一起的那个姓李的，被手榴弹炸死了。另外屋里的炸死了两个，有一个副营长活了下来，他炸去了一根腿。
这是不是叶子江干这个王八蛋干的？我问。阿吉大妈点了点头，对，他已经被抓到了军区的军事法庭里。听说，叶子江已经承认下那三颗手榴弹全都是他扔的。听到这，我痛苦万分地闭死了眼睛。现在来回忆一下，那天叶子江在营部里与我分手之前，他就已经进行了犯罪的准备。当时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当部队把叶子江职务免了之后，他什么也没有表示，这恰恰正是一种再愤怒不过的表示。后来，当他听说我还要到军火库去看军火时，他就彻底地绝望了。于是他便不顾一切地选择了这种最极端的手段！唉，如果我要是早一些把建奶粉厂的事告诉他叶子江，也许就不会出现这令人发直的意外事件！
回忆着我和叶子江交往的过去，我是怎么也弄不明白，叶子江的心理承受能力竟然这么差？在越南东溪镇上，他开着卡车把敌人引开的勇敢和机智，到哪里去了？战前，他对妻子及儿女那番真诚而又感人的深切关爱，又到了哪里？他，我，还有容达贡我们三个人在跟赫营长摔跤时，他的机智和灵性又去了哪里？千不该万不该，叶子江他不该选择这么一个愚蠢而又卑劣的报复手段，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私愤！
为了缓解下我心理上的压力，我就故意问阿达梅林，吉格尔特呢？得到的回答是，他正在旗里的工商部门办理着建厂手续。请你放心，只要是手续都齐全了，从银行贷款的资金到了位，我们的奶粉厂马上就可以开工了。
我是既激动又感慨，不由就想起了容达贡。如果他要是还活着，我就是有千条理由万个想法，也不会来到喀喇沁，更不会调到赤峰军分区！叶子江自然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若强哥，是不是你的伤口开始疼痛？见我满脸的痛苦，阿达梅林关切地问。我感到伤口是有一点疼。那，我这就去把大夫给喊叫来？阿达梅林起身就走了出去。
阿达梅林很快就把大夫找来了。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夫，他领带着两个女护士走了进来。他简单地问了问我的情况，说，刘营长，你感到疼痛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原来我们还担心，这次爆炸会伤及到你的中枢神经，现在看起来你中枢神经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你的整台手术都是我给你做的，除了失血过多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你非常幸运，当手榴弹爆炸的时候，你正侧着身，倦着腿，脸朝着墙壁在睡觉。如果要是没有床头上的那只铁箱子挡住了你的头部，有可能就会危及到你的生命。不过也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你的性命虽然说是保住了，但是你的两个肾却在爆炸中受到了伤害，我给你摘除了一个，把受伤最轻的给你留下来，但愿这个肾就像你一样，也能够顽强地生存下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仍旧处在危险期？我轻声地问。对，短期内你必须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是急不得，也躁不得。目前你只有一个肾了，无论在什么么时候你要想办法保护好它。尤其在性上。我这才明白过来，我几乎在这次爆炸中丧失了性功能，不过有些万幸的是，通过我上次的回家探亲，你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否则痊愈之后的我，到底还有没有生育的功能，我还能不能和你钱玉芳在一起过夫妻生活，这恐怕还很难说。
接下来，经过阿达梅林的慢慢地讲述，我这才明白，我受伤昏迷之后的这好几天里，一直都是由阿吉大妈在精心地陪护着我。我非常感激，生怕她老人家为我劳累过度，就催她回家休息，再说小布浩也需要有人照顾。有着部队上的这两个战士，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阿吉大妈说什么也不回去，你就放吧心孩子，小布浩已经请上人照顾他了。部队上派过来的都是一些小伙子，一个个重手重脚，对你不合适。经阿吉大妈这么一提，我不由地就想起，怎么部队首长没来看一看我呢？是不是他们对我还在心存芥蒂？幸亏那天我没有搭上去喀喇沁的最后班车，否则此时此刻我就是有着十张嘴，恐怕也难以把这件事说上个清清楚楚。
又过了三天，赤峰军分区的首长们前来看我。我已经在病床上坐了起来，并能有少量进食。对于我恢复的这样好，兰司令非常高兴对我说，我第一次来看你的时候，你还昏迷着，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现在你看上去像好人一个样了。刘若强，希望你尽快恢复起来，部队上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需要你去做。我连忙说，我感到非常惭愧，这次事件的主要责任在我，是我没有教育好叶子江。
兰司令员有一些内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刘若强，你可千万可别这样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军分区应该负主要责任。如果在对叶子江处理过程中，我们军分区能够做到不偏不倚，不免去叶子江的所有职务，事情也许不至于如此。简直是太悲惨了，一下子就是三死两伤！这次血淋淋的教训，无疑非常沉重，它给我们所提出来的警示，值得我们永远记取！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考虑了，就安心养你的伤吧。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叶子江听到你也受了伤，他很想见一见你，你见不见他？
我的心猛然地一跳，想了很长时间这才对兰司令说，兰司令，叶子江是我们一起在越南玩过命的战友，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去见他！但不是现在，因为无论从身体上，还是从心理承受能力上我还不行。我想过上几天以后，等到我的身体完全恢复健康的时候，再去见一见他。也不知道到时候，首长能不能给我提供一下方便。
这应该是没任何问题。刘若强同志，我们该走了。希望你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志！也是我们部队上经过战争锻炼和艰苦磨练过领军人才。我们军区已经研究过，让带这个领着一支特别小分队深入到敌后建功立业的优秀军人，去抓一个军火库的工作，是有点太屈才了。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军分区一定会给你安排上一个更加重要的工作岗位，来让你干！兰司令的这些话，并没有让我感受到任何欣慰，我只是想养伤了好之后，如何去监狱去见一见叶子江，然后就果断地离开这里的部队。因为这里的部队给我刘若强所留下的，也只能是失意和紧张。
我的自理能力越来越强了，所有来护理我的人都先后地走了，唯有阿吉大妈还一直守在我的身边，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那来的这些精力，从我住进医院第一天起，就一直在服侍着我，给我端屎端尿喂饭喂水，累了，她老人家就在我的病床上和我挤着躺一躺，饿了，她就随便地吃上一点东西。望着阿吉大妈那一绺绺白发，和她脸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我不由心潮澎湃把她喊到了身边，然后孩子般紧紧地偎到了她老人家的怀里，无比深情地喊了她一声阿妈。
这一声阿妈，直喊得阿吉大妈泪水狂奔，孩子，你能喊上我一声阿妈，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满足了！自从容达贡在战场上死了之后，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这样亲切的喊叫我了。接下来她老人家盘着腿坐在病床上，我依在了她的怀里，我们娘俩紧紧相拥地，呆了好长好长时间。
我和阿吉大妈紧紧相拥的这感人一幕，让走进来的吉格尔特和阿达梅林看到了。两个人感慨万份，非常激动。自从我受了伤，吉格尔特和阿达梅林这还是第一次一起出现在我们面前。吉格尔特，也不知道你去赤峰食品机械厂看的设备怎么样了？我问。吉格尔特说，这个厂目前正常生产的奶粉加工设备有三种，分别是有月产五吨的，十吨的，最大的还有十五吨的。工艺上还都比较先进，全都是利用新型的生物焙干法。他们也有更大奶粉设备的生产能力，如果我们想要，完全可以提前订货。
我问，根据我们喀喇沁牧区的奶产量，你觉得我们上一套多大的设备，才会最合适？吉格尔特说，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保守一点，先上一条月产十吨奶粉流水线为最好！如果奶源丰富，还可以再上他一条。假设我们一次性地上一条大流水线，奶源一旦不足，就可能形成资源浪费。我点了点头就同意了他的建议，但是，我却要求他在请施工单位给我们设计厂房的时候，最好是按照两条奶粉生产线来设计。
若强哥，还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向你说明一下，我们喀喇沁一带蒙古族人较多。我们蒙古人习惯于游牧生活，如果厂子要是建起来，恐怕一时半很难招募到那么多的工人。面对吉格尔特提出的问题，我连忙说，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已经考虑好了，我有许多战友参加完自卫反击战后，复员后回到了农村，有的还挂了彩，在生活上非常困难。我想把他们尽量地都招过来，一则帮助他们解决一下生活上的实际困难，再则他们全都是从部队上摔打出来的，政治素质高，处事能力强，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和适应之后，很快就会成为一些出色的工人。我琢磨着还想要请一些烈士的家属来和我们一起干，她们的丈夫在自卫反击战中英雄牺牲了，妻子和孩子还呆在农村里，继续挣扎在贫因线以下。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是应该为他们办上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当然了，在我所考虑到的范围内，还包括叶子江的妻子叶蕙兰。
一个多月之后，我就从军区医院顺利出院了。腰上伤口已经完全痊愈，留下的那只肾经过医生的观察和监测，其生理性能比预想的还要好。只是在身体上还一些虚弱，看起来，我也只能经过长时间的调理和加强营养，才能恢复。我很想到阿吉大妈的蒙古包内去养伤，但是我必须先回部队上，因为部队上的许多事情还需我亲自前去处理。然而，阿吉大妈是非要把我先接到他的蒙古包里去疗伤不可，没有办法，我也只好依了她。
出院时，没料到兰司令员还派上人用车把我接了出去，他还让司机告诉我说，因为叶子江的认罪及时而清晰，军事法庭可能最近就要对他行刑，他正在安排让我们两个人见上一面。让我随时听从他的指示。可是出院之后，我已经住进了阿吉大妈的蒙古包里有二十多天了，兰司令怎么还没有让我去和叶子江去见上一面呢？阿吉大妈见我这几天有一些焦躁不安，就对我说，孩子，你如果要是想念叶子江了，大妈这就套上牛车，送你去汽车站？
恰在这时，蒙古包的外面响起汽车的鸣笛声。我和阿吉大妈连忙起身，走出来一看，一辆军用吉普车正停在外面，兰司令的司机小胡，从车内走了下来，向我敬了一个军礼，报告刘营长，兰司令说，如果你今天有空，就让我带上你去看一看叶子江。
我赶忙回到蒙古包装上了几个钱，和阿吉大妈打了一声招呼，就坐进了那辆吉普车。我问小胡，你有没有听说，叶子江什么时候行刑？小胡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叶子江已经在里面开始绝食了？你说什么？叶子江开始绝食了！我的心立即忐忑不安了起来，我实在是有点弄不明白，叶子江在面对临刑，他为什么还要这样来折磨自己。
刘若强
1980.1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