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日记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八日 天气 晴
这天中午突然飞来了一架大飞机,在杨庄的天上转悠起来,撒下了许多红红绿绿大传单。飞机发的传单和常见的那种不一样,又大又厚,还印着一个红色的大喜字。
我打开传单一看。传单的题目非常的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派向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夺取政权》。一看到传单上这样的写,我心中再一次沸腾了起来!不由就暗想,自己主动退出了造反组织,会不会要犯历史性的错误?
我正这样犹豫着想着,姚文博来了,说,杨耀松,明天公社所有“造反派”要借上海工人阶级向资产阶级夺取政权这一伟大胜利,进行声势浩大游行。黄卫东让我告诉你,这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你参加不参加?
我从小学习过雷锋,也很想为共产主义的事业而奋斗!但是只要一想起黄卫东那副嘴脸,心中立即就有了自己的主意,接着就对姚文博说,你回去告诉黄卫东,我杨耀松不是一块闹革命的材料。姚文博悻悻地走了。一边的岳婶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听说明天公社要敲锣打鼓游行,还有很多文艺演出,小松,难道你不想去看一看热闹?一边琼妮一听,是非去不可。没有办法,我只好答应明天就陪着岳婶带着琼妮一块看热闹。
杨耀日记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九日 天气 多云
房镇公社无产阶级造反派庆贺上海工人阶级夺权的万人大会,在房镇中学的大操场上举行。远远地看上去红旗飘动,人山人海,整个操场挤得水泄不通。人们个个群情激动,整个会场上锣鼓喧天口号震地。琼妮这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的场面,小眼圆睁激动不已。
庆祝大会结束,就是文艺表演,接下来就是游行。游行队伍中那整齐的军乐队,那猎猎的彩旗队,还有那震天撼地的革命口号,确实鼓舞着人心。琼妮地骑在我的肩头上,用手指挥着我到这里,去那里。岳婶彻底烦了,说,琼妮你下来跑一跑,好不好?我对岳婶说,这里的人很多,还是我还是扛着琼妮最安全。
游行的队伍从房镇中学来到了房镇公社,有人指挥着的军乐队,突然停止了演奏。只见公社秘书刘雨民戴着红袖章,站在高处用大喇叭冲着游行的人们大声地喊道,无产阶级革命左派的同志们!造反派的战友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房镇公社党政大权,目前还继续掌握在资产阶级当权派手中!我们一定要发扬不怕牺牲,不怕困难革命大无畏精神,像上海工人阶级一样,坚决把公社的政权从资产阶级的手中坚决夺回来!我们无产阶级革命左派夺权的机会终于来。战友们,冲啊!
好几百人,甚至是好几千人洪流一样地冲进了房镇公社大院。有人把房镇人民公社的牌子摘下来砸碎,换上了“房镇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的牌子。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公社院里人声鼎沸,鬼哭狼嚎,一个中年妇女捂着头满脸是血的被人架出来。还有一个男人,让人拽着腿,就像死了一样被人从里拖出。人海当中有人打出一杆特别大的红旗,带领着很多的人一起冲进了房镇公社大院,红旗上那“杨庄煤矿东方红造反司令部”的大字特别醒目。接着,后面的人一涌而进,并整齐地大喊着“造反有理,革命无罪!”,“保卫毛主席,保卫中央文革!”。
杨耀日记 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三日 天气 晴
早上,我还没起来,黄卫东又打发姚文博来前找我,说,我们造反派已经取得这场斗争的决定性的胜利,他要我回到学校继续搞大批判专栏。他让姚文博给我带话,说,我要是同意回去,我还可以当上“红旗造反司令部”副司令。
我很想回去,更想去搞大批判专栏,因为我的兴趣和爱好全都在那里。再说我还有着一腔革命的激情。但是我却对昨天造反派的武力夺权的行为,产生了深深怀疑。我对姚文博说,你这一趟一趟的,连我都烦了,你烦不烦?姚文博讨了一个没趣,转身走了。
这天晚上我刚写完日记躺下来,还没睡牢,听到了几声狗叫,很快家里的大门被人用力敲了起来。这是谁呀,这深更半夜的?是爹嘟囔着披上件衣服,起来了。接着就传来了开启大门的声音,黑暗的院子里,还有一束手电晃动的光柱。紧接着,就传来了爹和来人的说话声。
不一会有人敲起了北屋的门。很快就听到爹和来的人走进北屋。正当我费心劳神地想着有什么事时,我家的屋门打开,只见爹和岳婶惊慌失措地抱着熟睡的琼妮走进。我和娘赶忙在床上坐了起来。娘问,她岳婶,这是咋了?岳婶哭丧着脸说,琼妮她爸在煤矿上出了事故了,矿上来人让我赶快过去。
我一听,心里面一紧,就忙把正睡熟的琼妮接过来放在了床上。只见琼妮依然睡着,嘴里还在起劲地咀嚼着什么。岳婶转身要走,被爹喊住,他岳婶,要不就叫小松陪着你一块去?娘也同意,就催着我赶快穿衣服。
我和岳婶陪着来的两个人一会就走出庄子,一辆白色矿医院的救护车停在了庄头。我们四个人钻进去。岳婶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岳光原没有事吧?来的人只是说,你们只要过去之后,就知道了。
我们很就快来到矿上,有人说,由于岳光原的伤势比较严重,刚才我们已经把他用救护车送进了县医院。岳婶一听,立即傻了,泪一串串流了下来。
杨耀日记 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四日早 天气 晴
我陪岳婶来到了县医院时,已经快天明了,我和岳婶这才在二楼外科病房里找到了岳叔。原来岳叔的腿在下班从掘进层往回走的时候,让突然塌下的煤矸石砸伤了。本来伤不着他的,可是他一看事情不妙,他就用力推开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年轻人,所以让掉下的煤矸石砸断了他的腿。
见到岳叔没生命危险,岳婶的脸上好看了许多。但岳叔却疼得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滚落而下。我不解地问,医生怎么还不赶快过来看一看?岳叔说,这要等到医生上班。
你的腿怎么样?岳婶这才起要问岳叔伤情。岳叔说,右边的小腿粉碎性的骨折!这么说你的腿……岳婶没有敢把不好的话说下去。你说的很对,根据矿上以往的经验,弄不好要锯掉!我说,岳叔,你的腿不能锯!要是没了腿,你就是一个残疾人了!不锯,哪怎么办?以前我们矿上象我这样受伤的人,为了保命,全都要锯掉?岳叔哭丧着脸说。
我说,不行你就去丞州看一看,到了大医院,找上个好大夫,一定会治好你的腿!岳婶一听我说也对,就和岳叔商量着说,对呀,你和其他的人不同,你是为了救人,这里的医生要给你锯腿,那我们就去丞州的大医院里,去看一看。想了想后岳叔也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说,幸亏你们及时赶了过来。要不然,过上一会,我也许就会让这里的大夫把腿锯掉了。
杨耀日记 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天气 晴
医生是早上八点上班,打扫好卫生,做好了准备,已经快九点了。有两个护士这才推来了担架车,要让岳叔去拍S光片。岳叔解释说,在矿上拍过了,护士们理也不理,说仍旧要拍。
下午S光片出来了,护士对岳叔说,请你作好准备,马上手术。岳叔问,手术怎么来做?截肢。声音很冷,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含在岳婶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岳叔咬起了了下唇。当担架车来的时候,岳叔不动,我们也坐在那里不动。
女护士问,怎么回一事?岳叔说,我不同意截肢!两个护士一听,气的把担架车扔在病房里,转身就走了。一会一个中年大夫过来了,他和蔼地问了问岳叔的情况。
那个大夫再也什么也没说什么,走了出去。一会他拿来一张写满字的处方笺,交给了岳叔说,你不截肢也行,我的老师叫田书礼,在丞州第四人民医院,他在手术治疗粉碎性骨折方面很有经验。你还是赶快转院,到他那里去吧。
岳叔激动地握住了那个大夫的手,是连声说着谢谢。大夫说,不用谢,我马上联系救护车把你送过去,这事耽误不得。大夫走了之后,岳叔就犯开了愁,因为转院必须要和矿上的革委会的领导说上一声。矿上领导要是不同意转院,也白搭。陪岳叔一块来的那个矿上的职工说,他这就去找地方打电话请示一下矿上的领导。可他去出了一个小时了,还没有回来。
也不知是疼的呢,还是由于病房炉子火太旺,岳叔的脸上流满了汗水,虽然岳婶一直在给他擦拭着,但还是一个劲地在往下流。直到中午十一点二十五分,那个人才回来。一见到我们他立即就说,他好不容易用电话上联系上了矿上的革委会,我们革委会主任说了,由于岳光原是救人才受到的伤,可以转到更大的医院去治疗。
岳婶一听喜得直流眼泪。我催岳婶赶快回去,因为家里的小琼妮还需要有人照顾。就这样,我和那位矿上的工人一起,陪着岳叔乘上救护车,就去了丞州第四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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