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晨,篁岭有些静寂,酒坊里的小窗口里又出现了老哥的身影,一支悠扬的笛子独奏曲传遍整个古镇。花被吹开了,水被吹欢了,就连昨晚下雨时收回的“晒秋”竹篾又被吹的推出窗外。水墨丹青一样的挂崖小镇又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游客,都来赶这场与油菜花的约会。我想起一段与油菜花开有关的故事:
那是一个阳春三月的早晨,我依旧如常的进行长篇小说的创作,无法遏制的激情在心中喷涌,小说的每个情节都鲜活的在眼前晃动。手在键盘与鼠标间交错运动,整个人都沉浸其中……突然,电脑右下角的小企鹅憨态可掬的跳动,一声声呼唤让我的意识回到现实。究竟是谁,倔强地扣动我的“门栓”?我双击企鹅,对话框里写着:请相信我是好人,加我Q吧,很想认识您。
哼,想认识我的人多着呢,都同意加Q吗?我不由分说点击了拒绝。
对方依旧申请加好友,理由是:我真的是好人,不信你可以百度一下:书画家,南京人。
我一听,女人名,怎么显示为男呢?不诚实,不诚实!我回复:不加!
我就是男的,您怎么不信,查一下不就证实了?
我怎么能知道百度出的是您?
这还不好办,加我不就知道了,我空间里有照片啊!如果不是真实的,你就删除。
好!再问一个问题?为啥非要加我?
你漂亮啊!男人都爱美女嘛。他发过一个坏坏的笑脸。我借机从百度上证实他身份,通过验证。我打开空间进一步确认。照片上:英俊潇洒的长发,饱满的额头 大而有神的眼睛,性感厚重的嘴唇,算个美男子。都说男人好色,女人何尝不是呢?我暗自嘲笑原来自己和他一样。“子曰:‘食色性也。’”人嘛,谁又难以免俗啊!小企鹅又在闪动,我不再抵触与反感,只是好奇地打开头像,对话框里出现的是男子的身份证。他让我称呼他“三哥”。我的确有三位兄长,多一个也无所谓。
以后几天,我起来写作时,总会有一朵红红的玫瑰花从跳动的小企鹅那里发过来。我回赠一杯茶,一个翘起的大拇指。
每天,我晨起创作,三哥晨起练笔,谁也没刻意骚扰谁,就这么静静地相安无事。一天,他说写了几幅字给我,问我要地址。我有些惊讶,毕竟是书法家,官方润格两万五一平尺。我不能要这些贵重的艺术品。可他却说:“哪算什么,只要小妹喜欢。”
“我当然喜欢,可……”
他说:“没那么多可!”
我盛情难却,只好将邮编啊,电话啊,地址啊姓名啊统统发给他。
几个清晨过去,电脑上的小企鹅一直都没闪动,我有些失落,猛然听到身后“呼——”的一声长长的鼾声,顿觉心生一丝愧疚……
一天,突然接到快递员电话,说“你的东西到了,下楼取一下!”。我纳闷,没有网购什么啊?
先生下楼抱回来一个大邮包,看地址,来自婺源的快递,打开外包装,里面是用专用袋装着一幅幅书法作品。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张张仔细欣赏,每一幅都是精品,落款是石头城芳玉,有几幅还有收藏证,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毕竟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俗话说:天上掉馅饼!
我每天依旧如常,晨起写作,计划三十万字的小说才写了一半,还有很多内容待写。突然,电脑下方的小企鹅又跳跃起来,急促而迫不及待。我按捺着悸动不安的心,想把这一章节写完,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跳动的小企鹅,将鼠标指针轻轻地移过去又拉回来。心砰砰的,有些抗拒,又有些不安。最终,鼠标指针还是移向了企鹅,食指用力双击:一长窜小人图标张开双臂,一长窜红红的嘴唇,紧随其后是滚烫的文字。心瞬间被融化,似乎整个房间充满爱意,空气暖暖的,人像是被包裹在浓浓的情感里,如痴如梦……
三哥告诉我,他和夫人及画家朋友去婺源参加笔会,还将拍摄的照片发过来,他毫不掩饰的告诉我,那几天真的被思念缠绕着,心里很难过。他说从未有过那么强烈地思念一个人。他没问我是不是也想他,或许他并不需要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他只想让我感受到他的感觉。他问我:精神出轨算不算是对婚姻的背叛?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精神灵魂上的背叛只有自己知道,肉体的背叛才无法让婚姻接受。这似乎是当代流行的时髦诟病,谁又能指责谁呢?
我发了一个捂嘴偷笑的小图标。他却发来一对小人人的拥抱,图标后写着两个大大的红字:真想……
我发吐着舌头顽皮可爱的小图标,他就发一串红红的嘴唇,紧跟其后是:好想……
我发一张害羞脸红的图标。他回复:真想犯一次错,让精神与肉体同时去爱!
我没回复,但心却被融化了。我没他那么坦诚,直截了当。我不知道是不是小说家与书画家在性格上的差异,我一边享受这份难得的虚拟爱情,一边却在反思自我的灵魂出轨。我想告诉他,在他置身婺源美景之时,我的心一直被牵引。我说不出口,更怕谁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我们依旧聊书法,聊写作。他说等我一百万字的巨著完成,为我题书名。我说您赠书法作品,令人感动,用市面估价算有百万!他笑了:书画艺术有价无市,现实社会真情难求。他说自己的几位书画好友在马航飞机上失联了。停顿片刻,他接着说:人生如此短暂,能遇到一份动心动情的情感值得珍惜。不过,他希望我能为他写一篇文章,我就不用总觉得心存亏欠。
两个早晨,Q头像的小企鹅没再闪动 。第三个早晨,我将一篇《晨曦三月,梦里婺源》发过去,对方没回应。我用手机写着:三哥好,文章发给您。他回复短信说:我在江边钓鱼,夫人在家上Q,没关系,我已告她爱上你。她看过照片和文章,也很喜欢你。我惊诧这种虚拟的爱情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家庭矛盾,更不能让嫂夫人难过。我短信说:“三哥不该这样对待嫂子。”他回复说:“没关系,她理解我。不告诉她才是真正的背叛呢!”我内心总感愧疚,莫名的情感,说是爱情不妥,说友情有些过。我更无法界定这莫名的网络关系是情还是欲?
我见过空间里,嫂子获国际大奖的合影。那种清秀隽永的书法,是我耳目一新。若不是与他相识,我还真不知道中国除了篆、隶、楷、行、草之外的一种新书法,叫“燕体”呢。
我的文章被推荐到大网首页,被多家转载,编辑朋友要文稿发表到了刊物上。三哥知道后很感动。这篇唯美而略带唐诗宋词风格的赋体散文诗的每一句,他都明白其中含义。这是一篇只有一个人才能读懂的文章。
一次省里搞散文名作奖评比大赛活动,有朋友建议我发这篇文章。他说:美丽的婺源,金色的油菜花,唯美的爱情故事,好像思念自己的恋人。我笑了,既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把发表的刊物邮寄给三哥。没多久,我又收到他寄来的书法作品,里面有一幅“佛”字,单立人是个跪拜烧香的小童子,右边“弗”字形成的香炉和高高的香柱,是我最喜欢的作品,同时寄来的还有嫂夫人写的燕体诗词: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第二年春天,我接到婺源采访邀请函,兴奋地告诉他,我也能去“梦里老家”看风景了。他说:“去吧,带着浪漫情怀,于油菜花海中,寻找那份遗落的情感,游遍整个婺源。”
当我真的伫立在古老高大的红豆杉下,遥望对面山头渐渐淡去的晨雾:篁岭的梯田花海中,三哥英俊潇洒的身旁,伴着衣着明艳,体态端庄的燕体书法家夫人,手捧红豆,正微笑着缓缓走来……
由于创作的需要,我频繁到江西、福建、四川、山西、河北等地采访,而他们夫妇也形影不离地走遍各地,看她们参加各种笔会、颁奖、义卖、捐赠、慰问活动,偶尔问候几句,也是行色匆匆,直到有一天,看到光头躺在医院里的视频,才知道三哥身患癌症晚期,但他们依然没有一丝悲哀地相伴在一起。没多久,夫人陪他于山水间品味美好时光。他们微笑着面对每一个日出日落,开心地将自己的作品赠与企业、学校、机关、部队……
转眼十年过去,又到油菜花开季,可我再没机会亲眼见到性格豪爽乐观,书法大气磅礴的三哥。因为他早在几年前就变成某医学院的“大体老师”,真正做到生前留口碑,身后做功德,而他的书法作品,流传于大江南北,成为对他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