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成都居住的小区,名曰竹韵坊。多竹。跨进小区的大门,一行行、一丛丛纤细篷聚的翠竹便盈满眼底。无论你散步在幽静的甬道上,还是驱车轻滑于通道中,都会看到它们的身姿在艳阳下、月光里谦恭地静立,恰似进酒店门旁娉婷的客服,觑一眼,便有一种安然宁和的慰藉。特别是当长夜思远,你若静静地仰躺在床上聆听,夜的风飒然而拂,柔竹们便会相互摩挲摇曳,恍若一群旧时宫女踏着夜色,从窗外走过时的衣裙环佩窸窣有声……
夏天,空气对流多,夜雨又经常下。急速或轻缓的雨点只是老天爷心情差异的呈现,而在雨点的疏密轻重中,纤竹的承雨,往往会生发出不一样的动静和效果。既有“风雨千竿听竹声”的混响,也可“檐前滴玉串珠敲”似的玲然,更可以“雨打芭蕉声似玉”的清脆。而无论雨急雨疏,它们皆毫无畏惧地默默挺立昂首,唯待到积重难承的一刹那,才轻轻地将素叶一低眉,滑落下点点滴滴的甘霖,润浸着脚下的泥土……
竹影是最朦胧曼妙的画图,但需得月光的慷慨,才能得张岱所写的“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的韵致。而此时又得昆虫、青蛙们的和鸣放歌,竟可汇成城市中殊闻的天籁交响。记得某一个夏夜,月光满地倾洒之时,不知是谁闲来从农田里捕捉来几只青蛙,原本只为增添一点喷泉景观的活色。何曾想青蛙可不管这些,环境变换也好,境迁远近也罢。它们一样感到安适自如。先是这里那里“呱”的一声半声,紧接着,便远唱近和,此起彼落,竟把辛弃疾的“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放之城市小区而情趣貌然。而此时蛰伏于灌木丛、绿草地上的夏虫也不甘寂寞,纷纷跳出来帮腔,唧唧啾啾,叩弦拨琴般 “你方唱罢我登场”,与婆娑起舞的柔竹一道,将夜的声画、夜的交响、夜的宁静、夜的神秘推向更深更幽更远的幻梦中……
既然是城市,也难免车水马龙的熙攘。更随着私家车以几何级速度增长,几年前每到入夜就已经车稀人寂的街道,也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好在我的卧室面向着小区曲径通幽的主景观带。于是,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在远隔两百米开外的成雅高速上,才会传来赶夜路车辆滑过路面时擦出的轻微沙沙声。但恍惚中,又误以为是远山溪流缓水赶夜路,途径卵石沙碛时恋恋不舍,非要弄出些柔声滑响,以表明它们的曾经路过。
几么时养宠物狗的时髦开启了“鸡犬相闻”的时光魔盒?贵宾犬、比熊犬、博美犬……白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主人在小区撒欢、闲逛,入夜还时不时嗲一声两声邀宠。从窗台望出去,远远的月光灯影中,竟是一帧帧谐宁的家庭写意图卷衬托着夜色人家的温馨。
鸡鸣声确是难得的,因为小区不允许饲养鸡鸭。但当到了腊月廿三以后,“一唱雄鸡天下白”,还是能从人家的阳台上传来。然而,相对于经常闻到的狗吠来说,这不易听到的鸡啼更让人觉着亲切、喜庆,甚至产生一种身居乡村的安恬与闲适。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夜也在这时宣告结束。只是,每当天空还未完全放亮,便总会有一只叫不出名的鸟儿像闹钟一般,准时地在对面楼顶的屋脊上放歌。但它不是固定在那里,而是像更夫一般,几声过后便飞到我家的顶上花园,继续以催人起床的鸣叫声婉转地催促着:“而今困?而今困几?”只是那么三声两声,附近的同类也紧接着随之附和,如同赛歌、近似于问答,形同与讨论……而喳喳的麻雀也在旁边凑热闹地帮腔,起床啦,起床啦……
这是新的一天开始的序曲。然而,却不想马上起床,直赖到6点10分,手机闹铃声响上一阵,才翻身跃起;穿上运动服,洗漱、下楼;沿江安河慢步跑去——:一天的生活图景,也从这时有序地延展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