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莫急,过了腊八就是年,东一跑,西一窜,一晃到了二十三。二十三,是小年,祭灶神;二十四,扫房子、贴年画;二十五,推黄豆、做豆腐;二十六,杀肥羊、炖羊肉;二十七,杀年鸡、宰年鸭;二十八,和白面、把面发;二十九,蒸包子、蒸馒头;三十晚上,全家一道坐一宿……”
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前乡村过大年的情景,这首乡村年味十足的儿时歌谣,将我带进那快乐、淳朴的儿时新年记忆里:和父母亲、兄弟姐妹们在故乡的土屋里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走亲戚,虽然时间已过去了几十年,可那热闹非常的过年情景现在想起来还是那样的温馨、快乐!那浓浓的过年味,既像一罐甜蜜无比的土蜂蜜,又像一坛香气逼人的陈年佳酿,回味无穷,使我久久难以忘怀……
我们家迎接新年是从腊月初六宰杀过年大肥猪开始的。那时候,不管生活条件多么艰难,父母亲每年都要坚持养猪,最少两头,多则三四头。每年都要留下一头精心饲养的大肥猪,作为年猪——杀猪吃肉过新年,母亲的话相当有哲理:“没有杀年猪的年有啥味道?那还是过年吗?”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确实如此,尽管那时候,我们家里吃饭不成问题,但是日子过的依旧不轻松:土疙瘩里刨食难啊!除了年猪,其余的猪养大养肥后,全部出售,换回的钱,由母亲精心保管,作为我们兄妹几个一年的学杂费用及家庭的日常生活开支。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最喜欢过年了,天天盼、日日想,过年太好了:可以吃好吃的,可以穿新衣服,还可以和小伙伴们满村子疯跑、玩耍。因为农村过年最讲究“吉祥、吉利”——过年就是要高高兴兴、和和气气的,要敬天、敬地、敬神,还要颂扬党和国家的好政策,要说吉利的话等等。这时候,只要玩的不是太出格、太危险的事,父母亲一般都不会训斥我们,让我们尽情地玩。
对我而言,最盼望、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家里杀年猪,这样就可以天天吃肉了——我可是个小馋虫,还可以玩耍“猪尿泡”:将新鲜的猪尿泡用热水洗干净,用一截小竹筒给猪尿泡吹气,将它吹的圆鼓鼓的,弹性十足,像个皮球,非常好玩,是我们小孩子最喜爱的玩具。在农村,杀年猪是很讲究的,要选定个好日子,我们家每年几乎都是在腊月初六杀年猪的,“六六大顺”嘛!非常吉利,庄户人家过日子,不就图个吉利、图个高兴!过年更是如此。因此,父亲每年就提前请手艺高超的杀猪“老师傅”查老黄历,确定我们家杀年猪的具体时辰,然后做好杀年猪的各项准备工作。
这一天早晨,天还黑呼呼的,父母亲就早早地起床了。母亲忙着做早饭,父亲则在那个直径一米二的大铁锅下生火,烧开水(杀猪烫蜕猪毛时用)。请杀猪老师傅吃早饭的时候,母亲赶紧给猪倒一碗饭,然后就进屋不再出来:善良的母亲不忍心看到自己从小养大的年猪被杀的情景,尽管她知道年猪必杀的命运,可是还是不忍心看,她希望猪在临死前吃点好的。父亲则在一旁烧纸、焚香—祭拜天地,他希望老天爷保佑我们全家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五谷丰登的。接着,请来帮忙的邻居和杀猪老师傅一起七手八脚将膘肥体壮的年猪拖出猪圈,放血,退毛,清洗……
仅半天功夫,杀年猪就顺利结束了,下午,我们就请邻里乡亲、亲朋好友到家里玩耍,热热闹闹地吃“刨汤”喝“包谷酒”。在农村,一年四季,乡亲们都在土地里辛勤操劳,很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光,只有过年吃“刨汤”才有这样的机会。是的,一年忙忙碌碌的,难得热闹时光,大伙儿都高兴,围坐在温暖的火塘边,一边划拳、喝酒、吃肉,一边谈古论今谝闲传。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浑身冒汗,喝的脸红脖子粗、舌头打卷、说话结结巴巴的,这样的活动往往要持续到深夜,大伙才在酒足饭饱后一一散去。
而提前偷嘴吃了肉的我,这时候已没心思在大人们面前去凑热闹,早提着自己新做的、圆鼓鼓的猪尿泡和一群小伙伴满村子疯跑、玩耍去了。
快乐的日子总是流逝的很快,一晃,就到了年跟前,父母亲每天依旧忙碌的几乎屁股不挨板凳:里里外外打扫屋子,用旧报纸糊墙;磨黄豆做豆腐,发面蒸馒头、蒸包子,擀面包饺子、包馄饨,烫洗猪头、肥肠和大公鸡,为我们煮香喷喷的腊汁肉;给我们购置新衣服、新鞋袜,还有精心准备年货:猪肉呀,鸡肉呀,豆腐呀,白菜、萝卜、土豆等蔬菜自家有,不用去买,但是像“鱼”呀,粉条呀,对联、年画,香蜡纸等还是要去集市上购买的!
鱼,过年一定是要吃的,不是我们嘴馋,只是父母亲要图个吉利——“年年有余(鱼)”嘛!
对了,还有我最喜欢的小人书——连环画,像《杨家将》《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隋唐演义》等。这时候,平常过日子非常节俭的父母亲也慷慨大方了:给些零钱,让我去买小人书——没有上过学的父母亲,吃够了没有文化的苦头,内心深处,他们还是非常喜欢我们读书的。
至于鞭炮,父母亲早早就和香蜡纸一并买了,除了腊月三十晚上给逝世的老祖先上坟用一些,剩下的鞭炮就由我一个人去玩耍了,那“啪、啪、啪”声音清脆的鞭炮声,将乡村过大年的气氛不断推向高潮。
除夕天,一大早,父母亲就起床了,洗刷完毕,穿戴整齐,母亲就去准备早饭—给我们熬制香气扑鼻的罐罐茶。父亲就叫我和他一起贴对联,贴毛主席画像,贴年画。我看位置他贴画。父亲说,我是小孩子,眼睛亮,叫我站在门和房间的中间查看对联、年画上下左右的方向和位置,父亲说,过年贴对联和年画是一件严肃的大事,一定要贴的端端正正、平平展展,千万不能马虎、更不能出错,否则,不但惹人笑话,一年心里都不舒服。
红底、烫金大字的对联都是吉祥如意的祝福词,而年画则是一张宽八十厘米,高度为一百二十厘米的毛泽东主席的半身像。不管日子过得多么艰辛,每年过年,父亲都要在堂屋正上方贴一张毛主席的新画像。他常常教导我们;“毛主席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使我们农民翻身做了主人,有房子住,有田地耕种,有饭吃,现在政策又这么好,只要我们勤劳,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们一定要记住毛主席的大恩大德!感谢毛主席、感谢党的好政策!”
对联、年画一贴,整个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了:过年的氛围突然间就来了。这时候,母亲熬制的罐罐茶也好了,一小碗一小碗的罐罐茶摆放在火塘边的小桌子上。褐红色的茶汤上飘着一层层的五颜六色、香气扑鼻的调料:酱红色的腊肉丁,白嫩嫩的豆腐丁,金黄色的炒鸡蛋,金灿灿的土豆丁、炒黄豆、锅巴、核桃仁,绿油油的小葱花。火塘边,母亲做的猪肉、豆腐、粉条馅子的大肉包子,被红焰焰的青岗木柴火烤的焦黄诱人。喝一口香喷喷的罐罐茶,再咬上一口猪肉大包子,满口都是暖暖的香味,瞬间,年的味道来了:浓浓香味充满了整个口腔、整个房间……
早饭过后,父亲坐在火塘边的小板凳上开始灌制蜡烛,这些蜡烛,全是父亲纯手工制作,除了腊月三十、正月十五上坟祭拜祖先所用,剩余的,全被父亲拿来晚上照明,这是父亲多年不变的原则: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十五期间,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冷夜晚,每天晚上父亲都会郑重其事地点亮一对蜡烛照明,那微弱的、橘黄色烛光在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依然能够衬托出暖暖的年味……
下午上坟祭祖结束后,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年夜饭比较丰富,有腊汁肉:猪头肉、猪耳朵、口条、香肠等,还有红烧鱼,香酥鸡等等,主食是香喷喷的大米饭(老家的土地都是山地、旱地,不出产水稻,在八十年代,家里只有过年过节才吃大米饭)。当时,我们村子还没有通电,一到晚上,到处黑漆漆的,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灯。
天刚擦黑,父亲就在堂屋里(客厅)点起一对特制的粗壮蜡烛,挂在大门口的两个自制的灯笼也亮了起来,火塘里的干青冈木大疙瘩烧的通红发亮,瞬间,整个房子亮堂了、暖和了。父亲指挥我们在堂屋中间放好小方桌、小凳子,全家人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年夜饭,一边吃饭,一边听父母谈一年来家庭的生产生活情况、下一年的计划等。吃完年夜饭,由于没有娱乐节目,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烤火、“守岁”,听父母亲给我们讲故事:什么“杨家将”“薛仁贵征东”“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等等,父母亲讲的绘声绘色,我们听的如痴如醉,在优美、凄凉的故事中,我们慢慢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完全忘记了屋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那漆黑寒冷的漫长冬夜……
一觉睡醒,天已大亮,已经是新年了——“真是一觉睡两年呀!”赶紧跟着父亲去拜祭家谱,给长辈们磕头拜年等。吃过午饭饺子,我们就自由了,父母亲不再管我们,任由我们疯跑、玩耍。随后的日子更快乐:每天的任务就是跟着父母亲走亲戚拜年,或者做菜招待到我们家的亲戚,这样的活动一直要持续的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元宵节,早饭要吃甜甜的大汤圆,下午和父亲带上香蜡纸鞭炮再去坟院里上坟,祭拜祖先!
元宵节过了,喜气洋洋的年才算真正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