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谷老烧

老张头蹲在灶台前，手里攥着一把干柴，火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微微跳动。灶上的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蒸腾的水汽里裹挟着苞谷糟的清香。这是今年最后一批苞谷了，他要酿一坛老烧酒。

酒坊里弥漫着熟悉的味道，那是经年累月浸润在木头里的酒香。老张头眯起眼睛，想起四十年前父亲教他酿酒的情景。那时候的酒坊比现在热闹多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打酒，生怕迟到一步就打不上酒。父亲总说，酿酒如做人，火候要准，心要静。

“爹，火够旺不？”儿子张明的声音立刻把他拉回到现实。老张头没有马上应声，伸手试了试锅边的温度，又往灶里添了一把柴。张明站在门口，西装革履的打扮与这间老酒坊格格不入。他是从城里赶回来的，说要跟父亲商量一件大事。

酒坊的梁上悬着几串红辣椒，墙角堆着几个酒坛子，坛身上还贴着去年的红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福”字。老张头记得，那是孙子小虎写的。想到小虎，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那孩子最爱缠着他讲酿酒的故事，还说长大了要继承酒坊。

“爹，我想把酒坊卖了。”张明的话像一声惊雷，劈碎了满屋的酒香。老张头的手一抖，柴火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你说啥？”他缓缓站起身，感觉膝盖有些发软，差点摔倒下去。

张明赶紧扶住父亲：“城里有个开发商看中了咱们这块地，出价很高。您年纪也大了，该享享清福了。小虎明年要上初中，我想送他去城里读书……”

老张头甩开儿子的手，踉跄着走到酒缸前。粗糙的手掌抚过斑驳的缸壁，那里刻着一道道划痕，是他每年酿酒时留下的记号。四十年了，这些划痕就像他脸上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你知道这酒坊传了多少代吗？”老张头的声音有些发抖，“你太爷爷那会儿，村里闹饥荒，就是靠这酒坊换粮食，救活了一村人。你爷爷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酒坊在，人就在，根就在……”

张明低下头：“爹，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村里年轻人都往外跑，谁还喝这苞谷酒啊？”

老张头没说话，转身揭开酒缸的盖子。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他舀了一勺，递给儿子：“尝尝。”

张明接过勺子，抿了一口。酒液入喉，先是辛辣，继而回甘，最后化作一股暖流，直抵心间。这味道他太熟悉了，小时候生病，父亲总会用筷子蘸一点酒，点在他的舌头上；考上大学那年，父亲用这酒为他送行；结婚那天，父亲搬出珍藏的老酒……

“这酒里有咱家的根。”老张头说，“你闻闻，有春天的雨，夏天的风，秋天的霜，冬天的雪。每一滴酒里，都有这片土地的味道。”

张明握着勺子的手微微发抖。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辨认酒花，告诉他什么样的酒花是好酒；想起父亲常说，酿酒最重要的是心要诚，火候要准；想起每年除夕，父亲都要给酒缸贴上红纸，说是敬酒神……

“爹，我……”张明的声音哽咽了。

老张头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去吧，带着小虎去城里。酒坊我守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酒还在，酒坊也还在。”

张明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全白了。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老张头又蹲下身，慢慢往里面添柴。火光中，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定。

酒坊外，暮色四合。远处的山峦渐渐隐入夜色，只有酒坊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老张头站起身，走到门口。夜风裹挟着苞谷的清香，拂过他的脸庞。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闻到了来年新酒的芬芳。

张明站在父亲身后，看着这个守护了一辈子酒坊的老人。他突然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酒坊，更是一个家族的魂，是父亲用一生守护的根。

“爹，我明天去回绝开发商。”张明说，“小虎放假的时候，我带他回来跟您学酿酒。”

老张头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灶膛里的火又旺了起来，映红了父子俩的脸庞。酒香在夜色中弥漫，飘向了远方，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与传承的故事。

夜深了，酒坊的灯还亮着。老张头坐在酒缸旁，轻轻哼起了祖辈传下来的酿酒歌谣。歌声悠远，穿过岁月，飘向星空。他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酒坊里又会飘起新的酒香，那是属于这片土地的味道，是永远割舍不断的乡愁。

第二天一早，张明就去了城里。老张头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仔细地挑选着苞谷，一颗颗地检查，确保每一粒都饱满无瑕。他的手在苞谷堆里翻动，仿佛在抚摸岁月的痕迹。

中午时分，村里的老李头来了。他是老张头的老朋友，也是酒坊的常客。老李头一进门就闻到了酒香，笑着说：“老张，你这酒坊的香味，几十年都没变啊。”

老张头笑着招呼他坐下，两人聊起了往事。老李头说：“记得那年我儿子结婚，用的就是你酿的酒。那味道，至今难忘啊。”

老张头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知道，这酒坊不仅仅是他一家的记忆，也是整个村子的记忆。

傍晚，张明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笑容。老张头看着他，心中有些忐忑。张明走到父亲面前，说：“爹，我决定了。酒坊不卖了。我要把咱们的酒推广出去，让更多人尝到这份乡愁。”

老张头愣住了，随即眼中泛起了泪光。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好，好……”

从那天起，酒坊里多了许多新面孔。张明带来了新的设备，但老张头依然坚持用传统的方法酿酒。他说，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不能丢。

小虎放假回来时，酒坊已经焕然一新。他兴奋地跑进酒坊，喊着：“爷爷，我回来了！”

老张头笑着抱起孙子，带他去看新酿的酒。小虎好奇地问这问那，老张头耐心地解答，眼中满是慈爱。

酒坊的生意越来越好，但老张头依然每天坚持亲自酿酒。他说，这是他的根，他的魂。

岁月如酒，越陈越香。老张头的酒坊，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也见证着新时代的到来。他知道，只要酒坊在，根就在，乡愁就在。

夜幕降临，酒坊的灯依然亮着。老张头坐在酒缸旁，轻轻哼着那一首古老的酿酒歌谣。歌声中，有岁月的沉淀，有乡愁的滋味，也有对未来的期盼。

酒香依旧，岁月静好。老张头的酒坊，将继续传承下去，成为这片土地上永恒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