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9年8月31日,踩着旧世纪的尾巴、新学期的门槛,从宝丘师专学成毕业的包小东,通过双向选聘进入临江县学仪中学担任初中物理教师。
教师并不是他的理想职业,他的理想是当一名工人。“跟事物打交道比跟人简单多了!”性格内向的他一直这样想。可惜不理想的高考成绩毁了他的理想。好在初中娃娃也很单纯,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老师好!”“老师好!”一声声问候,听得包老师欣欣然。“这个三班,由于各种原因两学期换了三个班主任,你是第三期、第四任!”校长开门见山。
“困难肯定有,但我希望你这个年轻人、高才生能经受住挑战!”校长的恭维,不过是为了挑明任务的艰巨,但包小东初生牛犊不怕虎。
俗话说一张白纸好写字,这个三班与包老师互为白纸。万里征途,理念是罗盘,行动是舟楫。平等、民主、科学、博爱、独立、自由,这些有点西式——其实也挺中式的理念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包老师的心头扎住了根,此番他当然要秉持着实践。从寝室分配到座位安排,从干部选举到班规制定,一律一碗水端平。是的,初中学生年龄虽小却并不傻,事实上极为敏感,在他们的眼中,公平公正是最大的事。感受到了包老师骨子里的公平公正,眼睛里的爱与激励,也就喜欢他、爱戴他。他深入学生,发动学生,依靠学生,引导学生,分工协作,权责一体,令班级工作时时有人管,事事有人理。如此纲举目张后,剩下的就只是一件一件具体的事务了。
开学一周,看到三班平稳过渡,校长悬着的心放下了。包老师的班主任工作站住了脚。
教学上,作为新手的包老师特别勤奋好学。他秉持从零开始、不懂就问、理论联系实际、不放过任何一个问题的原则,一边自主钻研,一边向教研组内的老同志虚心请教,认真研究教学大纲、教参、教材,认真研究学生学情,认真研究课堂教学方式方法,认真备课、上课,认真进行实验和辅导,认真听取意见建议……半期下来便赢得了学生的认可。而家长、同行、领导的认可则要迟一些。
很快,一年的试用期就满了。学校专门为他们几位新老师组织召开了一次考核大会,先由他们述职,再由年级组、教研组给出初步意见,最后是学校领导给出结论。包老师获得一致好评,顺利转正为三级教师。
二
正当包老师信心满满准备迎接新学年的时候,分管教学的副校长找到他谈心。
“作为新老师,你过去一年的表现足够优秀。不过呢你的班级马上进入三年级,三年级很重要,情况很特殊,学校决定由胡丽老师来把关,你呢再沉淀两年哈!”领导就是领导,再重大的决定都能轻描淡写,合不合理更不容置疑。
“不是不信任你,事关重大,学校有学校的考虑!”临了,校长再次强调。
包老师清楚,再怎么解释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他的初三班主任连同教学工作都被撤了下来。如果足够信任,会吗?显然不会。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他还是没能获得学校领导的信任。
“服从领导”的观念早就植入包老师的骨髓,因此尽管心有不甘,他还是满口应允。“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包老师心说。
回到初二,有了一些经验的他,已有一种轻车熟路的感觉。照例是建章立制、搭班子、建台子,照例是深入学生、发动学生、依靠学生,照例是认真备课、上课、研究和实践。
不过,这问题啊一旦找上门来,便接二连三。
“包老师,快,快,快,你班的学生惹大祸了!”一天晚上就寝前,还在办公室备课的包老师突然听到楼下德育副校长的大声高叫。
他赶紧噔、噔、噔地跑下楼来。
“你班学生杀人了!”包老师差点没吓个半死,赶紧跟在校长后面直奔现场。
原来包老师班一学生下午打篮球时被隔壁班几个“校霸”欺侮了,气不过于晚自习后前去讨要说法,不料不仅没等来道歉,反而又遭到了一番羞辱。十三四岁的小男子汉血气方刚,忍不住气便返回寝室取来小刀报仇。几刀下去,鲜血直流。
学生们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惊惶失措,呼救声四起。
“幸好只是铅笔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发生这么大的事件,说明你的班主任工作还不够细致呀!”……领导们你一句我一句。
“学生也没报告呀?!”包老师本能地争辩了一句。
“这就是你作为班主任的本事了!你要多培养、安插眼线,及时掌握各种情况!”
“说得是,我一定认真汲取教训!”包老师作了检讨,也决心改进学生工作,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包老师,你过来,我跟你说一个情况。”一天,包老师被张老师神神秘秘地喊出教室。
“我咋觉得你班刘秀芳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肚子似乎大了?”
“你到底几个意思?”
“你先了解来看嘛!”当包老师被弄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张老师丢下诡异的笑走了。
包老师赶紧跑到办公室打起电话来:“刘家长,你在家没……”
没过几天,从深圳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刘家长悄无声息地把刘秀芳接回了家。当天晚些时候,刘家长便打来电话说孩子决定休学。月末则打来电话说已转学了。
“你的班主任工作还是不够细致哈!”不知过了多久德育校长冷不丁地提示包老师,“幸好不是学校的责任!”包老师当然明白,也确实无言以对。班主任工作内容的广度、深度再一次令他刮目相看。
相比之下,他的教学工作倒顺利了不少。不放过任何一个问题的作法让他有一种排雷英雄式的成就感、获得感。
“包老师对教材研究得深,见解独到!”片区教研会上,资深名望的老教师肯定道。
真正让包老师扬名立万的是在全县教研活动上献上的一节公开课。
“包老师虽然年轻,但专业功底很是深厚,未来发展不可限量。我具体讲十三个优点和三处不足吧!”县教研室物理教研员的评价一下将包老师顶了起来。
发起助攻的还有一名来听课的高中物理教师。也许是为了显示他高中教师的优越感吧,他一发言便说:“包老师犯了一个知识性错误。那就是他说惯性的大小只由质量决定,显然还有一个速度因素!”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但沉吟片刻后,大家争相反驳起来。
“包老师讲的没有错!惯性的大小就只由质量决定!”
“那速度快的汽车刹车困难怎么解释?”高中老师问道。
“那是动量大、动能大,不是惯性大!”包老师回道。
“是的,包老师的解释没有问题!”教研员说。大家也纷纷点头。只剩下高中老师低垂着头在风中凌乱。
虚惊一场的学校领导也堆出了得意的笑。
于是,当年的建党节、教师节,包老师分别获得了优秀党员、优秀教师的荣誉称号。
两年到期,包老师顺利晋升为二级教师。
三
与二级教师职称前后脚来的,还有中层干部。
要说包小东这一代也是生逢其时的一代,刚毕业参加工作就适逢改革开放的成果初步显现,再叠加上人口红利,令整个经济社会一片生机蓬勃。到处都在扩张,到处都需要人才。但凡有点学历、能力的年轻人就是抢手的香饽饽。
这不,这一年的元旦节刚过,学校就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主持工作的校长突然调走,二是两名干部教师即将光荣退休,一名是工会主席,一名是教导主任。学校党政班子一时间竟呈现出人员不整的状态,急需补充新鲜血液。
这几年临江县的乡镇中学大多都是这种青黄不接的状况,老的老,年青的年青,那么年富力强的中年人去了哪?考的考副科级干部、公务员、事业编走了,调的调往县城学校或城郊学校去了。
学校于是举行了民主选举会,推选出了几名中层干部。包小东得票最多,当选办公室主任。
年轻人思想活跃,精力旺盛,上进心强,有了更高的平台后,包小东成长得更快了。
包老师参加完县上的公开课,又马不停蹄地参加了县上的优质课竞赛,且连续两年获得一等奖。冲出县内,走向市上。没想到在市上的赛课中,他也获得了一等奖,一时间名声大噪。有为便有位,他很快被县教研室遴选为命题组成员、学科课改指导组成员。
在教学工作获得同行和上级教研部门认可的同时,他在学校的管理工作中又先后转任教导处主任、教科室主任,管理工作也获得学校领导的认可。这个时期的包小东拿他人的话来说,有点运势来了挡都挡不住的态势。照这个趋势,中级职称手拿把掐。
然而世事无常。在第一年的中级职称评审中,他竟在职评组投票中意外落败!
新校长鼓励他别气馁,来年又战。至于原因却只字未提。
“其他人都表示了的,唯独你没表示!”后来,一位好心人无意中说漏了嘴。
包小东第一次意识到了大家对职称的看重,更感到了人性的复杂性。
好在第二年,在同样投票不占优的情况下,他以绝对实力胜出了。
“包老师的获胜,真的解气!”老师们私底下说着。
“这个狗屁职称!不评也罢!”在经历过两次过山车式的磨练后,包老师气愤地说。像他这样说的很多。网上抨击这套制度的声音也很多。但说归说,现实中,人们还是照样铆足劲准备着各项条件。包老师也不例外,不得不为五年后的副高继续努力。
四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因为在职称的长河里,五年只是一个基本条件。
说短也不短,足够包小东闲来无事看悠闲的风景。
就在后一年,学仪中学的中级评审竞争更加激烈了,为九进三。包老师很看好好哥们贺南,但他还是在初选中遗憾地以0.3分之差名落孙山了。
“东哥,我发现一个问题!有人的有个荣誉证书是假的!”就在包老师为哥们遗憾着的时候,贺南急切地找到他说。
“什么?会有这种事?”包小东睁大了眼睛。
“千真万确!”贺南肯定地说。
“这个真假证书的事情一定要拿准哦!开不得黄腔!你凭什么那么确定?”包小东担心小贺被情绪冲昏了头,故而严肃地提醒。
“切,直说好了!我也搞了一个假的,只不过是县级的,没想到那人却搞了个市级的!我和他的差距刚好在这里!如果大家都把这个假的拿掉,应该是我比他多0.7分!”贺南干脆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干净净。
“耶——你好大的胆子呢!”包小东没想到贺南会作假。
“怎么说呢?本来我自己也没想过。只不过经人提醒,想想也不无道理,大家都在整,不整白不整啊!到时吃亏的是自己!”贺南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都在整?”包小东觉得贺南言过其实。
“有的开假证明,有的搞假证书,有的搞假论文,有的拿钱来买文章、买课题……名堂多得很!你们去年的几个人嘛,也有造假的呢……”贺南越说越来劲儿!
“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办?”包小东问。
“就是打不起主意啊!所以才来找你……”贺南说。
“不整吃亏,整少了也吃亏!你说这是什么事?如果没整嘛,还可以去举报!这下整来有点弄巧成拙!”包小东分析说。
“谁说不是呢?!”一直很开朗的贺南也郁闷起来。
“本来按事实来讲,应该你上!现在职评那么难,这样的机会好难得啊!要不……”包小东若有所思。
“是的,我还是想去自报加举报!毕竟现在还刚到初评阶段!”贺南自语道。
“好吧,死马当活马医!但也有可能是割卵子敬神,人也得罪了神也得罪了,造成一个双输局面哦!”包小东提醒道,“要不先试一下私下的角度?”
“嗯嗯——这个角度好!我咋没想到呢!”一下醒悟过来的贺南飞也似地跑开了。
然而,事实并未如愿。人家根本不买账,还反过来警告“不要血口喷人”。
就在贺南脾气上来准备“同归于尽”的时候,排在更前面的一名申报者不知何故竟主动退出了竞选。一场风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又去。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一些人难办的事儿,也有一些人容易得很,容易得如天上掉馅饼,还不偏不斜地掉在了他的碗里。王容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这一年,她刚够年限,因为前面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在只有一个名额的情况下她连名都懒得去报。不料,上班路上同事的几句闲聊又改变了她的主意:“可以去报一下来看!”“找找差距!”“反正又没什么损失!”……听人劝,吃饱饭,她当真就去报了一个。
轰轰烈烈的职评会如期到来,看到台上激烈的比拼,她像公干一样走完流程——不,严格地说,连流程都没有认真走完——述职环节,她只是上台露了个面,说了句“我是来学习打酱油的,谢谢”就下去了。结果毫不意外,总共四人参加,她排在最后一名——中间有几人眼见没有希望临时退出。
然而,惊喜竟悄无声息地来了。就在她和大家都忘了这事的时候,校长突然打来电话让她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去一下办公室。“到底犯了什么事?”“难道是班上那几个学生打架的事?”“唉,真是倒霉!”就在她打着鼓来到办公室时,却见大家面露喜色。“王老师,恭喜你哈!”校长一边示意她坐下,一边说。“恭喜我?”王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这样的,前面三个同志的硬条件都有所缺失,故名额落到了你的身上!”“什么?怎么可能?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们不是开玩笑的吧?”王容惊诧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种情况,我活几十年了都是第一次遇到!”“居然滑了三次!”“你的运气真的好!”……见多识广的领导们也都开了锅。消息传开,那些中途退出的同事们肠子都悔青了!确实,如果他们没有退出,哪有王容什么事儿?
但撞大运的都是别人家的事,包老师从不敢奢望。说话间,五年过去了,包老师迎来了第一次机会。这一年,学校有一个副高名额,报名的有九个。包小东看看那些前辈的实力,果断选择了弃权。
这人就是奇怪,一旦置身事外,原本压力山大、紧张局促的当事人心态瞬间变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心理。形势越暗潮涌动、剑拔弩张,场面越旗鼓相当、有来有回,情节越神仙打架、各显神通,效果越扑朔迷离、惊险刺激,观众越是大快朵颐、大呼过瘾!
最后的竞争集中在了两个老老师身上。都是快三十年工龄,都担任过副校级干部,各种荣誉证书都拿到手软,教育教学业绩打分难分伯仲,胜负手落到了职评组的投票上。
包老师作为中层干部,当然也是职评组成员,第一次参加这种具有决定意义的投票,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一是快感,能决定别人的胜负,无论如何都是成就感满满的。二是纠结感。他对两名老师的印象都不错,且与他们的关系也都不错,投谁都行。但问题是只能投一个。三是负罪感。会前,两当事人都找到他打过招呼,希望投他一票,他也满口答应了——不然能怎样?难不成当面回绝?幸好投票就是那几秒钟的事,他还是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投给了业绩更好的一方,而不是关系更好的一方。
事后,他还找到未投给票的一方说明情况,为的是放下心中的负罪感。对方表面上并没有责怪他,相反称赞他坚持原则、光明磊落——当然,也许是真的,他应该用不着记恨他,因为大家投票的结果与包老师的投票刚好相反。
然而事情并未因此终结。落选的一方到教育局反映当选方的什么什么问题,而教育局为息事宁人按有反映不推荐的原则取消了两人以及该校当年的上报资格。
两人当然自此结下了一辈子也解不开的梁子。
没有职评的时间里,一切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干群相敬,同事相亲。
宁静的时光总是很快,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职评时刻。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只是年年有所不同。这一年仍只有一个名额,竞争仍发生在去年的二人之间。只不过包老师和大家的投票结果都刚好发生了逆转,只不过包老师不再向谁谁谁透露投了谁谁谁。落选的自然也到教育局反映了当选的什么什么问题。两人自然再次双双落选。学校也作出三年内不许二人再参评的决定。二人则互放狠话,宁愿一辈子不评也不让对方评上。见过这等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情形,包老师对这个职评充满了进一步的憎恨。
而这样的剧情还在延续。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的竞争转移到副校长夫人和一名中层干部之间。业绩分方面,后者好一点点,决定权再次落到投票分上。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前者胜出。后者意欲效仿前人到教育局闹腾一番,校长及时出面:“还想干不干中层?有没有点政治意识?”只此一句便将他喝住,当然还有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今年不行嘛,明年还有机会撒!”
后来的事实是,他果然在第二年顺利晋级了。相比于之前的互撕闹剧,这果然是双赢结局。
“我校的职称问题,已经跨过最窄的门槛,形势一片大好!一方面生源在持续增长,另一方面三年内将有十名高级教师退休,两相结合,未来五年内名额极其充足,充足到够条件就能评!”校长在教职工大会上如释重负地分析道,会场立即爆发出热烈而经久不息的掌声来!
“老子再也不受那气了!”包老师长出一口气,鼓着最热烈的掌!
“包主任,明年就该你了!”大家纷纷转向包老师,继续鼓掌,算是向他表示提前的祝贺!
然而天底下的事谁能准确地预见呢?
五
暑假,县城临河中学考调教师,已经折戟两次的包老师决定再努力一把。没想到这一次竞拿了个笔试、面试双第一。
进得城来,欢喜的劲儿还没过,一瓢凉水就泼了过来。在开学的大会上,校长分析了本校的职称问题。
“由于考调进来的教师中,高级职称已经远远超过15%的比例,一部分高级教师不得不高职低聘。另一方面也表明,未来我校的职评将变得十分困难,因为不仅没有新名额,现有的老名额也要几年才消化得完!”
“唉……”包老师无可奈何,只能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好事多磨之类的话来安慰自己。
不仅高级没戏,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就连一级也要先降,待一年后考过职称计算机再行恢复——如果说调动工作这样做还有点道理的话,那么考调也要这么干,有什么道理呢?分明是你需要人啊?这与组织调动有什么两样?而组织调动则无须降级!这分明就是双标,就是权力任性,就是欺侮人!包老师义愤填膺。
但说归说,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新学期,包老师不得不将报名学习职称计算机作为大事放上行事日程。本来恢复一级职称,只需初级就行,但为了给高级职称作准备,包老师直接报了中级。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个月的潜心学习,他顺利通过了考试。
一年后,他恢复了一级职称,而高级职称则遥遥无期——接下来的两年里果真连一个名额都没有。好在第三年终于来了一个——以至于又点燃了他快要熄灭的希望,他也迎来了在临河中学的第一次职评。
俗话说,一颗花生米,三个和尚,瞪起了——不是谦虚,而是抹不开面子。而职称这颗花生米太香了,似乎连面子都方不起,人人都欲得而食之,报名的足有十六人之多。包老师当然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本不该来趟这个热闹,但想着一是去露个面,让大家认识认识,二是去经历一下,了解一下新学校的职评机制,于是也报了名。
落选是肯定的,但目的也达到了。一是露了下脸。他们这代人曾经都相信只要认真工作,该来的就会来,就像他们的学生时代,只要努力学习、考出好成绩,奖状自然会像雪片般飘来。然而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市场竞争的激烈,好酒也怕巷子深,也要大张旗鼓搞包装搞宣传、搞广告搞推销,否则也会被淘汰。而今,由物及人,要想成为名师名校长,不包装、不宣传也肯定是不行的。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老话说得一点毛病没有。
二是了解到了新学校职评制度的精神。其典型的特点就是校本位,一切业绩都从调入本校后算起,而之前的全部清零,包括班主任、管理工作、教育科研等。“那就只有等‘老人’们评完了,‘新人’才有份了!”包老师说。“是的,你一下子就看懂了!”老同事回。
“为什么会这么奇葩?谁给的权力?”包老师在心里质疑着。他很快从领导们的口中找到了答案。
作为一所在城镇化大潮中快速扩张起来的县城中学,先来的人为捍卫自己的利益,便按先来后到的原则制定了这一套职评制度!虽然于情于理于法都讲不过去,但县官不如现管,你能把他怎样?“先人”们还总拿教代会通过了的来告诫试图颠覆它的“后人”们!
顺便说一下这个教代会,因为它也挺有意思的。教代会代表以教研组为单位根据统一的比例推选产生。语数外是事实上的主科,中考分值多、周课时多,教师人数也多,代表当然就多。不知是领导的授意,还是共同利益的驱使,他们在教学质量考核中提出了课时系数的概念,把语数外作为第一档,其它的政史地理化生作为第二档,体音美信劳作为第三档,课时系数分别为1.3、1.1、1.0。也就是说他们语数外上一节课就等于体音美的1.3节课。第一轮投票,由于其它组的坚决反对差一点点过半,故未获通过。他们迅速作了修改,增加了教辅人员取全校平均工作量的条款,将对应的人群拉拢了过去——千万不要小看这个平均工作量,在一个两三百人的大学校,这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数据,须知一线教师至少有一半不及他们。一通操作猛如虎,第二轮投票便获通过。
当别人向包老师说起这段陈年旧事,包老师苦笑着说:“别说1.3,就是1.5也能通过啊!教代会,它能这样搞吗?就斗人多手杆多吗?如果联合国也按这种方式来组织的话,恐怕就没有别的国家什么事了,毕竟咱的人最多嘛。”
此后,语数外学科教师在考核、职评中占尽优势就是不言而喻的事了。
初到临河中学,还有一项制度让包老师哭笑不得,那就是连坐法——估计这是当今世界上少数仍在运用此法的单位!其将全校教职工划分为若干个小组,实行捆绑考勤,任何一名小组成员迟到、早退或旷工,则该小组全体成员每人均被扣款50元。
“怎么会这样?”包老师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别说,还没人反对!”
“你还别说,管理效果还好!”……
“如果每人都拉出来打十大板子——不,一百大板子、一千大板子的话,效果还要好点!”听着大家的褒奖,包老师没好气地说。他想到了另一句话,谁谁谁的愚昧配得上谁谁谁的苦难。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封建愚昧、独断专横甚至法西斯!不止于想想、说说,还公然大行其道,不仅没有人人喊打,反而还人人开解、理解、支持、点赞,足见其思想意识之根深蒂固,不能不说是当代中国社会的一大悲哀!
“乱世才用重典,除非……”包老师说。
“那时确实算得上乱!”同事说。
“也难怪……”这样一说,包老师倒也顺了不少气。
好在下一任领导很快将其废除。
说回包老师的职称,后来的三年里,他看着那或多或少的名额,干脆直接弃权,倒落得个无事一身轻。
进入第四个年头,他又去参与了一次。结果表明,他还有差距,但已不是很大了,下一年应该就有机会。
人算不如天算。等下年职评时,天空突然飘来一行字:不再要求职称计算机和教育教学成果奖了。
“呵呵呵……”包老师哑然失笑。
“放宽条件,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旁人不解地看着包老师——只是他不知道,具备原有条件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而包老师就是其中之一。而如果一旦废除这两个条件,起码将增加五十个新对手。
他突然想起一首诗来:“远看宝塔黑乎乎,顶上细来底下粗。有朝一日翻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
果然,本次职评,原本不够条件的两个老师成功晋升。
都说这个政策,不变会被骂,变了也会被骂,变与不变都有人说闲话。可是变与不变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恐怕没人说得清楚吧。有人说这是有权有势的利益相关人在从中操控——有人立即把这冠之以阴谋论的帽子,但要说没这可能,可能也无法让人信服。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现实中这类比倒箍箍买鸭蛋的事并不鲜见。至于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左右政策,一般的下层人不得而知罢了。
参加的次数多了,包老师还通过一些比较,知道另外一个事实,不同的学校、不同的领导对上级的职评文件、会议、政策精神的解读、宣传、执行各不一样。比如学科均衡的问题,有的学校宣传执行了,有的学校压根就没有提过。照理说不应该啊?
当然所谓的骂或质疑都是私底下的。谁都知道在绝对权力面前,谁敢质疑、谁敢骂?对职称还抱希望的包老师更不敢!大家都只能熬着,忍着。熬一个出头之日,忍一个时来运转。
此后的四五年里,包老师又参与过两次。他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拉起票来。第一次,他壮着胆子给认识或不认识的共两百多名同事发了短信,婉转地表达了拉票的意愿。多数认识或不认识的同事都做了“肯定的”“一定支持”的回复。包老师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当结果公布的那一刻,他傻眼了:仅仅53票!是参选人中的倒数第三。
“怎么会这样?”包老师有一天向一位同事说出了困惑。
“你要打电话呀!打电话才显得你真诚嘛!”同事的话如醍醐灌顶。
吃一堑长一智。转年,他便厚着脸皮打起了电话。电话那头无不表达着“必须滴”“毫无保留地”“坚决挺你”“早就应该你上了”……包老师心里很是感动,其时,他甚至觉得,评得上评不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支持。那几天,迎面而来或擦身而过的每一名同事与他似乎都在颔首微笑……
落选并不令他伤心。倒是53票那个不增不减的数据令他意外和伤感。说意外是,居然也有53票雷打不动的铁粉,居然200多个电话也没换来1票路转粉!说伤感是,如果不投的话敷衍两句不行吗,为何偏偏要热情洋溢地表态呢?手长在你的身上,投不投都是你的权力,他绝对尊重,但何必要引起那么大的误会呢?他的伤心,不像针刺,也不像掉进冰窟窿,不过是莫名地无语!他用手机将那个数字拍下连同那时的心情珍藏在了“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里。
他还突然想起一个很多年前在学仪中学听来的故事:一个总共四人的小单位要推选一名优秀工作者。述职时,赵主任说自己的工作干得不如钱主任好,钱主任说自己干得不如孙科长好,孙科长说“哪里哪里,我是最差的一个”。李门卫由于值班,故未参会。投票在一片谦虚礼让的气氛中展开。很快,计票结果便在热烈的掌声中公布,李门卫得到了全部的3票,全票当选!
好心的同事似乎看出了包老师的心思,跑过来开导他说:“包老师啊,投票这个事就别放在心上哈!或许你还不知道,在我们这里,只投自己组内的人已经是通行多年的潜规则!”
“嗯,听说过,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的是哈!”包老师也没藏着掖着,“可恶的不是不投,而是热情表态后却不投!何必呢?”
“你懂的……”同事呵呵一笑。
生活还在继续着,多少人,也正像他一样在这个由他们自导自演的凉薄的世界里多情地活着。
被现实撞得脸青鼻肿的包老师,突然间又发现了学校职评方案的另一个特点,那就是比胡子长。迟来的包老师想跳轮子上位不行,再后来的百家姓老师想后来居上也不行。所以,不如横下一条心来:“等就完了!”想通了的包老师完全安分了。
六
包老师的职称接连熬倒了两任领导。这不,学校又新换了书记、校长。新官上任总要烧上三把火的。
“这个职评制度已经二十年没有变过了!在这个激烈变化的时代里怎么行呢?”新领导发人深省地问。
“二十年都行了,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底下的人们也在灵魂拷问。只不过,台上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振聋发聩,台下的窃窃私语则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散到了哪个角落。所谓道理,不过是从嘴巴里说出来的。只要你有话语权、有想法、有词汇就一定能做到。
“这个制度垂垂老矣,必须改!”“不改不足以顺民心,不改不足以适应改革形势!”“必须以职评制度改革牵引撬动学校各方面改革!”“改革的根本方向就是激励大家想干事、多干事、干成事,最终实现多劳多得、优绩优酬!”……书记和校长一唱一和,拉开了改革的序幕。
远离权力中心的包老师,也乐得作壁上观。他不知道,改革会不会有利于他,也不想知道。因为老方案于他这种“后人”已是最坏的了。“应该不会有更坏的了。”他确信,也就懒得参与讨论了。因为所谓讨论,不过是站在各自的利益立场上据“理”拉扯,谁的“理”大谁将拔过河来。可是谁的“理”有书记校长的“理”大?
经过全校教师激烈讨论,新方案在新领导的主持下顺利通过。
“新方案你看过没有?你有什么看法?”同事问。“呵呵,难得看,随它去吧!”或许没人相信他既是如是说的也是如是做的。
七
转眼到了新方案施行以来的第一次职评。
“报个名,来看看新方案是个啥样子!”有了这样中性的理由,大家的报名更踊跃了。好家伙,二十个人竞争两个名额。
照例是开会布置,个人述职,展示业绩,民主投票,职评组打分等流程。
“恭喜包老师!”公示当天,包老师一到校就有人祝贺他。“不会吧?”既是客气,也是惊喜。
“恭喜你哟!”还没走到公示栏前,他甚至收到同事们的电话。
“真是运气太好了!”等看过公示栏确认后,再有人祝贺他时,他就说。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
正如谁能想到“市级学科带头人”“市级骨干教师”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一样,谁能知道“市级评委”那张证书会起用。他当市级评委已经多年了,但之前说是为保密起见不发证书。今年却突然开恩说可以发了,于是就得了一张。
正如谁能想到算了多年的辅导奖、科研课题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一样,谁能想到“工作室成员”也有用?不屑于泛滥的名师工作室,他两次拒当领衔人。幸好之前入了一次。
谁能想到指导青年教师也是硬件?那时学校安排指导老师没人干,他被迫救火。这一次竟然救了他的火。
谁能想到那一次次硬性摊派下来的论文、赛课等任务也帮了他的忙?
……
当别人都越来越相信他靠的是运气,靠的是新方案的漏洞时,他却转而相信另一句话: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八
如果你觉得获得推荐就已大功告成,那就大错特错!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包老师们在不影响正常工作的情况下挤出时间没日没夜地一次次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填表、撰写材料、修改材料、报送材料的场面和事迹同样足够精彩刺激、引人入胜!久在象牙塔的他们也着实好好地见识了一番机关作风的风采!
而每当他们冲人抱怨时,总会得到同样的回报:“你们那是幸福的烦恼!多少人求而不得!”“你们那是校园里最令人羡慕的忙碌!”“这是我听到最凡尔赛的话了!”“再折腾不过再折腾一次,再劳碌不过再劳碌一次!”……
同事们的玩笑他当然能理解,但令包老师想不通的是,难道就因为机会难得、命运垂青就应该任由那帮人瞎指一气、乱唬一通,呼来唤去、摆布捉弄?就应该摇尾乞怜、逆来顺受?
现在的机关办公,貌似特别讲原则,凡事都要抠个字眼儿。
且听“公开课”与“课堂教学展评”的争论。“教学展评”是“公开课”吗?经过层层讨论,层层汇报,最后领导一锤定音:“公开课”是公开课,“教学展评”是教学展评,“教学展评”不是“公开课”!莫非“课堂教学展评”是某一个两个老师搬到那个旮旯里悄悄咪咪上的?
再听“研讨课”与“研究课”之辩!“研讨课”是“研究课”吗?同样经过大家热烈讨论仍无结论,只好报请领导拍板。领导说,“研究课”是研究课,“研讨课”是研讨课!有别就是有别,一字之差就是别,不行就是不行,一字之差也不行!
那么什么又是“网课”呢?必须是证书上有“网课”二字!公开晒在国家基础教育平台上的课也不行,因为证书上没有“网课”二字!——不,你应该说国家基础教育平台没有说它自己是“网”!
作“专题讲座”者算不算“主讲教师”?答案是不算,“主讲教师”必须是证书上有“主讲教师”这四个字且讲座时间为“三小时以上”……
还有“原件”与“扫描件”“复印件”的辩析。答曰用照相机拍出来的就叫原件,而用扫描仪、复印机搞出来的就叫扫描件、复印件。原件不用再由单位审核盖章,扫描件、复印件则需要。或许领导在担心扫描仪、复印机会作假,那照相机就不能作假?诚然,现在的扫描仪、复印机可以有软件参与修改润色,那现在的照相机就没有软件可参与修改润色?真是好一个稀里糊涂了得!
凡此种种,听到人们心里直想骂娘:你TMD就不是“人”!你有“人证”吗?拿出来看看!
现在的机关办公,貌似特别讲规则,凡事都要弄出个规则套路来,且必须按照他们的规则套路来,差一点都不行。比如指导青年教师,什么师徒结对证书,什么计划总结,什么听课评课记录,否则无论你指导了多少都不算。当然反过来,无论你事实上指没指导,只要你按他的套路弄个文本资料,就认同了。你说这是舍本逐末还是买椟还珠呢?
文本格式、材料格式更是严苛到变态!多一个副词,少一个标点都不行,哪里用什么字体,哪里用多少字号也都有规定。更有些地方让人胆颤心惊、摸不着头脑,改也不是,不改也不是。比如附件标题中有“高级(一级)”的,明明是高级那就把“(一级)”去掉。结果你看经办人怎么训你:“你怎么能随便改别人的呢!拿回去重整!”有的地方没有去掉吧,结果你看经办人又怎么说的:“明明你评的是高级,为什么不把括号去掉?拿回去重整!”想怎样就怎样都行,问题是你倒说清楚让大家照办呀!别以为你照着办就行了,也有的地方说了怎么填但后来又不能那样填。“不懂不明白就一定要问,不要蒙着头。”经办人说。于是,群里什么都有人问的。“名字间要敲空格不?”“从哪里至哪里是写‘至’还是‘--’,还是‘~’?”“日期格式是‘X年X月X日’还是‘x.x.x.’,单日单月前要加‘0’不?”……有时你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追求一个什么效果。
现在的机关办公,貌似特别讲证据,凡事都要看公章。有公章的就行,没公章的就不行。君不见一页材料上,那是这个章,那个章,大章套小章。公章的魔力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现在的机关办公,貌似特别讲政治,一丁点儿有争议的小问题小到基本常识都要请示领导,一丁点儿不清楚的小状况小到一个标点符号都要征求领导意见。领导的魔力似乎是无穷无尽、无可限量的,领导的话就是标准,就是金科玉律,大概连领导放个屁都是香的,以至于什么事实、情理、常识,统统都被丢到了一边去。
说什么最多跑一次、一窗办结,说什么让数据多跑路群众少跑路、不用证明我妈是我妈,在包老师看来,还都是遥不可及的理想。
“曾经,评上高级的张老师硬是被资料填报给整崩溃了的!一度情绪失控地捶桌擂凳哭喊道:‘老子不评了!’‘老子不评了!’”当初听来的笑话,包老师现在全都感同身受了。
“如果可以,老子硬是不要你这个狗屁高级!”包老师心里痛骂着,身心俱疲却笑意盈盈、毕恭毕敬地呈上资料。
两个月无谓的炼狱,像他这样骂着的又何止包老师!
九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面也会因了偶然落入的一颗石子而再次荡起波浪。
“包老师可以冲一下正高啊!搞个省级课题对你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才欣欣然交完材料回来的路上,一同事便劝他说。
“算了,别洗我!那个东西看不懂!”谦虚这个事,别管真假,总得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同事的话在包老师的心里又激起了涟漪。
然而,就在刚才,他无意中看到了别校的正高材料,那叫一个皇帝的母亲——太厚,用普通的档案袋已经装不下了,转而用档案盒,厚厚的两大本,少说也有五六百页——而此次一百多页的材料已经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了。“所以,老子发誓再也不去遭那罪!”包老师心说。
从教二十多年,从试用到副高,一路走来,包老师比谁都清楚,所谓业绩荣誉,所谓能力水平,所谓名师名匠,所谓教育质量,所谓拼搏奋斗,所谓牺牲奉献,那真是一言难尽,罄竹难书!隔行如隔山,又察己可知人。别的行业有的,教育界似乎也有。比如文牍主义、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功利主义、机会主义……真正德行高、能力强的人未必功成名就,真正用心用情用力的人未必就是那鹤立鸡群的副高、正高。所谓上进、成功,往往不过是争名夺利者的代名词。须知在这个什么都要自主申报、什么都要业绩荣誉的时代,不争名夺利断然评不了优秀、名师,也断然评不了职称。
也许别人会说他是酸葡萄心理,但包老师自己清楚,看着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心里就烦。要说弄点优质课、专题讲座、论文、课题、教育教学案例之类的东西他其实是很擅长的——别忘了他担任过数年的教科室主任、县教研室特聘教研员,且都干得很出色,其负责的课改和科研工作多次被当成全县的样板进行宣传推广。
也许是干一行恨一行。离开学仪中学后,他再也不想碰那个所谓的科研和课改了。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调到临河中学后,也有一些同事力邀他参与主研,并许以各种好处,但他都一一婉拒了。“课题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把精力和时间花在那个上面,实在不值当!”他心说。
“然而,尽管现在恨着那些苛刻的要求、繁琐的资料,也许未来会回心转意呢?毕竟人都是一步步向前走的呀!”包老师一边走一边试图说服自己。
“人们啊,这一辈子到底要多少功名利禄才能满足啊?说好的知足常乐呢?”“又有多少功名名副其实,多少利禄给得其所?”……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一些问题又在包老师的心里盘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