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去江北

十四年前，女儿考到江北六合区机关工作，暂住十四化建杨庄小区。我和妻子过段时间就去看望一下，陪住几天。

去江北，要从南京火车站换乘公交到鼓楼广场，那里是鼓杨线公交始发站。鼓杨线公交约半小时一班，人很多，看来了，呼啦一群追车，门没打开就堵一片，常有不少挤不上，焦急地盼着下班车来，但来了还挤，没轻松过。

那天上午，我俩挤到第三轮还没上去，于是在下班车还没停稳时，我就推着妻子紧顶车门，硬托着她先上去，可我落下了，最后一个勉强挤上，很狼狈，却感幸运。

听声音，妻子在前面。我无法挤过去，就在中间靠门地方站着，忽见身旁有空座，惊喜，刚坐下，黑瘦女售票员喊叫着挤了过来，原来是她专座。我只好站起，一手拎包，一手紧抓横杆，随人车晃动。到山西路站，从中门上来一女士，三十多岁，黑亮秀发，白色上衣，棕色裙子，红色坤包，漂亮而高雅，离我不远，同样承受拥挤之苦。所有乘客像被捆扎成一体，稍点刹车，便一起前倾，嗷嗷声一片。见此情景，我想安全要紧，暗暗把裤袋里的钱夹快速掏出装到上衣内袋。此袋离眼最近，即便天下有贼，也可无虞了。

车到大桥南站，又挤上几个。上上下下，各色人等，都是路人，谁也不会特别注意谁，但还是有一人瞬间让我有了印象：咖啡色上衣，五十岁左右，大背头。我仍面向窗外，旁若无人，只管看浩瀚江面和远处群山。我的原则是：公交车上别管闲事！但自大桥南站开始，黑瘦女售票员话明显多起来，在过道里挤来挤去收钱扯票，除喊叫着“往里走、往里走”，还与那位漂亮女士不停说话，看样子却又不是熟人。我想，女人除了吃，就是叨叨，反正嘴不闲，到哪都这样，漂亮女人尤其这样！她们说着，还不时耳语，表情丰富。我离她们太近，受直接影响，就心生反感：满车人谁像你们？啥话不能在家说，这会不说还能憋死！但她们还是叽叽咕咕，黑瘦售票员看着我，一嘴南京腔：“别老站在那，往里面走，里面有空哎！”我想公交车售票员一个模板，套话，管屁用！可能看出了我因反感的过度木讷，她干脆直对着我招呼：“哎，哎，往里走，往里走，里面有空！”我才不听呢，依然紧紧抓住，依然原地不动，依然看窗外风景。见我站那坚决不动，漂亮女士和黑瘦售票员突然齐刷刷看我。哼，有啥好看的，真是，无聊！就在这时，我胸部被钱夹顶了一下，心想这趟车人真多真挤啊！忽见那漂亮女士有意靠近了我，几乎脸贴脸了，眼睛还不停转动，分明表达着什么。咦，啥意思？得寸进尺了不是！刚才你们看我，现在又要脸贴脸，这社会太乱了，越漂亮越危险！我更加提高了警惕。我的自保措施是：视而不见，随便你怎么！恰在这时，我暼见妻子把这些都收在了眼里，正复杂地往我这斜视。那漂亮女士见我一动不动直直望着窗外，贴着我耳朵快速说：“注意，小偷！”就在她话出口同时，“咖啡色”在我身旁一闪，我感觉被硬碰了一下，这才醒悟，马上联想刚才的胸部被顶，吓一大跳，钱夹！我赶紧用胳膊肘夹了夹，还在！硬硬的还在！这才松了口气，但心跳加快，汗也出来了。正是我这有意一夹，小偷知道我有了防范，这才放弃。在漂亮女士示意下，我见“咖啡色”往车门挤去。到站车门打开，“咖啡色”装模作样下车，没事一样走了。

车子开动。漂亮女士告诉我，“咖啡色”在大桥南站一上车，就盯上我了。售票员示意我往里走，就是提醒我注意，我没懂。她直接说很危险，就把意思耳语给并不认识的漂亮女士。漂亮女士理解也配合，就再示意我。那近乎脸贴脸，那眼睛生动表达，就是你要小心，你要摊上大事了！我不仅还不懂，反而想了别的，警惕起漂亮女士来。看到“咖啡色”已对我动手，漂亮女士只好冒风险给我说明，否则后果可想而知了。原来这样！漂亮女士说售票员是好人，知道这路车上情况，但不好直说，只好这样迂回。她则在江北开发区上班，去市里在鼓杨线也有过类似经历，之后再去市里都是自己开车，这次没开车却又遇上了。还说像你们外地人很容易成为目标，乘公交车要注意，特别是拥挤时更要小心。又到站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句感激的话，漂亮女士下车走了。我们熟人似的交谈，怎能瞒过警惕着的妻子，她眼直眨巴，满脸疑惑和不满。

“杨庄北到了，可有下？”黑瘦售票员的南京话又喊起来，但特别动听，特别舒服，人也与那下车的女士一样漂亮美丽。我不能不下车了，微笑着向她挥手表示感谢，可她转身收钱扯票去了。

车刚开动，妻子就跑过来嚷：“啥意思啊，我在还这样，都脸贴脸了，我要不在呢？你说！”我从头到尾给她细说了一遍。她马上疑云飞散，灿烂着连声：都是好人，南京都是好人！我连忙纠正：咖啡色除外！

这事过去了14年，却忘不了。那事过不久，鼓杨线改称D2，成了无人售票公交。后来，地铁3号线和S8线也先后开通，去江北非常快捷方便，乘啥车都顺畅，不乏闲适清净感觉，但越是这样，我却越想那疯狂拥挤和整体性前倾。尽管女儿已不在江北工作，但我还是想去江北，不乘地铁，就坐公交，当然不想再见咖啡色，只想在杨庄站前的公交上说声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