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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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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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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标本

旬生逃学了。八年级(3)班的班主任王老师对旬生的爷爷俚语说,每天中餐结束后,旬生就消失了。晚饭时,他又突然出现在学校的食堂里。这种情形已经一个星期了。王老师板着脸,目光从镜片后迸出来。爷爷听见一声脆响,王老师右眼的镜片裂成了两半,眼光穿过镜片缝隙,锐利、冰冷。

吃过中饭,爷爷俚语就行动起来,开始寻找孙子旬生。去哪儿寻找旬生呢?小城不大,三面群山环抱着它,南边一条溪流绕城而过。好玩的地儿也只有城墙外的溪流了。爷爷知道旬生特爱游泳,就去溪边寻找。

穿过米巷,看得见城墙了,爷爷一路紧走,来到了溪边。正值初夏时节,溪水满满荡荡,随心所欲流淌着。天气还不十分炎热,溪面上只沉浮着几颗黑人头,凫水的人挥舞手臂,激起雪白的水花。爷爷蹙起眉头,边走边辨认凫水的人。他顺流而下,走了几里路,岸边没发现旬生的衣裤,旬生总爱穿一件火红的球衣。爷爷累了,躺在溪边草地上。天空湛蓝,几朵白云在闲逛,看着蓝天白云,爷爷就不想再起来了。

太阳画在了树丫上,滚圆、橙红,没有了刺眼的光芒。爷爷拖着腿回家,消失在溪边青色的柳树林中。

晚自习下课后,爷爷俚语在校门口接到了旬生。他边走边问旬生:“下午干吗去了?”

旬生迷瞪着眼,说:“在上课呀,下午两堂课。许老师的《道德与法治》,丁老师的体育课。”旬生忽然仰头嗄嗄笑了:“同学王益生上课时打呼噜,呼噜声大得吓人,被许老师罚站了半堂课。”

第二天上午,爷爷在学校门口截住了邻居的儿子王益生。王益生说:“旬生说得没错,昨天下午,我上课时打呼噜,被许老师罚站了半堂课。”

晚饭后,班主任王老师又来到了家里,嘴鼻扭曲,脸变形得不像样。他对爷爷俚语说:“中饭后,旬生就消失了。”王老师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转日,爷爷俚语干脆不吃中饭了,带了两个馒头,提前到学校大门口守着。学校四面高墙,后门挂着把大锁,只有前门容人进出。校门口站着两个彪形保安,没有特殊情况,学生是不能出校门的。爷爷蹲在那里,啃着馒头,眼睛盯牢校门口。下午的上课铃响了,也不见旬生从校门出来。

爷爷低了头想,老师的话也不一定可信。老师立在讲台上,眼里往往只有书本和黑板,他(她)们或许没有注意到学生的存在。

周一下午,爷爷俚语去城外的古寺朝拜。古寺离北城门约二十华里,爷爷心诚,每周必步行去一次。路两旁的山像两扇门慢慢合拢来,沿途风景渐次消失,只剩下一条狭窄的山道了。前方,参天古树遮蔽了眼,缝隙中隐约可见杏黄的粉墙,古寺就深藏在山凹中。

爷爷突然看见了一团火,在寺院后面的半山上燃烧。他认定那是旬生的红球衣,就踏着石级山道爬上山去。旬生正蹲在山坡上,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草地。草地上,一只螳螂挥舞着臂刀在追杀蚂蚱。

爷爷喊了半天,旬生耳朵塞了,听不见爷爷的喊声。旬生入神地看螳螂追杀蚂蚱,随着蚂蚱的蹦跳逃窜,他双膝跪地,双手撑着身子,一寸寸地向前移动。爷爷只好拎着旬生的耳朵,把他提了起来。

爷爷想,老师的话是可信的,旬生逃学不容置疑。

秋天来了。人们看不见风的时候,风其实还在吹,树叶让风吹黄了脸。终于有一天,叶片摆脱了枝条的束缚,一片,一片,随意飘落,飞翔在空中,发出快意的声响。

班主任王老师又来了,对爷爷俚语说:“旬生一个星期没在学校夜自习了。”王老师右眼的镜片已换成新的了,但目光仍寒意袭人。

爷爷说:“奇了,每天夜自习放学后,我在校门口都接到旬生的呀?”

王老师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刺得爷爷眼睛生痛。

爷爷低了头想,老师的话是不能怀疑的。于是,他又开始了寻找旬生的行动。

夜晚,没有月亮,出了一天的星星,天空越加深邃。爷爷出了家门,沿着城墙外的马路寻找,说是寻找,其实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爷爷感觉今天的城墙无限度地向前延伸,总也走不到头。走着,走着,马路对面突然出现了一片荒野。野草疯长,高出人一头。密集的野草缝隙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光亮神秘,诱惑人,野草那面是什么呢?

爷爷钻进了攀缘植物覆盖的篱笆,来到荒野里。屏障似的野草像是个听话的孩子,遇见爷爷,就向两旁闪开,让出一条小道来。前方的野草慢慢变得稀疏,越来越稀疏,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幢大房子,房子里灯火通明。

爷爷怕惊动屋子里的主人,轻手轻脚,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房子。房门挂着把大铁锁,锈迹斑斑。爷爷绕到窗前,踮着脚,透过百叶窗叶片窺视。里面是一间漂亮的房间,墙上挂满镜框,镜框里全是蝴蝶标本。房间中央有一张大书桌,桌上堆满了书籍。一个男孩端坐在桌子边,翻着一本砖厚的书。爷爷从男孩黝黑的面孔,还有那件火红的衣裳上,认出是旬生,心里不禁骂了句:贼精,原来躲到这里啦。

男孩好像听见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恐慌地望着叶窗叶。旬生突然消失了,爷爷看见了男孩苍白的脸和身上的白衬衣。苍白男孩立起身,东张西望,变得焦虑不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是害怕有人会来赶走他。男孩走到了墙边,抬头看见了镜框里的蝴蝶标本。男孩被镜框里的蝴蝶标本吸引住了,不再焦虑不安,缓慢移动着脚步,一只只镜框看过去。苍白男孩完全忘了身后有人正透过百叶窗叶片窺视他。

汽车喇叭声骤然响起,一辆重型货车轰隆隆驶来,雪亮的灯光刺花了眼睛,爷爷发现自己走在了马路中央,急忙向城墙根紧走几步,靠在城墙上。重型货车从身边隆隆驶过,爷爷搓搓眼睛,马路对面没有了荒野,也没有灯火通明的大房子,只有一大片菜地,长满了圆圆的卷心菜。

冬天来了,惨白的月光里开始有了雪的消息,最终,天空以一场大雪省略了清洁的麻烦。雪花大朵大朵地飘落,人们仰望天空,欢呼雀跃,开始学会把平庸日子像雪一样堆积起来。

下雪的日子里,班主任王老师又来到了旬生家。他没戴眼镜,目光柔和,对爷爷俚语说,旬生像是变了个人,正常上学了。旬生现在是班级里的模范生,下课了也不离开课室,一个人坐在那里大声朗读课本。

爷爷盯着王老师的眼睛想,王老师怎么不戴眼镜了?不戴眼镜的老师变了个人,不像老师了。

每天早晨,爷爷照例送旬生上学。学校门口的广场上,送学生上学的轿车、摩托车、电瓶车穿梭往来,相互碰撞。广场上人和车交织在一起,拥挤不堪。

日子恢复了正常。看似正常,但爷爷心细,他发现旬生变得有些异常。有时,一家人正吃着饭,旬生突然放下筷子,直愣愣盯着墙壁,嘴里念叨着:“蝴蝶标本,蝴蝶标本。”有时,爷爷正在对旬生讲一个既古老又乏味的故事,讲了几段,旬生突然抬头望着天花板,嘴里冒出一句:“蝴蝶标本。”

哪里来的蝴蝶标本呢?爷爷望着旬生迷惘的眼睛,觉得旬生的确变了。

一个星期六,大院里的一位妇女领着一个男孩来到旬生家里,说是前来取经。邻居说班主任王老师告诉她,旬生能把课本《道德与法治》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全都背下来。王老师号召同学们向旬生学习。妇女说到这里,伸手打了一下男孩的头,说她儿子和旬生同班级,连一段书也背不全。

从这天起,每逢双休日,大院子里的孩子便一拨一拨,前来旬生家取经。小学生、初中生,高高低低一屋子人。旬生嘴笨,介绍不来学习经验,只会背书。他立正,双手贴在裤缝线上,眼睛平视墙壁,把《道德与法治》里的课文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全背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儿有点麻烦了,全城的家长听说后,都领着孩子络绎不绝地来旬生家取经。家里装不下人,大人孩子就挤在大院子里等候,一批批轮班上旬生家。

那些日子里,这旷世盛况,成为小城里唯一的谈资。茶余饭后,全城人在屋檐下、街旁的梧桐树下、公交车上,情绪激昂,谈论个不休。

第一朵花开的时间太短,春天驻足的日

子还太少。城外的溪水渐渐变绿了,一群鸟儿衔着天空的蓝飞过,把影子留在水面上。风再柔软一点,就是真正的春天了。

一日,老年大学里来了一个人,找到了旬生的父母,说:“俚语同志是否病了?一个月未来上学,也没请假,这太不象话了。”

来人近百岁,满头白发,表情严肃,枣核脸一绷紧,皱纹就折断了。来人自称是老年大学里的《道德与法治》课教师。

旬生的父亲说:“我爸没病呀!很正常呀!每天早晨他送孙子旬生上学,然后去老年大学上课,一日三餐都按时回家吃饭的。”

老年大学来的人口才极好,他滔滔不绝地教育旬生的父母亲,从纪律谈到作风,再从思想品德谈到国际国内形势。

来人和旬生的父母谈话时,爷爷俚语正老年大学里上课。这是一所旧庙改成校舍,课室的木格子窗糊着白纸,白纸已泛黄。课室里,木桌子黑糊糊的,显出书本的白皙。同学们穿着蓝、黑两种颜色的衣裳,款式统一,端坐在课室里上课。下课了,爷爷俚语和同学们在操场上滚铁环,打陀螺。

一日,爷爷俚语发觉自己毛里毛躁,拿错课本了,拿的是旬生八年级的《道德与法治》课本。课本封面泛黄发黑,书页都卷边了。

爷爷俚语借来同桌同学的《道德与法治》课本,跟旬生的课本一对照,发现课文的内容竟一模一样。爷爷俚语喜上心头,白眉毛抖动了几下,他想:自己读的课本和孙子的课本,没有任何变动。这样蛮好的,今后可以借用孙子的旧课本,省下一笔书本费了。

爷爷俚语松了一口气,戴上眼镜,双手背在身后,坐得端端正正,开始认真听老师讲课。

2025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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