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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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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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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秀、鸟雀、哑巴

挹秀高中毕业后,进了c城博物馆担任解说员。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挹秀和紫薇从小在一个大宅院里长大,她俩住的大宅院叫由三个小宅院连接而成。紫薇和挹秀住在最里面的一个小宅院里。

最先发现挹秀丧失了“部分语言功能”的是紫薇。(这里的“部分语言功能”是作者的书面语言)用邻居们的话说,就是“傻了”。那天挹秀下班回家,刚迈进的头进小宅院门槛,等候已久的紫薇就赶紧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听说前面街上新开了一家美容店,能抹掉眼角的皱纹。”

挹秀答非所问,说:“是的,天要下雨了。”

紫薇拉住她的手不松开,说:“明天周六,你不上班,我们一起去美容。”

挹秀望了紫薇一眼,忽然冒出一句:“你晚饭吃了吗?”

紫薇说:“刚吃完。上次你借我的书看完了,奉节和风铃的爱情结局令人心酸。”

挹秀仰脸望望天,说:“你说得对,立冬了,天要冷了。”挹秀说完就顾自走了。

挹秀脚步匆忙,径直往里走,随口和邻居们打招呼:“晚饭吃了吗?”“今天天真好,不下雨。”挹秀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紫薇跟在挹秀身后往家走,心里突然发紧,挹秀怎么啦?从前,挹秀不是这个样子的,她进了大宅院喜欢和邻居们交流,不时地在邻居家门口停下脚步,唠嗑上一阵再走。从头进宅院走到自家屋子,往往天都黑透了。

丈夫颜直是第二个发现妻子挹秀丧失了“部分语言功能”的人。

颜直看见挹秀进了屋,眉毛打结,说:“女儿来电话了,说她退学了,和大学里几个同学组建了一支叫“风子”的乐队,去全国各地巡演去了。”

挹秀瞥一眼颜直,说:“晚饭做好了吗?吃饭吧。”

颜直惊奇地望望挹秀,说:“女儿的事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上心?”

挹秀边脱外套边问:“晚饭吃面条,还是米饭?”

颜直说:“吃面条。厂里要改制了,你说我们留一点股份好,还是要现钱好?”

挹秀说:“晚上的月亮透明,明天不会下雨。”

颜直和挹秀东拉西扯了一阵,双方的话总脱节,粘不到一起。

挹秀丧失“部分语言功能”的时间不短了。每日傍晚回家,她照旧同邻居们打招呼。但语言越来越简单,从说:“今夜真好,有月亮。”到最后简洁成了两个字:“晚安”。挹秀边走边向邻居们打招呼“晚安”。“晚安”俩字随着挹秀一路飘荡,邻居们盯着她的背影,又扭头相互望望,心里嘀咕:挹秀怎么成了老张头的鹦鹉。前院的老张头养了一只鹦鹉,见人就“你好”“你好”的叫唤,叫得的人心烦。

一个月后,紫薇突然想,挹秀不会说另外一部分话了,她在博物馆里怎么当的讲解员?于是,紫薇跑到博物馆去看个究竟。

三十多年前,时任c城的县长说,c城物产富饶,人杰地灵,历史悠久,要收集散落在民间的文物,办一座博物馆。于是,c城的宣传机关发动全城居民捐献文物。几个月功夫,博物馆里堆满了居民们无私捐献的石臼、风车、陶器、瓷瓶、砖块瓦片等物件。经c城的文物专家鉴定,一块青砖系南宋年间的城墙砖,由此断定c城有八百年历史了。虽然东南西北四个毗邻的小城都有上千年历史,令c城人多少有些气馁,但c城好歹从此有了令人炫耀的历史。

紫薇到达博物馆时,挹秀正面对一班小学生讲解c城的历史。挹秀面无表情,机械地向学生们解说,声音荡悠在安静的大厅里。紫薇站在小学生队伍后面听挹秀讲解,她个子高,鹤立鸡群,但挹秀眼睛空洞,一直没有看见她。

中午,紫薇没回家,在博物馆食堂蹭饭。挹秀仰脸望天,眼睛晶亮,兴致勃勃地把博物馆内收藏的文物一件件说给紫薇听。

紫薇边吃饭边说:“挹秀,菜凉了,赶紧吃饭吧。”

挹秀低头望一眼紫薇,仍不停地说着馆藏文物。

紫薇埋头扒完一碗饭后,抹把嘴,说:“挹秀,博物馆的厨师手艺高,菜真入味。”

挹秀望望紫薇,目光发直,说:“是的,博物馆里的文物件件珍贵。”

紫薇身高体胖,饭量大,本还想再盛一碗饭,看到挹秀愣怔的模样,就把碗一推,她吃不下去了。

挹秀丧失了“部分语言功能”后,休息日不去逛街了,整日呆在自家院子里,也不去前面两个院子找邻居闲聊。一日,紫薇看见挹秀坐在院中桂花树下,仰着脸,蠕动着嘴,在说着什么。她走过去,见挹秀不停地张合嘴巴,发出叭叭的声音。紫薇不免有些心酸,双手抚摸着挹秀的肩头,她担心有一天,挹秀会完全丧失语言功能。挹秀根本没察觉背后有人,仍仰头蠕动嘴巴,叭叭个不停。紫薇顺着挹秀的目光望去,发现桂花树上有几只鸟雀盯着挹秀叽叽咕咕。挹秀嘴里叭叭地响一阵,鸟雀们叽叽咕咕地回应几声。原来挹秀是和鸟雀在说话。紫薇看见挹秀眉飞色舞,表情丰富生动。鸟雀们也扑腾着翅膀,朝挹秀探头张脑。紫薇立在挹秀身后看了一会,她自然听不明白人和鸟的对话。挹秀眼睛发光,不停地和鸟雀说话,完全不觉紫薇的存在。紫薇伤心极了,自己和挹秀从小玩到大,无话不谈,现在却说不上一句话。于是,她黯然离开了。

一日上午,紫薇看见院子里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他从屋檐下拎把竹椅,走到桂花树下,在挹秀对面坐了下来。男子比划着双手,挹秀不停地点头,不时发出脆亮的笑声。紫薇觉得好奇,近些日子来,挹秀只和鸟雀们说话,从不与人交流。紫薇便走上前去,想听听俩人在说些什么。男子比划着手,张嘴啊啊着,原来是个哑巴。紫薇发现挹秀能听懂哑巴的话,她也比划着手,嘴里啊啊着。挹秀和哑巴兴致勃勃,比划着手,无声地交流了一上午。俩人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笑得前俯后仰。笑声热烈,惊飞树上鸟雀,盘旋在院子上空。

从这天起,只要逢挹秀休息,哑巴就来院子里,和她坐在桂花树下聊天,开怀大笑。

c城的历史有了新的发现,一位白胡须老者来到博物馆,送来一只瓷瓶,说是祖传的。经c城文物专家鉴定,瓷瓶系北宋年间的物件。c城的历史又往前推进了几百年。

c城的居民兴奋极了,本城一点儿也不比东南西北四个毗邻小城差,历史同样悠久。于是,居民们成群结队,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庆祝。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庆祝活动举行了三天三夜。居民们都不干活了,手举彩旗,在街上跑来跑去。

要把c城的历史往前推进几百年,这事儿非同小可。c城的领导极为重视,特地派人从省城请来几位文物专家,对新发现的那只北宋瓷瓶进行鉴定。文物专家们认真考证后,对c城的一班官员说,这只瓷瓶是清末的,大约有二百至三百年历史。

应c城领导的盛情邀请,文物专家们在小城住下来了,他们要对博物馆里的文物逐一进行鉴定。c城的领导是这样想的,或许专家们能从馆藏中发现几件文物,把c城的历史往前推进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但结果却令人失望,文物专家们鉴定完馆藏文物后,结论是:只有一件紫檀屏风有五百年左右的历史,其余的文物都不足五百年。

从此,再没人关心博物馆的工作了,县里每年的议事日程上也删去了“博物馆建设”这一项。前来博物馆参观的人日渐减少,后来就断了脚迹。院子里野草丛生,有灰色野兔出没,它们还跑到博物馆大厅门口东张西望。终于有一天,博物馆关门了,大门上贴了一张“关闭通告”。

挹秀失业了。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她到果蔬超市当了一名营业员。每日清晨,挹秀就出门去上班。上班的时间还早得很,但挹秀喜欢大清早出门。这样,她可以三个宅院慢慢踱过去,同一家家邻居东拉西扯一些家常话。

一天早晨,颜直突然发现挹秀恢复了原已丧失的“部分语言功能”。那天早晨,挹秀拎着包出门上班去,刚迈出门槛,突然扭身对颜直说:“女儿昨天半夜来微信了,说她跟乐队的贝斯手好上了,准备春节结婚。”

颜直拧紧了眉毛,说:“找个乐队的人结婚,心里总归不踏实。我看过电视播出的《乐队的夏天》,都是一帮留长发穿怪服的男人。”

挹秀说:“留长发穿怪服有什么不好,难道都像你一样,一辈子留一种发式,穿同样款式的衣服?”挹秀说完就转身上班去了。

颜直急得直跺脚,冲着挹秀的脊背一阵怒吼。他绝不同意挹秀的观点,把女儿嫁给那个留长发穿怪服的贝斯手。突然,颜直止住了怒吼,摸着头,望着挹秀的背影发呆。颜直发现挹秀恢复了“部分语言功能”,自己好几年没同挹秀这样说话了。

颜直高兴坏了,跑到自来水笼头边,接了一杯水,淋在自己头顶上。

2025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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