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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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农历二月二十二日，我的生日。
听母亲说，我是傍晚时出生的，已经上灯时分，我出生了，一家人围着我，都高兴的了不得。特别是奶奶，她把我抱在怀里稀罕着，说他爷爷刚走，他就来了，模样上也像，好人早轮回，也是咱王家人丁兴旺。是的，爷爷刚过世了两天，我就来到了这个世上。
我的生日，就记得母亲给我过了一次。
母亲给我过的唯一的一次生日，我至今记忆深刻。应该是五岁那年，也就是一九七五年春里。那个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平日常三餐就是窝头、地瓜、还有供应的地瓜干过日子，平日里是吃不上一点面食的，喝面条也只有月子里的妇女才能喝上。我记得过娘用麦子换了两封草纸包得方方正正的面条给奶奶送过，而我只看到过，却没喝过透着面粉香气的面条，那时也不敢奢望，谁家平日里喝得上面条呢？
一天晚上，母亲在油灯下刷着锅，忽然笑着和一旁的我说着，明儿是俺新营的生日呢。我一听高兴起来，知道过生日要吃好的，忍不住缠上了母亲。母亲突然很为难的样子，她知道孩子过生日要吃点好的。可是，家里一点面也没有，想给我摊块现食都不可能，又看着鸡蛋菠萝里的几个鸡蛋，也舍不得给我吃一个，这些鸡蛋她早有打算了，攒攒到集上卖了买盐、火柴、煤油啥的，这些是必需品。她刷出锅来，试图打消我吃好的想法，就说了句‘孩子生日，娘的哭日’，该给娘做点好吃的才是。
可是，那时候小，不知道母亲的为难，非要缠着母亲要点好吃的。娘看着我，她思虑了很长时间就出去了，我知道娘为啥出去，就眼巴巴的等在屋门口。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母亲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挂面进了屋。我立刻高兴起来，过生日终于能喝上面条了，终于要知道面条啥味了。
早晨，天刚放亮，娘起来，我也迫不及待的跟着起来，跟在母亲身后，一步不落。母亲终于往锅里添了水，盖上了锅盖，坐到了灶膛里，我也忙不迭失的帮娘拿柴火。锅里终于冒了气，母亲从里屋拿出那封挂面来，她很犹豫，看着我，要不咱不喝了，给人家送回去。是的，我知道这封挂面一定是母亲去西邻家借的。昨儿下午，我看到西邻亭娘在胡同里换了两封挂面。在胡同里，母亲和亭娘关系很好，又在一个生产队里，平日里都是你家来我家去，走动的很近。要不，娘还能去哪儿借呢？大伯家绝不可能，奶奶那儿也不可能，也不可能去大姑家借，越亲越难张口。借了东西要还的。看来，母亲不知道用啥还，所以就很犹豫。但是，看我眼巴巴的看着，又实在不忍心，思虑再三，终于拆开了封，从里面拿出两小把放到了锅里，又说我一句‘真馋’，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我知道母亲十分不情愿，也怪我从晚上到早晨一直忘不了这事儿，她更后悔昨晚说得那句话。
当时，那气氛就像我犯了啥事儿。当一碗白水煮的面条端到我面前，母亲一句‘喝吧’，又重新收拾锅，放上箅子，馏上窝头，盖上锅重新做饭。我就坐在锅台旁，也顾不得别的，拿起筷子，挑起挂面就吃。好吃吗？当然比窝头、玉米糊糊好吃好喝。但是，比起大伯家煮的面条，没有炝锅的香味。大伯家煮面条都炝锅，还放酱油，汤水淡红色，上面飘着一层油花。我常常在他们家玩，大伯家煮面条都是煮大半锅，一家人都吃，我就在那儿看着他们吃，谁也不说给我点吃，我曾经想，就是让我喝口汤尝尝啥味也行啊。可是没有，一家人围着锅台喝面条，看都不看我一眼，哪怕我忍不住咽口水，谁也不搭理我，我走还听到大娘说我，以后不要他家孩子跟我玩的话。我跑回家和母亲说，母亲一句话也不说。是的，那个时候，大伯家条件比我家好得多，蒸干粮都是中间蒸卷子，四周贴饼子。别说她家卷子，就是饼子也比我家好吃，大伯家的饼子闻着一股豆香气，我家的窝头饼子都是棒子面的，吃着难以下咽。
一碗面条，我喝了一小半，剩下大半碗，哥哥和妹妹喝了。有好吃的，我从不一个人吃，总给哥哥妹妹留下一些。早晨吃饭的时候，我还没少吃。这个生日，让我尝到了面条的味道。其实，这是我渴望很久的，见人家喝，总是馋吗。知道了面条啥味，也就不那么馋了。其实，母亲当时煮得面条并不好喝，都囊了，一点味也没有，觉得并不是想象的那个味道，也不觉得好喝。
从此后，一直到现在，我没有过个生日。父母在，不过生日。这是老辈里传下来的。当然，新时代了，人们不再注重这些，大人孩子都过生日。可是，在我家里，谁也不过。想起来开句玩笑，买点好吃的，想不起来也就过去了。
记得2020年，我生日，读研究生的女儿送我一根腰带；2021年，送我一个刮胡子刀；2022年忙着考公，顾不上了，啥也没买，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想起自己的生日；2023年女儿上班了，自己挣钱了，给我买了一个手机；2024年，我的生日，女儿送我啥呢，上个星期视频时，还提到过这事儿，这个星期谁也再没提过，都不在意，也就忘了。何况，这几天里，我心里一直纠结着妹妹，查体查出了病，昨儿刚去北京住了院，哪里还有心思过自己的生日。我只希望妹妹能顺利度过这个关口，尽快好起来，什么生日不生日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过生日。我不想过生日，自从母亲给我过了一个生日后，再也不想，当时看到母亲为难纠结的神情，我都是恨自己为何那么不懂事，为何馋！我不知道以后母亲拿啥换的人家，我也不记得剩下的那半包挂面去了哪里。
现在，面条不再是稀罕物，已经变成了人们日常餐桌上的食物，再普通不过了。如今，每个星期里，早晨总喝几顿面条，搭配也很丰富，鸡蛋、丸子、蔬菜，清水面、炝锅面，想怎吃就怎吃，还有混沌，这些小时候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都上了餐桌，小时候又何曾想到。七十年代，一年到头，除了年节、麦秋两季吃点面干粮，平日里是见不到的。到了八十年代，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后，生活条件改善了，生活质量提高了，细粮成了一日三餐的主食，那时候的人就说，过去和曾想到啊。到了九十年代，日子过得天天像过年，爱吃啥吃啥，想吃啥有啥，锅子不嗤啦不吃饭。今儿，进入了新时代，老人的话，现在鸡狗吃得就比过去人吃得都好。话不中听，却是实实在在，不就是这样吗。
明儿就是我的生日了，母亲在时，到这个时候一定会给我打电话，提醒我的生日。是的，母亲总记着我们姊妹三个的生日。每到生日这天，都是自己进城来给我送吃的。如今呢？生日自己过，这样也挺好。真的，我不喜欢别人给我过生日，甚至不想别人提起，提起来心里就难过。我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别无他求。
明儿是我的生日，在傍晚上灯时分，我出生了，来到了这个世界。今天，我五十五周岁了，步入了中老年的阶段。静静地坐在窗前，想跟自己说点什么。说什么呢？望着窗外那些树、那些楼、那些飞过的鸽子，还有风中摇曳的绿竹、蔚蓝的天空，哦，该说点什么祝福的话语……
明儿是我的生日，我却总在回忆过去、想着母亲给我过生日的那碗面条，祈祷妹妹的病快点好……
2025年3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