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清明,春寒依旧,风里丝毫没有春的气息,很像初冬的风,让人感觉到寒冷。尽管柳已吐绿,草已返青,迎春花已经过了繁花的时日,风依旧那么不暖人心。我就站在风里,裹紧还是冬天的棉衣,甚至缩着脖子,都感觉到耳朵的冰冷。看着身穿黄色马甲的环卫工在路旁的花圃里拿着水管浇水,觉得与这个天气很不相宜,尽管已是三月末,天还冷啊,那些花卉的根系能否经受得住这冷水的洗礼?就像我?
哦,在春里,天气再怎么冷,花草也在萌动。不经历万般苦,哪里有一时稥;不经历人生的坎,哪里有成功的喜悦,病好的慰藉。天下万物,都在布满荆棘的曲折路上顽强生存,艰难前行。经过一路的艰辛,满脸的疲惫,在风霜雨雪中露出笑容。人啊,一辈子,谁都不容易。不禁对小时候的清明时分怀旧起来。
记忆里,四五岁上,这个时候,清明煮鸡蛋是我最盼的,好几天里就向往着,不时扒着鸡蛋菠萝看,数着几枚为数不多的鸡蛋,偷偷捧来高粱米喂院子里的几只老母鸡,盼着鸡多下几个鸡蛋,又央求娘别卖了,还不到五个鸡蛋,离着每人三个鸡蛋还远呢,万一要是鸡不下了怎办。娘就笑,说不卖了。是的,娘总是攒攒着鸡下的蛋,每个陈户集都拿去卖,一个不剩,多了二十几个,少了十五六个,卖了鸡蛋换成油盐酱醋和加工的钱,从我想事起就这样,家里的四五只老母鸡下蛋就是为了卖,从不自己吃。一年到头,也只有清明这一天能吃到煮鸡蛋。于是,就夜夜想,天天盼。娘看到我这样,总是笑我,说开春正是鸡下蛋的时候,这个集不卖了,一个人三个,少不了你一个。我顿时高兴起来,那几天里,总是一天几次看鸡蛋簸箩里的鸡蛋多了没有,还在大个的鸡蛋壳上做个记号,煮出来就要这个。妹妹和我一样,积攒了很多大门上揭下来的红纸,就为了染鸡蛋用。大门上的春联红纸,真红的不多了,都被风吹得褪了颜色,大多已经泛白了,只有隐藏在角落里的红纸还行,但也已经变脆,必须小心的揭下来。我和妹妹常做这样的事,我领着她在胡同里,见谁家的大门锁着,就去偷揭人家大门上残存的红纸。
至于清明上坟,一点也不关心,那是爹的事儿。清明那天,爹一早起来,就去南边的坟地里给爷爷添坟。其实,我并不知道添坟是什么意思,大人这么说,也跟着这么说,渐渐长大了,也就知道清明是鬼的节日。奶奶说这一天,地狱的门会打开,所有逝去的人可以自由出入活动。于是,活着的亲人会把他们的坟清扫干净,添上新土,迎接他们回家。其实,这也只是传说,世界上哪里有神鬼呢?都是迷信的东西。清明只是怀念亲人的一个节日,添坟是表达一种对逝去亲人的怀念之情。
直到母亲去世之前,我对清明节只是看作一种节日,有爹在,甚至很少去上坟,只管早晨在家里等爹添坟回来,娘掀开锅,看着篦子上蒸得鸡蛋,咱姊妹三个一人三个,爹和娘通常吃一个,很多年里甚至一个不吃,而俺姊妹三个通常也不会吃,只是稀罕着,就像宝贝一样,吃了饭装到口袋里和胡同里的孩子比鸡蛋,大家都拿着鸡蛋,都是一脸笑,都稀罕的跟宝贝一样,碰鸡蛋是孩子们争强好胜的把戏,话赶话急到点上,又有别的孩子起哄,只能硬着头皮去碰,碰破的心疼的落泪,没破的也仔细检查后装进口袋里。那个时候,一年只能吃到一回鸡蛋,一个鸡蛋稀罕好几天都舍不得吃。
有了女儿后,虽说日子不是很好,但是鸡蛋不是稀罕物,平日里想吃也能吃得到。清明煮鸡蛋,煮十多个鸡蛋随便女儿要,女儿把碰鸡蛋当成快乐的事儿,碰破了也不吃。娘更是稀罕女儿,到了清明这一天,鸡蛋、鸭蛋、鹅蛋都煮些,随便女儿碰。甚至,娘和爹还逗着女儿碰鸡蛋玩,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因此,在清明这一天,在我的心里就像过个传统节日一样轻松快乐,根本体会不到缅怀失去亲人的心痛,因为我的父母都健在,至于爷爷奶奶,爷爷根本没见过面,我出生前两日,爷爷因病去世了。奶奶一九八五年春里去世的,亲是亲,却没有痛彻心扉痛。而且,奶奶去世时,因为哭不下眼泪来,我还偷偷往眼角上抹过唾沫党眼泪。直到二零一一年春里,母亲突然去世,我才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觉得我的天塌了,当时哭得昏天地暗。
每到清明,我再也没有过节的心情,愈合的伤痛就在这一天被揭开,揭开的伤口痛在心里,我知道了添坟是啥,是深深的对亲人的思念。清明吃鸡蛋不再想,不是因为生活的变好,几乎每天都可以吃到鸡蛋,而是心情变了,变得犹豫和难过。
现在,哪个孩子还想着清明吃鸡蛋?天天吃,鸡蛋已经成为餐桌上的寻常物,跟馒头没啥两样,他们又知道清明是啥,这些传统的节日,他们不屑提起,倒是那些洋节被他们推崇,是传承出了问题,还是教育出了问题。哦,有时候,我总是杞人忧天。
清明使我心情变得沉重,不单单是怀念母亲,在这个乍暖还冷的季节里,妹妹体检突然查出了恶疾,这犹如晴天霹雳,当时把我炸蒙了,很像突然失去母亲的那一刻,我接受不了,难过至极,她们都是我最亲的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没到伤心处。妹妹的病让我流泪了,而且还止不住。妹妹比我小一岁,她吃得苦受得罪一点不比我少。因为家庭的变故,她毕业后三年没有上班,好不容易上班了,却去了麻纺厂,三班倒,那三年里她吃了不少苦,这种苦我没有受到过,后来自己找个对象,人家帮着调了工作才好些,去了盐务局,虽说轻快了许多,也是每天起早贪黑的到各经销点送盐,相比我辛苦得多。临退休了,单位合并转制进了事业单位,又工作了两年退了休,退休工资她很满意,她的话,按企业退休的话也就是两千多块钱,按事业退休翻了一倍多。我也为她高兴,常和她说,辛苦了这些年,好好歇歇吧。她也是这样的想法,刚退休那几年,家里闲不住,还去商场给人家卖了衣服好几年,这才休息了两年,谁知,噩耗突然传来,打击着她,也打击着我,让我一时爬不起。
这些日子里,我被妹妹的病弄得夜不能眠,怎办呢?就像这清明的寒冷,在这刺骨的寒风里,我还得挺着,还得一步步往前走。娘曾经和我说过一次,人生来就是受罪的,吃完了苦,受完了罪也就该走了。我当时不明白娘为何这样的消极,也许她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的缘故。妹妹呢?她还年轻啊,让我怎办,我又能怎办!看着妹妹受苦,我于心不忍,我毫无办法,就像这清明前刺骨的寒风,我的心在瑟瑟发抖。
是的,我还是喜欢小时候的清明。清明的早晨,我和妹妹倚在炕沿上掏出口袋里的红纸,把唾沫吐在上面,染着红鸡蛋。我喜欢老家的土屋、院子里的枣树、榆树和槐树,喜欢娘的涮锅声,看着娘进进出出忙家务,还有家里的老母鸡们围着我,咯咯叫着,抢食我撒在地上的高粱米……
哦,这个清明怎让我如此的难过,这春里的寒风怎如此的凛冽啊,又让我情以何堪……
2025/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