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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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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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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症老人

老伴的突然去世,援朝爸精神上受到了打击,平日里性格开朗的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无论孩子们怎么安抚他,他就是不说话,最多也就是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冲你笑笑,或是摆摆手。其实,他的心情孩子们都能了解,相濡如沫的两老人,一块儿抗美援朝,一块儿从战场上被担架抬了下来,就是医院治疗期间,也一块儿出的院,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说心心相印一点也不为过。出了院,归了队。一九五五年在部队结了婚,一九六五年分配到地方工作,两个人到哪里都是携手相行。如今都八十多岁了,突然一个人毫无征兆的走了,晚上吃饭还有说有笑,好好的跟没事人一样,早晨怎也叫不起来,一摸身子都冰凉了。援朝爸不能原谅自己,治丧期间就看出了他的异常,战友们、亲朋们来吊唁慰问,他竟然不知道跟人家握握手,人家和他说啥,他像是没有听见,就坐在水晶棺旁看守着妻子。孩子们很担心他,劝他去休息一会儿,他说啥也不去,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守着,脸上满是悲伤,时不时几颗老泪从消瘦的脸颊上滑落。火化后,他亲自抱的骨灰盒,谁抱也不让,他亲自跪下,把老伴的骨灰盒放到烈士陵园的陵墓中,那种悲怆,感染着每一个人。回家后,他就在客厅里默默地坐着,拒绝了孩子们的陪伴要求,挥手让他们都回去。此时此刻,没有谁敢违背他的意思,没有谁敢多说一句话,这个从朝鲜战场上带着满身伤回来的老兵,都相信他的意志坚强,不会想不开来,更不会出啥事,只是事情太突然了,他需要时间疗伤。

几天后,孩子们又都来。晚上不让住下,白天来陪陪他、说说话,安慰安慰他,却很快发现了他的异常越来越严重,他看人的眼神里满是陌生,特别是那句,“你们找谁?”就像是认不出他的孩子们了。援朝起初并没有在意,故意说着外面的一些事,那是想让父亲分分心,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走出来。可是,并不见一点效果,老父亲依旧表情木衲,和他说话,眼神像是看着你,像是在听,等你说完了,一句“你是谁。”让人摸不着头。援朝心里话,我是你天天见的儿子呀,怎就像看个陌生人一样。援越看出了异端,他坐在父亲身旁,握住他的手,“爸、爸,你看看我是谁。”“你是、是援越?”他好像很不肯定,但毕竟叫出了他的名字。巾帼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大哥,“咱爸是不是失忆了?”“失忆了?”援朝猛地一激灵,“你是说爸受到刺激,一时失忆认不出咱了?”巾帼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走到父亲身边,“爸,你看看我是谁?”她盯着父亲,眼睛一眨不眨。援朝爸瞅了女儿半天,微笑着冲她摇摇头,嘴里嘟囔着,“你是谁呢,像是哪里见过,你是阵地上那个卫生员?”一句话说得兄妹三个神情紧张起来。“爸,咱这是在哪儿?”巾帼问。“在哪儿?”援朝爸四处环顾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喃喃自语,“在哪儿呢?”三个人立刻慌了,也顾不得做饭了,收拾一番,赶紧去了医院。

医院里,院长把兄妹三人叫进办公室,“经过一番检查,首长很可能得了阿莫斯海默症。”“阿莫斯海默症!这是什么病?”援朝瞪大了眼睛。“哦,阿莫斯海默症和咱说的健忘症很相似。”院长这么一说都明白了,也觉得不是啥大病,都松了一口气,年龄大了嘛,健忘症也是老年病,别说年老的人,就是年轻人也好忘事儿,特别是在这个经济发展的社会,人们普遍压力大,都在高度紧张的精神世界里,健忘症是难免的。院长看兄妹三个都松了口气,立刻解释说:“阿莫斯海默症又称阿尔茨海默症,又称老年痴呆症,是一种常见的神经退行性疾病,主要影响老年人,导致记忆力减退,认知功能下降、行为改变等症状,早期表现为失忆,逐渐发展为长期记忆受损,造成语言障碍、方向感丧失,出现情绪波动、抑郁、焦虑、多疑和社交退缩,出现神经细胞损伤、脑萎缩,必须引起高度重视。这样,我给他开点药,要按时吃,平常多陪伴、多关心他,不要受到啥刺激。”从医院里回来,兄妹三个商量起这事来,平时都忙,还要上班,不可能抽出那么多时间陪他,他自己在家又不放心,万一出去走丢了可怎办。再说,路上车辆这么多,也不安全,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再说,人家都首付了。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把老人送军干所,条件也不错,每天还有医护人员陪伴,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巾帼还有点儿犹豫,你说咱兄妹三个,是不是有点儿欠考虑,父亲过了年就八十三了,把父亲送进军干所,心里总过意不去。不但她有这样的想法,援朝和援越也是,的确太冒失了,母亲刚走了,就把父亲送进军干所,还把父亲的房子卖了,外人怎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要是轮流陪伴他,日子还长着呢,不可能辞了工作吧,不可能不顾一家子吧,这都是现实问题,都上班,还得接送孙子孙女上学。说到这些,谁再无语,就试探着争取父亲的意见,一说到去部队,父亲就兴奋,他还很愿意。

于是,过了不多时候,三人送父亲去军干所,人家却不收,说不符合条件。这下子三人恼了,父亲怎说也是副师级别的干部,战斗英雄,虽说转到了地方上,也还是军干部啊,何况还参加了抗美援越、对越自卫反击战,他是共和国的功臣,怎就不符合条件呢?军干所的赶忙解释,军干所都是在部队退休的干部,转到地方上就得由地方负责,不是军队的责任了,都有文件政策,不是谁说了就算。三人也都是国家干部,尽管惹了一肚子火,可是不符合政策文件也不能强求,只好把父亲又送回家里再做打算。这样,兄妹三个轮流陪伴了父亲几天的时间,没办法了,一商量,就把父亲送进了最好的养老院里。

当时,援朝爸高高兴兴的走进了养老院,他还和孩子们说:“放心忙你们的吧,不要担心我,爸爸喜欢这里。”这段时间,通过药物治疗和亲人陪伴,援朝爸恢复了不少,一家人都认过来了,还特别喜欢和重孙子、孙女在一起,看见他们就亲个没够。而援朝爸好像看出来了孩子们为了照顾他的为难。所以,当孩子们和他说送他去养老院的时候,他痛快的答应了,没有一丝犹豫。去的时候,他啥也没带,就带了老伴的遗像和老伴生前给他准备的寿衣。一看到这两样东西,巾帼心里受不了了,妈妈在时,跟她说爸爸寿衣的事儿,我在那,我给你爸爸保管,万一我走到你爸爸前面了,你就给你爸爸保管,你两个嫂子虽说人好,但总差那么一点,见了也许觉得晦气。她答应了,妈妈走后,她把爸爸的寿衣带回了自己家里。当然,她也没让丈夫知道,怕他不愿意。因此,爸爸跟她要寿衣,一是心里受不了,二是又觉得也不再让自己为难。毕竟,这东西放家里,她也觉得不合适,甚至想起来,看着放寿衣的橱子,心里觉得瘆得慌。看着父亲提着自己的寿衣和母亲的遗像一脸笑的走进养老院,三个孩子都表现得很难过,眼看着养老院的门就快关了,援朝一个箭步上去拉住父亲,“爸,你要是不愿意住养老院,就去我哪儿住,或是你还住在老房子里,晚上我去陪你。”“看看你,仿佛爸爸进监狱一样,哭啥呀,又不是生死离别。好了,放心吧,有时间多来看看爸爸,爸爸想你们了也回去看你们,又离着不远,坐车也方便,快回去吧,该干啥干啥去。”援朝爸说完,挣脱了儿子的手,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养老院,外表看上去光鲜。其实,里面的日子并不是想象的那样美好。援朝爸是住进了单间,隔壁的老人却告诉他,昨天住这屋的老人死了,刚被抬出去,你就住进来了。一听这话,援朝爸立刻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子,他找到院长,坚决要求换房间。可是,院长说没有空房间了,要不就住个二人间吧,又说道,你是从战场上爬出来的,也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在乎这个,这里房间,那个又是没死过人的,看开点吧,那意思没说下去,说不定你也会从这里抬出去。一席话,他失落的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是啊,来这里的都是快要走的人,怎还在乎这个呢。他住进了那个单间,他的护工是个妇女,进他的屋门都不敲,直接推门进来,脸上冷若冰霜,打扫卫生虎着个脸,一个拖把在手里拖得虎虎生风,那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拖完了一遍,又拿出个喷壶朝地面喷着,立刻有一股浓浓的84消毒水的味道,他赶忙皱起眉头,大声说着,“不能喷这个,味这么大,怎待?”女人乜斜了他一眼,根本不听他的,依旧喷着,连他的床底下也不放过,喷完后又拖,拖完后又拿起喷壶往沙发、茶几上喷,并用一块抹布不停的擦拭,不得不说,女人干活很麻利,浑身就透露出一股麻利劲儿。援朝爸赶紧去开窗户,这个味儿他实在受不了。女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尖酸刻薄,“闻不了这味来这儿干啥,自己家里多好,非来受这个罪,和你说,你前面住的老人可是个重病样子,不消毒行吗,这是为你好,我也不愿意闻这个味,这个味不好闻,可能保护你,知道吗?和你说,你是我照顾的对象,在这里,你就得听我的、吃饭、洗澡、遛弯、睡觉都听我的,不能自己随便出去,到哪里去我会告诉你,听明白没有,还有就是晚上睡觉不能从里面锁门,我随时来查夜。”援朝爸不服,“我花了钱是来养老的,不是来受你管制的。”说着又要出门去找院长,却被女人一把揪回来摁在沙发上,指着他的鼻子冲他吼,“你不服管怎的,院长说了,你是重点防范对象,有必要可采取非常手段,你最好老实点,咱都好,想当刺儿头的话,我专治刺儿头,你信不信,若是做出啥事儿扣了我奖金,我有的是法治你。”援朝爸看她凶巴巴的样子,还真被她吓住了,一脸懵的看着这个壮实的女人。女人哼了一声继续干她的活,干完后对他说:“你是刚进来的,等会儿我来给你洗澡,洗完了澡穿上我拿来的衣服,就床上那衣服,你的衣服我去消毒,消完毒再给你。还有,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这个屋。”女人说着出去了,只剩下屋里浓浓的84消毒液的味道。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援朝爸还没回过神来,很快听到两个女人的说话声,进而推门进来了,胖的是刚才的女人,手里还捧了一束康乃馨进来。瘦瘦的女人提这个小筐子,里面有洗澡液啥的,“给你洗澡,把衣服脱了。”胖女人说。此时,援朝爹还真有点儿怕她,忙道,“我自己洗,你们出去。”他这样说着,双手不自主的裹紧自己的衣服。胖女人看他的举动,忍不住笑了,“一把年纪了,啥没看过,还害羞,快脱了,没那些功夫跟你闲扯,还急着下班呢。”说着,不由分说去拉他。吓得援朝爸赶紧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们出去。”那个瘦女人从卫生间出来,看着他笑说着,“初来都这样,大爷,别那么忸怩,你以后习惯了就好。”她说话的声音明显地比胖女人温柔些,看上去年龄也不大,也就四十多岁。援朝爹忙站起来,用央求的口吻,“你们出去,我自己洗、我自己洗。”“自己洗摔倒了怎办,俺们可承担不起。”说着,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两个女人把他拉进卫生间,推推搡搡的,一下子把他扒个精光,他赶紧弯腰用手捂住下体,两个女人就笑,“一把年纪了还害羞,谁还稀罕看你的蜡枪头。”不由分说,几乎是把他抬进浴缸的,也不管他如何挣扎,一个用喷头淋,一个用毛巾擦。援朝爹挣扎了一阵子,争不过,最后放弃了,一闭眼睛,随她们吧,爱怎样怎样。两个女人都不嫌害羞了,他个老男人害怕啥。两个女人就在他身上擦洗,让他翻身,他也配合着翻身。浴池里洗完了,又让他上了洗澡床,就拿着花洒给他喷洗,翻过来覆过去,就像洗刷一件物品,洗完了,把他推出来,擦干身上,换上养老院的衣服,“十一点半来领你吃饭。”胖女人说,拿着他换下来的衣服出去了,另一个女人很客气,擦完了卫生间,出来冲他笑笑,轻掩了屋门,也出去了。援朝爸坐在床旁还发愣,他一时还不习惯这样的照顾,只觉得丢了人,被两个女人看光了,以后出去可怎活,要是老伴地下有知,还不骂他老不害臊。可是,这不是他愿意的,养老院里就是这样的管理,能有啥办法呢?

很快的,传来女人的喊话声,“吃饭了,都去吃饭了,快点。”不一会儿,走廊里有陆陆续续的走路声和时断时续的说话声。援朝爸一个激灵,浑身抖了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外去。走廊里,坐轮椅的、拄拐棍的、跛着腿的、弯着腰的,都是些老人,被几个女人吆喝着往前走,他也加入了游走的老人群,没人关注他,没人和他说话,都自顾走着,那些被护工推着的老人,身子歪在轮椅上,都是死鱼般的眼神,都像木偶一样。餐厅里,四五个老人一桌,眼前都是个托盘,上面一个小馒头,几样炒菜,一小碗西红柿汤,都做好了,女人说吃,那些老人就开始吃,援朝爸拿起那个馒头,闻了闻,竟然有股馊味,他举着馒头想说,却被身旁的女人叱喝了一声,“快吃,吃饭是有时间的。”援朝爸垂下了手,掰一块馒头放嘴里,馒头真的馊了,他把馒头放桌上,再看那几样菜,西红柿炒鸡蛋,只有几块小鸡蛋和西红柿皮,炒甘蓝有片肥肉片,炒西葫芦有块香肠,他强忍着吃了几口,很快端上水果来,一个小苹果一切四块,一人一块,一个香蕉一切两半,一人一半,还有个小西红柿,他还看着呢,人家已经都吃了,女人们已经吆喝他们走了,只许吃不许拿,吃不了的收回去,不管吃饱的吃不饱的,都被吆喝出去,这使他想到了战场上的临时的俘虏看管所,吃饭就是这样,不让你吃饱,吃饱了闹事怎办,只要饿不死就行。他回到了屋里,还没怎么着,又听到有人在走廊喊,“该午休了,不许出来走动,免得影响别人。”他上了趟厕所,就躺在床上,四周死寂般的,他突然有了逃走的想法,这一想,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对,不能在这个地方,这不是他待的地方,他还要去看老伴。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就蛰伏起来,一下子很听管理人员的话,让怎这就怎着。好不容易熬了一夜,第二天,胖女人把他的衣服送来,趁着晚饭时间,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又带着自己的寿衣和老伴的遗像,趁人乱的时候,溜出了养老院。在大门口,他谎称是看老人的,门卫看他也不像住养老院的,再说来看老人的很多,都在登记,也就没在意他,让他混了出来。走出养老院,他长出了一口气,就像逃离了监狱一样,他口袋里还有钱,手机里也有钱,在一个小饭店,他买了几个包子,要了一碗稀饭,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知道在这儿不能长久,他必须逃离这个地方,再被儿女送进去,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出来了,去哪里呢?他想先回家看看。

趁着傍晚时分,他坐上了318公交,318公交就在小区门口停,坐了十几年了,开车的师傅都认识他,看他颤巍巍的上来,又看他颤巍巍的下去,心里还想着,这老爷子怎魂不守舍的,莫非做了什么非法事儿在逃,看他神色慌张的样子,还故意用包袱遮着半个脸。于是,就觉得好笑,就是看不见你的脸也认得你,多少年了,印象早刻在脑海里了,“您老慢点。”看他匆匆下车的样子,司机还故意提醒了一句。回到小区,到了楼下,援朝爸才知道钥匙在闺女哪儿。但是,他有备用钥匙,在储藏室的下的小洞里,就怕钥匙锁屋里进不去,老两口想了这么个法儿,连儿女们也没告诉。他去了储藏室,四周看看没人,从门缝旁小洞里掏出个塑料袋,拿出钥匙,又把塑料袋塞了进去,随后坐电梯上了三楼。他走到自家门口,忽听到屋里有说话声,还以为进贼了,愣了片刻,担心屋里的东西,迅速插进锁孔打开了房门,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屋里倒腾家具,看他进来先是一愣。“你们怎在我家里!”他怒吼着。女孩子马上明白过来,笑着迎上去,“你是这家的老人吧,听你女儿说过,光夸你干净,我们一看,真是干净了,连床底下也一尘不染,您老是怎么打扫的。”看他愣愣的,女孩子又解释,“大爷,是这样,你女儿把房子卖给我们了,今天刚过完户,说家具也不要了,都赠送给我们,您是不是来拿你自己的东西的,您老的衣服都没扔,我看挺好的,准备给我父母穿呢。”“我女儿把房子卖给你们了?”他问。“啊,您老不知道啊,你女儿说你年龄大了,接你过去一块儿住,这儿住不着了就卖了。”“哦,这还没几天啊,是不是早就卖你们了?”“是啊,有两个月了,今儿银行贷款下来了,就办了交接手续,上午办的。”一旁的男子拿过新房本来给他看。他接过来看着,确实是新办的,确实是他的房子。其实,这房子已经过户给女儿了,补偿女儿的,因为两个哥哥的新房都是他出得钱,老房子,两个儿媳妇也看不上,说给女儿谁也没有意见,就这样定了,及时过户给女儿,就怕以后自己有个长短来不及办理,麻烦,这事儿还是他提出来的。可是没想到,女儿卖了,连和他说声都没有,交房子了,把自己送养老院了,自家的东西还送了人,他心里一阵酸楚。他把房产证换给人家,竟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舍不得,所以再来看看,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又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人家,“这是留在储藏室门口的,以前怕钥匙锁屋里就备用了一把。”“没关系的,明天就换锁芯了。”男人接过来笑说。援朝爸打量着屋里,叹了口气,“住了三十多年了,有感情了,这是单位第一次盖福利房,应该……”他皱着眉头想着,“应该是一九九一年,当时最大的房子,退回来一大半钱,自己还交了三万多块钱呢。那时,女儿才三岁半,当时搬楼时高兴地手舞足蹈。”他笑着,好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又说:“这房子结实啊,水泥砂浆,标号也高,一层一圈梁,当时是我负责的。”他和人家说着,自己看着,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有感情,他怎也没想到女儿会这样处理,直接断了他的后路,毁灭了他的一切。也许,女儿想着自己的以后就是从养老院到殡仪馆吧,他感到无限的悲哀。他再次挨个屋看着,摸摸那些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家具,和人家说着,这些东西啊,虽说样式过时了,可都是实木的,那时可不是一下子买齐的,攒攒一些钱买一件,攒攒一些钱买一件,当时都是精挑细选的,你不知道,当时老伴很挑剔,买这些费了不少心思的。“大爷,没事儿,您老要是舍不得,可以让您的女儿拉走的。”“我只是说说、只是说说,没地方放了。”心里话,三个孩子家都住着大别墅、大平层,都没我的容身之处,哪里还有这些在孩子们眼里破烂玩意的放的地方。他不想过多的打扰人家,他只是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恋恋不舍的走了。

去哪里呢?他在自家楼下徘徊了很久,不时抬头看着,忍不住老泪纵横。如今,他还有啥呢,除了手里抱着寿衣的包裹,连老伴的遗像都没地方挂,在这个风起的晚上,在这个雨落的夜里,他走了,成了流落街头的孤寡老人……

很快的,三个孩子接到了养老院的电话,说老人从养老院走失了。一听都着急了,先去养老院,和养老院不散伙,人是送你们这里的,你们必须负责,一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报了警,后又四处寻找,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又去哪里寻找啊,跑到老家里,有线索了,可老人来看了看离开了,又在周围寻找……

在这个雨夜里,援朝爹毫无目的的走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老家去,回爹娘身边去,从十八岁参军当兵,就很少回家了。虽说,老家没啥亲人了。但是,他知道老家还有房子。落叶归根,既然这里没有立足之地了,他要回去,回家去。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就那样走着,他已经辨不清方向,只顾往前走……

一个老人在垃圾桶里翻找着可吃的东西,他浑身脏兮兮的,手里提着一个脏兮兮的包袱,他总是把包袱紧紧抱在怀里,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里没有他认识的人,手机被偷了,钱也没有了,他不知道离家还有多远,他思维有些障碍了,有好心的人给他吃的,他不知道感谢人家,只是吃,嘴里嘟囔着回家。但是,他还知道捡瓶子、捡纸片,也知道去哪里卖……

援朝、援越兄弟俩找了老父亲三个多月了,上电视台打寻人启事、大街小巷贴寻人广告,并提供丰厚的酬金,只要提供消息的就给一万元。这一次,他们就是寻着人家给的消息寻到这里来的,提供消息的人说说他们那儿最近来了一位拾荒老人,在这儿很长时间了,很像照片上的人。一个电话打过去,兄弟两个风风火火的开车来了,一上午询问了周围所有的人,都说见过,都说很像,只是这几天没来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两兄弟问了周围所有的商店住户,依旧没有一点消息,很累了,就到路边的小饭店歇歇脚,想吃点东西再找。两盘炒菜、两盘水饺端上来,援朝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水饺刚想吃,忽然看到门口一个脏兮兮的老人正从门口的泔水桶里捞起一块菜叶子吃着,那老人的身影那么眼熟,“援越、援越,你快看。”援朝喊着弟弟。援越扭过头去,立马也呆住了,“爸,是爸!”两个人立马奔过去,扑向老人,仔细辨认着,“爸、爸呀。”两个人扑通一下子跪在老人面前,嗷嗷大哭着叫着爸,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的人围着看。还真是援朝爸,他显然被眼前两个跪着的人的举动吓着了,呆呆看着他们,挣脱了就要走。“爸、爸、我是援越啊。”“爸、爸,我是援朝啊,你不认得我们了。”援朝爸摇摇头,“你们是谁?”他颤颤惊惊地问着,不时挣脱他们拉着的手。两个人看老父亲这样,心疼的泪如雨下。援越又赶紧打电话告诉家里人,他大声的说着,“咱爸找着了。”话里有几个月辛苦找的喜悦,有看着流浪父亲的心疼,有父亲已经不认识他们的难过。于是,赶紧把父亲扶进餐馆。看着狼吞虎咽的父亲,哪里还受得了,特别是打开父亲的包袱,寿衣紧紧裹着母亲的遗像,哥两个心里如刀割一样,把父亲送进养老院是兄妹三个商量的,卖父亲的房子也是兄弟两个同意的,由此酿成祸端让他们差点后悔终生。吃了饭,把父亲扶进澡堂,买来新衣服让父亲换上,又把父亲扶进理发馆,把长长的胡须,脏乱的头发剃净。听着父亲一个劲儿的说:“谢谢你们,你们是好人。”更是难受的要命。看来,老父亲真的认不出他们了,一段时间的流浪,他的海默症越来越厉害了。巾帼和一家人在老家的楼下等着,房子又赎回来了,她自己赔上了三万块钱,又把房子过户过来。当老父亲下车的那一刻,她扑向父亲,放声大哭。可是,老父亲认不出她了,不停地往后退着,满脸的惊恐……

老屋里的摆设恢复了原样,看着这一切,援朝爸像是清醒了些,当老伴的遗像重新挂到了墙上,他凑上前去,用袖口擦着,禁不住热泪盈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身后的一家人,盯着援朝仔细打量着,“你、你是援朝?”“爸,是我,是你大儿子,你想起来了?”

一屋的人都一脸笑的看着他,“爸,你看看我是谁……”

2025年4月18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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