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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承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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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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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山

在我们村西面,有一座不高的山,村里人都叫野火山。为么叫野火山?听老人们说:早些年兴土葬,一到晚上,野火山上就莫名地出现火光。野火山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听起来感觉还挺吓人。

可是,再怎么吓人,也有人去。村子里一茬茬的人,只要过世了,都要葬在野火山上,野火山成了村里人辈辈世世不得不去的地儿。

野火山在瓦崀山东面,两山相隔不远,同在一条上山的路上。这两座山成了村里人上坟和搂草必去之地。因为听说野火山的上面全是坟地,所以我从来都不敢去。上中学的时候,学校给我们学生布置很多劳动任务,比如:撸槐树叶、摘松火蒌、采黄花种子等,同学们都搭帮结伴地上野火山上去弄,唯我高低不敢去。

过去干集体化时,每年冬天,生产队都会在饲养屋子里加工粉条,好分给社员当福利。我爹当生产队长,领着队里的壮劳力们加班加点地干。我和小伙伴们瞅着看粉的人不在,就偷偷地钻到晒粉条的架子下拾粉条吃,不干不湿的粉条放进嘴里还没使劲嚼,就趋溜一声吞到肚子里了,感觉特别的爽!后来听说盖饲养屋子的砖和门窗,都是从野火山上扒的茔砖和棺材板,我就毛骨悚然,再也不去捡粉条吃了。

我毕业后去当兵,离开了村子。村子里再发生啥事儿,我就很少知道了。可是我没有想到,山不转水在转,水不转路还转,我找的媳妇居然跟我一个村的,我们两家就隔着一条小河,来往之间同走一座小石板桥。这事,可把我们村的人羡慕极了,尤其是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女,都说我:“在家门口找了个好媳妇儿!俺咋就找不着?”我跟妻子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儿,就在心里面偷着乐。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吗?我们不研究,反正彼此喜欢就行!

我和妻子定亲后,我爹妈就开始急着张罗给我盖结婚用的新房子。等到我从部队回家探亲,新房子就盖好了。当我听说新房的东间房顶上的椽子,是岳父在野火山上砍的松木,我很不高兴。我用埋怨的口气问岳父:“你上哪砍不好,偏要上野火山去砍?”岳父笑着说:“我上别处去砍,人家能让我砍吗?再说了,用松木当椽子,结实且不说还不容易生虫子,我给你爹省了一间房的竹竿钱,多好啊!”我听了这些话,非但没领他的情,反而继续跟问他:“是你家的自留山吗?”岳父瞪着眼看我:“不是我家的,是你家的?!”岳父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听,他说:“别看这一间房的椽子,把我可累踢蹬了!我把自留山上能当椽子的松树都砍了还不够,我又把房子后的刺槐树割了好几棵,这才算够数。”我看岳父矮小瘦弱的身材,藏有如此多的章程和能耐,顿时让我油生敬意。于是,我关心地问他:“是你一个人砍的吗?”岳父自豪地说:“我哪有那么些武艺,我找人帮忙!吱吱嘎嘎砍了一天。完了又找大车扎扎压压地装了一大车,带着黑儿紧走慢赶地拉回了家。”听完岳父的解释,我心中的纠结,始终没有打开。我继续问他:“咱为么个要用野火山上的松树当椽子?”爹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很不高兴地把话抢过去,说:“不是为了给咱省间房子的竹竿钱吗?”岳父说:“你说这些弄么!快别吵吵了!让人家听了笑话!”后来,妻子悄悄地告诉我:“砍这些椽子,俺爹找人砍了一整天。把松树拉回家以后,又用柴镰一棵棵地把树皮刮干净了晒干了,再请木匠师傅来家里按椽子长短量好处理好,才真正派上了用场儿。”她笑着说:“请木匠得付人家工钱不说,光用电锯破那么老些松木,还使了俺家不少电钱呢!”我深知岳父一家的心意对我们家来说弥足珍贵,我也深知我爹妈用了多少好言好语才换来了这些木材来之不易。尽管如此,但是我还是不喜欢。因为它们来自野火山。爹听说我咋地都是不喜欢,就骂我:“你真是‘好人不领敬,狗肉不上秤!’你知不知道松木当椽子有多好?这可是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好东西啊!”

好在我是在新房子盖好以后,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况且,椽子都是用在顶棚之上,我从下面根本看不到。直到有一天,从空中往下掉蚂蚁--长翅膀的那种,它们落到地上就到处乱飞。我怕伤着家人,就赶快找来梯子爬上顶棚看究竟,原来蚂蚁是从几根当椽子用的刺槐树干里生出来的。当我看到松木椽子表面上干干净净没任何问题时,才明白了岳父的好意所在。我赶紧找来石灰水把顶棚上的木材全都喷洒了一遍,从根本上解决了蚂蚁袭扰问题。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在威海安了新家。为了还楼款,我把岳父帮爹给我盖的婚房,卖给了村里一户于姓人家。老人们都还健在时,我常回去跟他们聊天。当话题谈到了野火山时,爹说:“野火山上不知埋了多少茬死人了,连个插脚的地场儿都没有。我一辈子爱干净,要是我死了,可别把我埋那!”我说:“那埋哪好呢?”爹说:“我早些年听说瓦崀山好,就埋那!”岳父说:“‘人死如灯灭。’我要是死了,埋哪都行!再说了,人都死了,还要骨灰有么用?我不要骨灰,也不用想着埋这埋那儿!”谁知道,岳父一语成谶,他死后还真的就没要骨灰,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有一年过清明节,有人在野火山上烧纸,不小心把坟地周围的草引着了,火借风势,迅速地燃遍了整座山。大火熊熊,火光冲天,没人敢上去扑救,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把野火山上的草和树木烧了个精光。从山下往山上望去,整座山烧得漆黑一片,一堆堆大小不一的坟茔在毫无遮拦的野火山上悲鸣哭泣。岳父说:“我多亏把松树砍了,不然也都就烧成灰了。”看着被大火烧得精光的野火山,让人望而却步,更加敬畏。可是,无论野火山烧成了啥样,也挡不住人们生老病死的客观规律,村里人死后还是选择葬在野火山上,但也有极少数人另选他地。

经过一场铺天盖地的山火洗礼之后,野火山顺理成章地被镇政府收去了。没了自留山,村里人也就不能随便上山砍树了。镇上统一安排了专职护山员进行巡逻看管,不准任何人带火种进山。也就是说,从那以后,村民想给逝者烧纸上香的行为,一律都不允许了。就这样,经过了数年的严防死守,野火山又开始变绿了,逐年长高了树木也渐渐地把大大小小的坟茔揽于怀中,再也看不到过去杂乱无章烟熏火燎的场景了。尽管环境如此向好,但是我爹还是坚持他百年后不去野火山。我爹去世后,我们实现了他的遗愿。可是,等到我岳父去世,我和妻子知道消息已经晚了,小姨子和外甥把老人火化了才告诉我们。那天,我们接到小姨子打来的电话,她说:“咱爹昨晚上老了,今早上我们就送去火化了。他生前说不要骨灰,我就没要。”我和妻子听了很生气!岳父去世了,这么大的事,为啥不告诉我们回去看上老人一眼呢?为这事,我和妻子既气愤又不解,可是,在血浓于水面前,谁能割舍得开亲情呢?

野火山,爹没去,岳父也没有去。如今,老人都不在了,虽然我和故乡山川再无挂碍了,但是那座根植于我记忆中的野火山,或会与我一起守望着那个生生不息的村庄。

(此文刊登在2023年7月5日《今日牟平》C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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