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望过年,转运。孩子望过年,好处说不完。单说我们儿时大年三十晚上的小三曲。
在灶门口洗个脱衣澡
那天烧年夜饭,灶门口已经暖暖和和,像小阳春,成了天底下最暖和的地方,添柴的早脱了棉袄。
灶口上吊一把瓦壶,灶不停地烧,水不停地热,是全年热水最多的时候。用量也大,洗这,洗那,洗澡啊。大人要最后端到房里去洗,我们小孩子脱光了衣服,趴在奶奶腿上,奶奶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给我搓。那天真奢侈,平时从来没用过那么多热水。
身上那肮脏物不知多厚,热水一发,搓了一层又一层,“脏渣”好像永远也搓不完似的。什么颈项里,胳肢窝里,裤裆里,更是又厚又难搓;一搓就痒痒,就笑,就扭,就躲,就想逃跑。还没搓几下,水全黑了,奶奶说可以肥几亩田了,可见冬天洗澡之难。整个冬天,恐怕就这一年一个脱衣澡。
直到1987年秋,我35岁被借调国办周黄片中学,才听那里的沙市老师们讲自制浴罩。就是把一大块塑料纸缝成圆锥体,高高吊起,密封,热气不外泄。可是我进去一裸体,一挨着那塑料纸,就像贴在冰上,赶快缩成一团,草草擦几把,赶快出来穿衣服……
因为那个热水蒸气太少了,一盆热水不足以暖和充满整个空间,更难以持续。还是只有等到大年三十晚上,在灶门口洗个脱衣澡,只剩小裤衩。
换新衣
几乎所有人年前都要准备件把新衣,做不起新袄子、新棉裤的,至少要做一件新罩衣,罩在旧袄子旧棉裤上。实在没有新衣,那把旧衣也要洗成新衣。我母亲就会用米汤浆衣服,然后晒得平平整整,笔笔挺挺,阔阔气气;比后来熨烫还阔气。穿着新阔气,闻着米汤香,那新年天天洋溢着饱满感。
过去兴捡旧,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三穿了老四穿,总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从不轻易丟,到最后成为布片,也留下来打补丁或填鞋底,真正物尽其用了。太幸运,我是老大,新衣服总该我先穿。不过,我天生不爱穿新衣服,穿上总觉得不惯常,总是故意把它弄点儿皱折,甚至搞点灰什么的。
我10岁时,父母就给我“纳了八字”, 就是定了婚。此后,逢年过节就赶我去拜丈母,我本是乖巧听话的,这事真是太难为我了。有时他们还特意找别人借新衣服给我,连哄带逼带强迫。实在没法,穿着走出村子,就脱下来挂在树枝上,飞也似地跑了。我终身没长个子,但长了点骨气,长了点倔强,还有个根本原因,我不喜欢那姑娘······我知道他们跟在后面看,会取下来拿回去还给人家的。
三十晚上换新衣服,所有小孩都欢天喜地,我总不自在,因为父母给我太多的爱,我心里不安。
得压岁钱
从我记事起就穷,1950年代末,60年代初,国家刚刚起步,加上连续3年自然灾害,穷,我家更穷。家大口阔,8个人,只有父母+奶奶=2.5个劳力,每年超支,好像从未分到过钱。但我父亲比较看重这,每年腊月二十几,放假过年前,他就冒着风雪,出门去戗刀磨剪,挣几个钱,想千方设百计也要挣几个,给我们压岁钱,添喜气,图吉利,更增实力。5角钱,1块钱,也是钱,那时可是大钱啊。鸡蛋馒头才2分钱一个。穿上新衣服,荷包里还有压岁钱,一年中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么?
印象中,除了父亲,还有同屋幺爹;还有就只有跛子外公给我压岁钱了,而且是父亲的10倍。跛外公是本地手艺极好的裁缝祖师爷,那钱是外公跛村跛户跛来的,是他千针万线缝来的……